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慢慢的接近尾声,爻国四面临海比其他陆地国度疼容易感觉寒冷,冬季的海面虽不至于结冰,却也很少再能捕到大量的鱼,除非能离开近海去到远海。

只是附近渔民的船只大多简陋,去到远海实在太过危险,故而在冬季,渔民都选择不去捕鱼,靠着其他三季捕鱼卖得的银两勉强过冬,只有少数接了大单子的,不得不冒险去到远海。

不知不觉,安东的使臣来到爻国已经半月,听说皇宫里两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的招呼,宴会不断,自然需要大量的食材,各个渔村村口的告示牌终于又派上了用处,张贴了收鱼榜文,给出的价格实在诱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这个冬季也有不少人划着简陋的小船,去往远海。当然,这勇夫其中也包括,觉得自己过不了半年就要和浮梦成亲的小海。

多赚银两,让浮梦过上富足的生活,是小海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更何况他还有三日一筐鱼要送给天宫城里的冥公子。

渔村的生活照常,虽然开始有些不安,可现在周边的渔村已经习惯旁边一千五百人的安东营帐,反正这些安东军也算有规有矩,与渔民们井水不犯河水,且本来到了冬季,云海边的渔村都会觉得非常寒冷,现在有了这些安东军,人气旺了,到显得比往年热乎了些。

使臣之一的游言陌算是武职,他隔三岔五的会来到云海边的安东军营视察一下,每一次他都会将猎奇的目光投向浮梦所在的小渔村,却因为事务太多,始终没有机会踏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

好在爻国国君的生辰还有一个月,而册封储君要在明年开春,他们这几个使臣在爻国起码还要待上半年,过段日子清闲下来,总会有机会看一看爻国的大好河山。

去深海捕鱼实在是件危险的事,也因为如此,小海去捕鱼时再也不会找浮梦一起去,再说到了冬季,身体本就不好的颜老头颜老太腿脚就更不方便,浮梦也要在家里帮衬着。

直到有一日,浮梦在小闺房中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就有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似乎很熟悉,也似乎带着不详。

浮梦一惊,她来自幽冥地府,对死亡的感知应该是最敏锐的,难道颜老夫妇……她一下子跳下粗陋硬直的床榻,推门而出,却看到颜氏老夫妇正在昏暗灯光下补着渔网。

他们年事已高,就算朝廷给出的收鱼价值再诱人,也是没这本事去深海捕鱼的,所有就接了些捕鱼网的活来勉强维持生计。

他们没事,还好还好。可他们既然没事,这种不好的感觉从哪而来?

……小海?

冬季天亮的晚,浮梦看向窗外,天色还有些暗沉,小海应该还未出海,难道今日不宜出海?

“汐鱼,今日倒起得早,来一起捕鱼网……”

颜老太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浮梦如一阵风般推门而出,一阵冷风吹入屋内,颜老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隐约听到浮梦的声音,“阿妈,阿爹,我去找小海哥。”

声音传来,人影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颜老太一怔,今日接的活比较多,她还想叫浮梦一起帮忙来的,没想到这孩子就这么跑出去了,看着手中的渔网,她低下头,虽无奈却还是含着笑意,她好几天没见小海了吧,今日就让她去吧。

浮梦几乎是飞奔的来到离他们渔村最近的云海边,果然看到小海正在做着出海准备工作。

“小海哥……”浮梦想着自己是飞奔而来,怎么也应该装出些气喘吁吁的模样,也好让她接下来话显得更严重些,“今日别出海了好吗?”

往日,小海对浮梦的要求从没有拒绝过,但今日小海的笑脸依旧,却拒绝了,“明日我要给冥公子送鱼……还有,我弟弟他病了,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却越来越严重,今日更是迷糊到失去意识,明日我给冥公子送完鱼还要请个答大夫回来,若今日不捕鱼卖给朝廷,我们家根本没有请大夫的钱……所以今日我必须去。”

说完,小海便要上船,却被浮梦一把拉住,她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小海哥,你有那支簪子,把那支簪子当了,足够请大夫,也足够你不用捕鱼度过这个冬季,就连冥公子的鱼,你也可以去收别人的。”

