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就像个普通守夜宫人一般,屈膝做在偷着微弱灯光的窗外,这感觉很奇妙,心中一边感叹这里竟然没有侍卫巡逻经过,一边又觉得自己以这样的装扮,悠闲的坐在这里就能偷听到这么惊天的秘密实在很有喜感。

屋内对话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但浮梦依旧无法去真正相信自己已经肯定的猜想。

千夜,她今天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名字,容成千夜,爻国的皇孙,半月以后的皇太孙。而那女子也说的很清楚,她不让她的儿子当皇帝,而选择了千夜,能说出这话的只有爻国现在的皇后。

而她口中的哥哥……浮梦不敢相信的点,就在这里,爻国的皇族,人丁稀薄到可怜,那老迈的声音绝不是那位年逾五十的爻国皇子,那只剩下爻国国君了。

……爻国的皇后称呼爻国的国君为——哥哥?这算什么幺蛾子状况?

年迈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最毒妇人心,最狠帝王行。你身为女子却有称帝的野心,那时便在宫中只手遮天,我虽为国君却也自知没有治国之才,立千夜为皇太孙也是如你所愿,你口口声声叫我哥哥,可你到底是否还是当初那个皇妹?为何你不能放过她们,人伦常理,她们是你的嫂嫂和侄女!况且她……她自幼被送出宫,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

“哈哈哈……”一阵女子的刺耳笑声,“人伦常理?我的好皇兄,宫墙之中,权位之上,江山之前,还谈何人伦常理?爻国的天下从来都是能者得之,三百年的平静祥和靠的从来都是在位之人的铁血手腕,明显的,你我之间,有这能力的是我,所以我要抹杀一切有可能会影响爻国和平统一的因素。”

女子的声音冷冽,“哥哥,让她出生,你就该知道她注定的命运,她能活那么久,已是天大的运气,你知道的,她出生时,我就动了手。那时我就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可能登上爻国国君的位置,把希望全部寄予在千夜身上,我怎么让国君再有一个女儿,真正的女儿。

今日来见哥哥,只是想对哥哥说,希望哥哥助妹妹最后一次,七十生辰过后,国君便可归天了,国君之位你已经坐得够久,这一生也算没有白活,妹妹为会哥哥让爻国更加繁盛。”

有些秘密明明藏得很深,深到让人以为永远不可能挖掘出真相,可偏偏知道真相只在不经意之间。

浮梦听完屋内两人的争执,内心觉得好累,她很想像凡人一样深呼一口气,来排解心中难解的压抑,可她呼不出任何的气息。

她毋须再听下去,若想知道更多已经非常容易。爻国国君在皇宫中竟然住在这么普通的宫殿中,她随时可以亮出那块刻有生辰八字和容成二字的长生锁与国君进行一番长谈。

这样的收获来的突然,却实在无法让人兴奋。原来汐鱼竟是国君的亲生女儿,她是真正的嫡公主。

不过这样听来,国君与皇后竟然是一对兄妹?当初不知何故,欺瞒天下成了国君皇后,各自繁育,皇后得了皇子,皇子娶皇子妃又得了容成千夜,只是没想到这一脉竟算不上最正统。

浮梦收了心神,今晚收获很大,她也应该见好就收快点离开这里,免得被侍卫发现,打死什么的都只是小事,万一被遣送出宫,她就没有机会揭发一切。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在东陵邪与西陵渊从极南之地回来前,搞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还得知道汐鱼的亲娘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

刚要起身,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边竟然坐着另一个人,与她有相同的动作,在她回过头时,那人正看着她。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不过并没有蒙面,浮梦看得十分清楚,司空棂。这一身黑衣,若不是知道灵尊绝不可能此时出现在这里,她就要怀疑又穿地府工作服习惯的定然是东陵邪了。

只是这人是司空棂,也让浮梦一阵恍惚,她不跳了快一百年的心脏差一点点就要跳起来了。

司空棂见这情形,生怕浮梦会叫出声来,暴露了他们两人,于是一拉浮梦手臂,飕飕得踏着晚风就离开了这座宫殿。

很快两人落在一处清冷的宫殿,看样子是没有人的空置院落,而他们一落地,就有另一人出现在司空棂身边,来人自然是与司空灵形影不离的十一。

“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落地后的司空棂就下意识的与浮梦拉开距离,形成相对之势,今日他潜入宫中本是神不知鬼不觉,却遇到了似乎和他目的相同的女子。

现在这女子已经看到了他,司空棂要做的,便是问出她尽可能多的底细,随后杀人灭口。

安东棂王深夜,夜探爻国皇宫,这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样的对话,像极了她还是元婉仪时,初到棂王府,司空棂就用这样的表情,神情的语气对她说话,没想到,今日她又有了这样的机会。

