服务性行业通宵上班的时间都比较晚,叶景一直睡到八点才醒。他翻身平躺,将双腿伸直了,这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他赶紧起身去自己的卧室,发现**已经没人了。他以为谭柏钧已经自行回去,可随即便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赶过去一看,发现谭柏钧在做早餐,不禁愣了一下。

谭柏钧一早醒来的时候比他要吃惊多了,出来查看一番,见他睡在另一间房,便明白过来。他的经历与叶景很像,都是从基层服务员一步一步做上来的,因此对这个气质温和、能力超卓的下属十分欣赏,此时忆起昨夜自己似乎喝醉了,是他硬将自己带离酒吧那种是非之地,不禁对他更加赞许。

谭柏钧虽然是酒店集团的老板,身家上亿,但在这种老式的两居室板房里也曾经住过很多年,所以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也没有心安理得地离开,而是去洗了澡,然后到厨房做早餐。

叶景出现时,他正用平底锅煎西多士。转头笑了笑,他淡淡地问:“我昨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你的酒品很好。”叶景也笑了,“我本想送你回家,可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不知道你住哪儿,只好带你回来。我这里浅窄简陋,环境不好,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在哪里都能睡。”谭柏钧环视四周,有些疑惑地说,“我给出的薪水应该还可以吧,怎么你会住在这种房子里?我记得好像你这房子是租来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租套好一点的房子?回头我就给总经办打电话,让他们给你一套高级公寓住,在公司里干满八年,房子就归你,本来以你的职位,也应该享受这种福利待遇,只是最近太忙,千头万绪,一时顾不过来。”

“谢谢谭总,不过,公司最近资金比较紧张,一套房子要几十万,还不如把这钱用在刀刃上。”叶景看着他把煎好的西多士盛到碟子里,平淡地解释,“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怕女朋友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谭柏钧立刻想起,沈念秋告诉过他,叶景有个相交多年的女友,却因为他被某个骄纵的富家千金看上,硬生生地给拆散了,他女朋友走得无影无踪,他到处都找不到,便在这里死等。这种事很让人同情,细想起来又有几分伤感,其实他女友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找他,或许已另有新欢,甚至已经结婚生子,而他的等待说不定最终是镜花水月。谭柏钧一向沉默寡言,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便只好不提。他做了两个生菜三明治,转头对叶景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挑食,就用你冰箱里的材料随便做了点东西。”

“嗯,我不挑,什么都可以吃。”叶景笑着点头,随即冲进浴室洗漱,换好衣服,这才到客厅里坐下,跟他一起吃早餐。

谭柏钧做得很简单,三明治、牛奶、煎蛋,火候却掌握得恰到好处,吃起来很香。叶景有些意外,“真没想到,谭总做起家务来也是行家里手。”

“我又不是豪门公子富二代,这些事当然会做。”谭柏钧随口说,“我以前也过过苦日子,现在就算有了点钱,也没养出什么坏毛病。”

“这年头,赚到钱就变质的人多如牛毛,谭总非常难得,令人钦佩。”到底是自己的老板,叶景还是捧了他一句,不过说的却是真心话。这位酒店业大亨一向洁身自好,人品端方,除了与沈念秋的恋情处理得有些欠妥之外,一切都无懈可击。叶景看着他消瘦了很多的脸,忍不住关切地道,“谭总,你身体不好,还是暂时不要喝酒了。”

“嗯。”谭柏钧点了点头,“以后我会控制的。”

叶景其实早就想对他和沈念秋的事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跟谭柏钧不熟,未免交浅言深。至于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是自己的老板,那倒并不是太重要,反正现在打电话给他的猎头公司一直没断过,他走到哪里都有饭吃,饿不死。想来想去,他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谭总,念秋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了解她。她以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你是真心的,而且感情很深。为了你,她不惜牺牲一切,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觉得你也是这样,不然不会为了保护她伤得这么重。你们之间的情意很让人感动,也非常难得,我觉得彼此都应该珍惜。按理说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讲这话,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念秋好好在一起。这年头,能找到值得你爱同时又爱你的人很不容易,而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就更难,你看我,明明那么相爱,却硬生生被拆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真的难以忍受,我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经受那种痛苦。念秋在北京不快乐,你在这边也这么难过,那又何必呢?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解释的,对不对?只要两个人相爱,还有什么阻碍是不能克服的呢?”他声音温和,娓娓道来,让人一点也不会觉得刺耳,这是说话的技巧,所谓忠言逆耳,不过是没掌握好表达的方法而已。

谭柏钧从来都不喜欢与人讨论自己的隐私,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和生意伙伴赵定远也是一样,但叶景对他说了这么多,他却并没有生气,也不反感。叶景的爱情他知道,现在有感而发,希望解开他和沈念秋的心结,也是一番好意,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如果是现实中有某些障碍让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譬如她父母不认同我离过婚的身份,不愿意接受我,我完全可以像你一样死等,等一辈子都无怨无悔。如果是她遇到了危险,我可以为她豁出性命,我心甘情愿。可是,我不能原谅她对我们感情的背叛。你别对我说她是为了我的事业才牺牲的,我不需要这样的牺牲。我谭柏钧又不是没穷过,就算现在变回一无所有,我也可以东山再起。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她明明知道,可她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一开始还很冷静,说到后来便有些激动,声音却没有失控地上扬,反而渐渐低沉,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叶景被他这番话噎得顿时语塞,半天才苦笑了一下,“其实念秋与你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她去跟人妥协,答应一些要求,为了保住你的事业只是很小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要保护你。你当时浑身是血,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她心疼得根本无法思考,姓陈的那么厉害,江湖上竟然无人肯出来帮忙,她惟一能找到的最强有力的人又喜欢她,趁机对她提出要求,你说她能怎么办?谭总,我冒昧地说句大实话,你听了别生气。你有过前妻,念秋跟你恋爱之前却没有过别人,就算她现在有了点什么,你们也算是扯平了,何必那么计较?坦率地讲,如果我女朋友现在回来找我,我什么都不会计较,依然会爱她。”

谭柏钧对他的话有所触动,但心里巨大的失望与愤怒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下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做不到。”

到这份上,谈话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叶景不再多说,把杯碟拿到厨房洗干净放好,然后将他送回家。路上,叶景把最近江南春的生意情况汇报了一遍,谭柏钧只是听着,偶尔问些问题,最后满意地点头,“做得很好。”

他一向要求严格,难得这么夸奖一个人,叶景觉得自己的辛苦工作得到了肯定,心里很高兴。略微谦虚了几句,便到谭柏钧居住的高级公寓区,他停下车,关切地说:“谭总,你多保重,在家好好养伤,公司里的事有我们顶着,会努力做好的。”

“好,辛苦了。”谭柏钧沉稳地下车,慢慢向家里走去。他其实很想去上班,但家中父母忧心他的病况,坚决不准他去工作,他怕二老急出什么好歹,只得耐着性子在家里休养,偶尔瞅个空子跑出来,也不敢到公司去坐着,这时一夜未归,估计两个老人急得够戗,因此只得回家。

叶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门里,这才掉头,到酒店去上班。

这次邂逅,他们两人都再没提起过,也没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