小海眉头一皱,显得义正言辞,“汐鱼,你说什么呢!这是娶你为妻的聘礼,也是我唯一拿得出手能送你的礼物,虽然你要求把那簪子放在我这里,可那一惊视你的东西,怎能随随便便都当了。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若当了那簪子,只怕我此生再也没有赎回来的可能,我不能那么做。”

从没对浮梦说过不的小海生怕浮梦再阻止,几乎是不回头的上了渔船,估摸着划离岸边已经很远,小海才回过头想看一眼岸边的浮梦。

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吓一跳,浮梦竟然就淡然的坐在他的船上。

“汐鱼,你怎么,怎么……”小海不但想知道浮梦怎么上船,还想问,就算她再纤弱,毕竟是一个大活人上了他的船,他竟然毫无察觉。

“小海哥。”浮梦微微一笑,“你以前捕鱼又不是没带着过我,今日也带着我吧。”

“可是……可是……”小海可是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由着海风,小船已经远离岸边,若要把浮梦送回去便错过了去远海的最佳时机,带着浮梦已成了没有办法的办法。

浮梦看小海怪异的看着自己,低头一看,原来她匆匆从家中出来,都没有批上外衣,现在只穿着单薄的单衣。她当然不担心小海有不轨之心,笑着道:“小海哥,我不冷。”

小海认真的看着浮梦,伸手去了握了握浮梦的手,触感冰凉,他红着脸放了手,“还说不冷,你的手比冰块都冰。”说着,赶紧脱下一件自己的衣服披在浮梦身上。

浮梦真真的不冷,而小海身体再强壮也抵不上入冬时远海的寒冷,他的身子时不时的颤一下,却摆出一脸‘我不冷我不冷我一点也不冷’的表情。

还好真的开始捕鱼都是需要力气的体力活,只要动起来就不会觉得那么寒冷,而小海今日捕鱼时不但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小海还直叹今日的风浪也比往日小,甚至收成也比往日更好。

“汐鱼,一直觉得你的名字起的好,你是一条鱼,就在纵横在大海之中,你看,现在海知道你来了,都用最温和的方式来迎接你。”原本以为要辛苦一天才能捕到的鱼,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完成,小海显得异常兴奋。

而往日波澜的云海海面今日宁静的好似夏日午后静谧的小湖,到了午后,甚至有出现了暖而柔和的阳光,一时间,这氛围这意境倒也是极好的。

就连平日里不懂情趣为何物的小海都决定不急着回去,和浮梦一起在这样静谧浩瀚的大海中漂一会儿。

这样的情况下,不说些情话实在辜负,小海红着脸说道:“汐鱼,我想把亲事定在半年以后,你……会同意吗?”

浮梦一怔,今日跟着小海来只是怕他会有什么不测,不想却被问及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小海又道:“汐鱼,其实我知道,你我虽从小一起长大,可你对我并没有想要托付终身的情意。甚至我觉得你像是一个我高不可攀的人,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好像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将来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比任何女子差,你的生活应该是最美满的。”

高不可攀……听到小海这样的形容浮梦真的哭笑不得,灵尊说过汐鱼也不过是颜氏老夫妇的养女,说到底只是一个被生身父母抛弃的孩子。

小海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静谧的海上有一只小船慢慢向他们靠近,那小船不同于他们捕鱼船的粗糙简陋,看起来就相当华丽,应该是有钱人家赏景的船只。

只是就算今天风调雨顺,有钱人家想来游海,也不会游到远海来呀。

不管如何,小海起身,举起桨,想把自己的渔船划开,以免碰到别人的船,不想那支小船上屋棚的幕帘被人掀开,冥公子正坐在里面品着茶,笑意盈盈的看向小海和浮梦。

“齐公子,真巧。”冥公子遥举茶杯。

小海看到是冥公子眼中露出纯净的笑容,他觉得能在海上遇到冥公子这样的人实在稀奇。

相反的,浮梦的脸上却格外的凝重,她可不像小海那么单纯,遇到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不思不想就让它过去。

“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在这无尽的云海之上,齐公子可愿到船上与我共饮一杯。”

小海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小破渔船,冥公子瞬间就捕捉到他的神情,“齐公子,我让下人把你的船与我的船绑在一起,便可无忧。”

这下小海放心了,带着浮梦上了冥公子的船。

上船后,小海几次示意说今日打的鱼明日一早便会送到冥公子府邸,既然这么巧能遇到,便让冥公子自己挑选比较心仪的鱼,冥公子想今日就带回去或者小海明日送去都可以,反正明日小海总是要进城找大夫的。