不过,现在在司空棂面前是汐鱼,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且现在这女子虽穿着一身黑衣,可这黑衣都不是普通材质,用料考究乃是上等锦缎,司空棂也没有把她和渔村连在一起想的本事。

“我说我随便逛到那的,你信不信?”浮梦尴尬的笑笑,她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好在,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司空棂,总比是她不认识的阿猫阿狗来得好吧。

果然司空棂冷笑一声,“不信。现在时辰已经很晚,我对姑娘的来路也并没有过多的好奇,不过姑娘既然看到了我,便只能顺便见一见阎王。”

浮梦好笑的看着司空棂,心中鄙夷他是个有知识没文化的人,普通人死去,魂魄被聚魂灵尊收走,随后送去地府,过奈何桥,喝孟婆汤,随后等着轮回转世,整个过程快捷到根本见不到阎王。

不过浮梦早就想好对策,她把手伸进怀中,掏啊掏,掏了半天,拿出件什么展示在司空翎面前,“安东使臣来到爻国,便是想与我们结为友邦,难道送爻国公主去见阎王,就是安东棂王最大的诚意?”

司空棂一怔,在他眼前微微摇晃着的是一个刻有容成二字的长生锁,这女子话中之意,便是说她是爻国的公主?

“简直荒唐。”司空棂又是一声冷笑,“本王出使爻国已经一月,从未听说过爻国有什么公主,你是想冒充皇族免于一死吗?”

浮梦狡黠一笑,说道:“安东棂王,你真的是出生皇族吗?我以为你出生皇族,方才又与我一起听到那样一段精彩故事,便很能理解,为何爻国有公主却无人知晓,就像外界都传爻国帝后伉俪情深,爻国国君终身只娶皇后一人,更为皇后虚设后宫,可方才那些,不都是对传言最**的揭穿吗?”

司空棂听来,自然觉得她所言非虚,爻国的秘密之多之深,他初到爻国就已经察觉,可刚才听到那屋里的对话,就连见惯宫中波谲云诡的他也觉得十分震惊,帝后两人原是兄妹关系,简直匪夷所思,听他们言语确实谈及爻国国君有个女儿。

只是,现在无论眼前女子所说是真是假,她都已经看到了他夜探皇宫,甚至比原先更糟糕,她还认得他,既然如此,就更没有留下这个隐患的必要。

浮梦到底是在司空棂身边待过段日子的,就算司空棂的眼神变化再细微,她都一样能用心捕捉,而司空棂现在的想法自然也逃不过浮梦的眼睛。

浮梦坦然笑道:“棂王一定觉得,仅凭看到原本深夜应在宫外别苑的棂王出现在皇宫内,这一条,我便只有死路可选,棂王对手下很有信心,再说我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公主,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发现,对吗?”

司空棂并不否认,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浮梦勾起唇角,“见到你之前,我就听说安东棂王虽是男子却可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如今看来,这样的形容果真没错,只是不过绣花枕头的里面,往往只有一包草。”

“大胆。”就连司空棂身边的十一都听出浮梦话语中强烈的讥讽意味,摆出马上就要拔剑,手起刀落就可以要了浮梦命的架势。

司空棂一个眼神,阻止了十一的动作,反倒饶有趣味的看向浮梦,“不知公主此话何解。”

或许方才爻国国君与皇后的对话,司空棂听到的并没有浮梦完整,可在他听来,如果眼前女子就是国君与皇后所言,国君的女儿,那么这女儿分明就该是个死人了。即使不是死人,她也在宫外长大,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再看眼前女子,对自己是公主一事似乎已经肯定,生死关头没有丝毫畏惧,且话语间像极了一个在宫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她真的是公主吗?倒要看看,这女子能说出什么话来。

浮梦道:“安东会派使臣来到爻国,是因为爻国提出要与安东结为友邦。可是在那之前,安东对爻国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与西港夏氏勾结的邻国。方才棂王也听到了,国君七十大寿时将会有大的变故,或许爻国就将变换君王。

到时,安东使臣根本见不到皇孙变为皇太孙,直接能见到新帝即位。而这位新帝,或者说新帝背后真正操纵整个爻国的皇后到底会想怎样处理与安东的关系,尚是未知之数。若有个万一,棂王是否能够安然回安东都是个疑问。”

司空棂轻笑,“以公主所见,本王应当如何?”