冥公子却几次都把这件事绕了过去,就好像他对这些鱼根本没兴趣。倒是说起小海要请大夫的事,冥公子面露关切,“不如就由我帮齐公子寻一位大夫,让他今夜都去府上。”

小海一怔,赶忙摇头,他也知道自己欠下冥公子不少人情,说起来两人并没有深交,也不好意思总接受别人的帮助。

冥公子又是一笑,“今日兴起游海,等一下总是要回天宫城的,帮齐公子寻大夫也只是顺便,令弟的病情不容耽搁,齐公子就不要推辞了。”

冥公子这么说,小海自是无法再推辞,他也真担心他的弟弟,若不是他来回天宫城需要的时间太多,他今日必定已经去城里请大夫了。

浮梦想着手腕上怎么都褪不下的臂钏,又看到冥公子对小海格外客气,心中越发觉得冥公子一定不是个好人,随人不知道小海有什么可让他图的,但他一定是看中了什么才会这般。

对了!浮梦灵光一闪,在小海耳边轻声道:“小海哥,冥公子上次送我的臂钏虽然好看,可是现在天凉了,也不知道这臂钏到底什么材质,带着感觉生冷,不如还给冥公子吧。”

小海的确一直觉得浮梦身上冷飕飕的,现在听她这么说,当即点头,随后便想冥公子说了此事。

冥公子有些诧异的笑了笑,“汐鱼姑娘,这臂钏的材质和普通饰物没有区别,却是我在机缘巧合下得到,它能消灾解难,对物主及物主身边的人都大有好处,若汐鱼姑娘不带着,实在有些可惜。”

还在狡辩,一个臂钏就能消灾解难?真是笑话,浮梦勾了勾嘴角,“冥公子的好意,汐鱼心领了,只是真如冥公子所言,此臂钏如此珍贵,还是请冥公子自己留着,汐鱼实在不敢奢求。”

小海听了冥公子的话,也觉得浮梦说的非常有礼,连连点头。

冥公子眼眸一转,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如此,我便收回好了。”

说来也怪,冥公子此话一出,那臂钏就从浮梦手腕上滑下,小海小心的从浮梦手中拿过臂钏,双手递上,交到冥公子手上。

冥公子拿起臂钏,突然说道:“齐公子,既然今日我会帮你把大夫请来,明日叶不烦劳你再入城一次了,你捕的其他鱼是想买入皇宫的吧,我命下人代劳,卖得的钱我先结算给你,明日你也好在家中,好好的照顾令弟。”

小海没想到冥公子既要帮他请大夫,还免去了他明日入一次天宫城的麻烦,能结交到这样仗义的朋友实在是他的福气,他用眼神示意浮梦在这里稍坐片刻,便随着冥公子的下人一起走出船舱。

于是,船舱之内只剩浮梦与冥公子两人。

冥公子把玩着手中的臂钏,被浮梦带过的东西,果真冰凉透心。“汐鱼姑娘,方才我说此物能消灾解难,你定是当我胡诌瞎拈吧?我可以保证,我所言必不是玩笑之语,且你带过它却又抛弃它,定会带来灾难。”

真实越说越离奇,浮梦可不信这种话,她客气的笑了笑,“冥公子,我只是普通渔女,这臂钏对公子来说只是普通物品,对我而言却太过珍贵,我实在不敢收下。”

“如此甚好。”冥公子突然把手中臂钏从船舱窗口扔出,“噗通”臂钏落入海中的声音格外清脆。“你可要记得,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

要不是冥公子对小海实在照顾,浮梦真想对他翻个大白眼。

待小海解决完鱼后,回到船舱,冥公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游海看景,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浮梦实在有些佩服冥公子,他和小海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竟然也能和小海聊得欢快,甚至他俩能边喝着几两黄金买一两的茶叶边讨论着怎么捕鱼,用什么网又能捕到什么鱼,什么鱼在什么时候能卖出最好的价格。

当然,小海并不知道他所喝之茶的价值,要不他也不会像在茶摊喝大碗茶一般喝冥公子的茶。

回到岸上,已酉时过半,天色都已经昏暗,小海面露担忧,也不知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话,竟然这么晚了,这个时候只怕请不到大夫。

冥公子把小海的神色看在眼里,道:“齐公子不用担心,我提的那大夫也算有些交情,现在我回天宫城便派人去请他,随后派下人把他送来这里,只是等他来到这里,估摸着再快也已将近亥时,希望不会打扰到齐公子其他家人的休息。”

“不会不会。”小海连忙摆手,“冥公子帮了我这样的大忙,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冥公子抿嘴一笑,“我们只是互相帮助而已,我也时常劳烦你。”

小海以为冥公子说的劳烦定是每三日送一次鱼的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些只是因为那支簪子,是我应该的。”

冥公子没在说话,笑了笑后上了下人牵来的马车,飘然远去。

看着马车离开的浮梦心中格外舒爽,每一次见到冥公子她就格外不自在,本来不去天宫城就好,哪晓得他还会在冬天出来游海,好在今日一别,估摸着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他了。

这辈子……半年或三年……原本想用颜汐鱼的身子活三年,想着颜老太颜老头需要人照顾,不过为了不误小海一辈子,还是选半年死吧?以小海的性子会帮衬颜氏老夫妇的。

半年……果然这辈子都该见不到了呢,真好!

马车上的冥公子勾起他那如抹了唇脂般的嫣红唇角,自语道:“很快,我们就会再见的。——很快!”

当晚的戌时三刻,冥公子的马车果然又到了小渔村外,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马夫说道:“大夫,走过去第三排第六间屋子便是了。小的便不送大夫了,就在这里等候,待大夫出来,小的再送您回去。”

大夫点了点头,看了看这破烂的渔村,心中一阵鄙夷,若不是那个金银铺子的老板出大价钱,差不多抵他两年的收入,他才不会在这么晚的时间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真不知道,那金银铺子长的跟女人似的阴柔老板和他现在要去医病的那人是什么关系,既然肯出这样的价钱让他出诊,如此也好,不管他要看的人得了什么病,都夸大一些,用些上好药材,再狠狠敲那金银铺老板一笔,反正他有钱的很。

他很快走到第六间屋子,敲门后,被热情的轻入屋内。

村口外的马车看大夫进了屋子,马夫一扬手中的鞭子,马车便飞快的离开了,方才马夫分明对大夫说过会在这里等候,但此刻他走的如此决绝,就好像大夫不会离开这里了一般。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一早就出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还没出嫁呢,传出去成何体统。”

颜老太的话语是严厉的,可脸上还是漾着笑容,对于汐鱼这个女儿,她和颜老头都给出了所有的爱。

“阿妈,我错了嘛!”浮梦从不见意对这两位祥和的老人卖卖萌,况且今日先有不好的预感,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小海弟弟的病也会有大夫来看。

“汐鱼,你到后院把这张渔网过一过水。”颜老太的手指向屋内一张渔网,应该是他们今日刚接下的活儿。

渔网长期浸泡在海水之中,若织补前不用淡水把海水冲洗掉,不但容易被渔网残留上的鱼鳞伤到,还会使得渔网的织补效果变差。而给渔网过水这样的活儿,自然都是浮梦来干的。

往日很少会在这样深的夜让浮梦去给渔网过水,毕竟渔村并不是每户人家都有水井,而是整个小渔村共享一口水井,浮梦去到水井还是有些距离的,只是看到屋内的渔网,浮梦便知道家中接了不少织补的活,天越来越冷,若不是晚上洗了晾在那里,明日一天都别想补了。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拼命,少接点织补生意也够他们生活,颜氏夫妇年事已高,不知为何还这么拼,浮梦在心中哀叹一声,捧着渔网就往外走。

“汐鱼——”颜老头突然叫住了她,举了举手中正在织补的渔网,笑着说道:“你放心,阿爹阿妈正在努力的给你准备嫁妆,到你出嫁时,一定是风风光光的。”

原来他们接那么多活,全是为了她。浮梦心中一阵酸涩,汐鱼真的只是这对老夫妇的养女吗?