浮梦眉头一挑,“自然是该与我合作。我能逃过一死,并且混入皇宫,棂王应该知道我有自己的能耐,爻国皇宫内虽阴霾重重,被皇后只手遮天,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所以皇后永远只能在幕后操控从未真正走到人前,只要棂王协助我揭穿皇后的嘴脸,把爻国的大权交还于国君,这份大情便是爻国欠安东的。”

“公主所言的合作——”司空棂走近浮梦几步,挑起她的下颚,“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本王根本不重要,以公主的能耐本事,完全可以独自完成,为何要便宜本王。

更何况这已经牵涉到爻国内政,本王并不是爻国亲王,参与进来对本王并没有好处,若结友邦之事遭遇变故,本王自有办法全身而退。要爻国欠下的安东的情,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爻国皇后掌权已久,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扳倒,公主是不是小看了掌权人的能耐。”

没想到司空棂如此谨慎,甚至显得有些矫情,浮梦决心下一剂狠药,“爻国皇后或许强悍了一生,甚至连国君都不及她,可她毕竟只是皇后不是女帝。

因此就算她在皇宫内牝鸡司晨也要借由国君的幌子,若让皇孙当上皇太孙,她才真正名正言顺,但其实,如果让爻国上下知道,皇子与皇孙根本不是国君所处,国君却有一个公主,这公主便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爻国女帝。

若这女帝欠下安东棂王一个大人情,甚至,安东棂王救过爻国女帝性命,因为爻国女帝愿意以江山为嫁,身许棂王,棂王觉得这宗交易又当如何?

爻国与安东只不过十日水路,且棂王来时也看到了,爻国地域肥沃,虽四面临海,却丝毫没有影响爻国发展,爻国不比任何一个国家差,若爻国归顺棂王,光因此事,安东国未立的太子就非棂王莫属。”

浮梦傲然的看着司空棂,那神情就好像她有十足的把握拿下爻国江山,不得不说,这一剂狠药十分到位,正中了司空棂的心。

只是越诱人的往往越可能是陷阱,如果这个自称是公主的女子从头至尾,为的就是得到爻国的天下,当上女帝,如此处心积虑,最后却要将江山拱手相让给司空棂,这凭什么?

这样的女子就算让她母仪天下,她甘心在后宫中蹉跎一生吗?

更何况——他司空棂的正妃之位,就算是爻国女帝,也休想轻易涉足,有一个女子,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尽管如此,他的正妃之位,他还是要留给她,纵使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司空棂笑着放下挑着浮梦下颚的手,笑得非常邪魅,有这样的表情,通常都不是他真正的情绪,“公主说的这些,似乎有些飘渺,这都是公主的虚妄之言,而真若成事,成为女帝的公主也完全可以将今日口说无凭的承诺抛之脑后……”

“哈哈——”浮梦突兀的笑声打断了司空棂的讲话,她脑袋一斜,以一种女子看情郎的独有神态看向司空棂,当然这样的表情由此刻的她来诠释都毋须刻意假装,她对司空棂有着世间最真挚且跨越生死的情意。

“我以为,安东棂王绝艳天下,自会有一种天下女子皆不会负你的自信,不想棂王面对我这区区小女子,竟然会觉得我是在承诺虚妄之言,甚至觉得我会过河拆桥,为什么棂王不会觉得,我本确只想当爻国女帝,却在看到棂王后芳心暗许改变主意?”

浮梦发誓,这样的话原本绝不在计划之中,可是司空棂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挑逗一下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虽然她明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骗他。

她,不可能成为爻国的女帝。她只是想让爻国皇后得到她应有的报应,为小海,为渔村报仇。

她,也不可能和司空棂在一起。解决完爻国的事后,她便要解决自己的事,她的前世,她的身份,她与灵尊之间的瓜葛,为什么灵尊会宁愿为她寻纯阴命格的女子续魂,也不愿意告诉她,她的前世。

她,有太多事想做,想知道。

儿女情长吗?

司空棂,或许等我弄清一切,我可以把希望寄予与你的来世。

“格咯”司空棂在衣袖下紧握拳头,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格外惊人的声音,浮梦被这声音惊的回过神来,讶异的看向司空棂。

从一开始,司空棂就从未隐瞒想要杀她的意图,可他却从未真正流露过杀意,可方才,他竟然流露出要取浮梦性命的骇人气息。

浮梦一惊,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碰到了司空棂的底线?

“天下女子皆不会负我吗?”杀气渐渐散去,只剩下司空棂的苦笑,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原本挂玉佩的地方,现在已经挂上了别的挂件,他的玉佩被她盗走,随后与她一起了无音讯,如果天下女子都不会负他,为何,她负了他?

“公主的情意,公主的承诺,对于本王来说就是包裹着糖衣的未知陷阱,不过本王会认真考虑公主所言,我所能对公主说的只有——今夜公主的命,算是保住了。”

话音落,司空棂便回过头,轻身一跃便转身离开,而紧随他的十一,在临走时,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浮梦一眼。

浮梦静默的看着司空棂离开,心中像被抽取魂魄那般空洞。方才司空棂的眼神,似乎十分伤痛。

难道,尽管早有准备,胥诗如的‘死’,还是对他打击太大?

浮梦叹了口气。

原谅我,无法再告诉你,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