回想元婉仪,回想胥诗如,就算是亲生父母也许都做不到这样的程度,就算是亲生女儿一样可以弃若敝屣。相比这个渔村,浮梦的这个家庭没有金钱没有权利,却一样温馨融洽。

“谢谢阿爹,谢谢阿妈,我去给渔网过水。”浮梦笑着走了出去,也许她用汐鱼的躯壳只活半年,但这半年,浮梦一定会为尽一尽汐鱼已无法尽到的孝道。

海风轻拂,月光陪伴,不会感觉寒冷的浮梦走在轻软的大地上,倒觉得这样的夜色实在很美,来到井边,打水,洗渔网,她想着冥公子请的大夫是不是已经在小海的家中,又想着等下回去晾好渔网,便要阿爹阿妈早点休息,别熬坏了眼睛。

原本过一次水即可,可浮梦决定再过一次水,多洗去些海水,对阿妈阿爹的手也没那么伤。

她拿起木桶,想再打些水,在面对着水井时,她看到倒影在井中的月亮,弯弯皎月,这样的月光让她想到与司空棂相识的元婉仪,她死时也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光。

发着呆的浮梦,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她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很多,也许别人尚未发觉,她却会觉得那味道已经浓烈。

下意识的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看去,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这个时辰,多数人应该已经入睡,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按说平日里渔村有些鱼腥混血腥也十分正常,但今日的这血腥味不同意外的强烈,谁会在这个大家都睡觉的点杀鱼呢?

浮梦心中有着疑惑,还有着警惕,匆匆抱起过完水的渔网就往回跑。

回到屋前,屋内已经没有灯光,阿爹阿妈若去睡了的确会熄灯,可就算浮梦洗渔网用了半个时辰,他们会不等浮梦回来就去睡吗?

同时比方才更甚的血腥味一阵一阵随着夜风席卷着浮梦的嗅觉,浮梦推开门,屋内黑暗一片,但她是鬼魂,她能感觉到屋内的人气已变得很弱,弱到近乎没有。

浮梦手中的渔网落到地上,慌忙跑向颜氏夫妇的房间,却在跑的时候被地上的不明物扳倒在地。

扳倒她的东西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和柔软,“阿……”

妈字还未说出口,就有人从浮梦的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这双手湿漉漉的有明显的血腥味,且粗糙有茧,浮梦识得这双手的触感,是颜老头的手。

颜老头在浮梦身后还喘着气,但似乎是怕动静太大惊到什么人,他极力控制自己喘气的幅度,浮梦压低声音,“阿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黑暗中,浮梦感觉到颜老头对这她摇了摇头,过了很久,久到方才扳倒浮梦的温热柔软已经渐渐变为冰凉僵硬。

“孩子,不要出声,阿爹有事要跟你说,你先听着。”颜老头说话连贯,并没有断断续续。

浮梦觉得颜老头虽然气息紊乱,声音轻颤,却好像并无大碍,便点了点头。

“汐鱼,这件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我以为都过了十六年,这件事总应该算是过去了,没想到,今日这事还是发生了,还好……还好当时你不在屋里……”

颜老头说着欣慰的一笑,“汐鱼,其实你不是我和你阿妈的孩子,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们在云海边捡到了你,若再晚一点发现你,你就被海水卷走,能在海中活下来便是鱼吧

我们是在夜间的海潮里得到你,所以给你取名为汐鱼。家里的米缸,那下面,在那下面有与你真正身世有关的东西,阿爹阿妈不能再陪着你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以后走什么路,全由你自己选择……”

这时,外面似有火光冒起,透过木屋的窗户照射到里面,浮梦才看得真切,原来扳倒她的是颜老太的尸体,上面插着好几根短箭矢,而颜老头的背和腰间也插着几根相同的短箭矢,鲜血早已流了一地。

“阿爹?”浮梦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刻她心中有恐惧,而这恐惧竟然是对生离死别的恐惧,“……阿爹,阿爹,你怎么样?”

颜老头沾满血的手摸了摸浮梦额头凌乱的头发,“汐鱼,阿爹去陪你阿妈了,虽然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爹娘,但我们对你的爱是真的。阿爹没多少时间了,无法告诉你太多,但只要你拿到米缸下的那东西,便能明白一些……拿着那个东西,逃……快逃离这里……逃……”

颜老头的手从浮梦额头处滑落,经过脸颊,掉落在地上,最后一刻,颜老头发黑的脸上带着笑。

原来短箭上——还粹着毒。

好恨!

火光冒起一段时间后,安东军的巡夜士兵便察觉了,很快便汇报给驻扎在这里的副将。

副将看着火势,总觉得是一场火灾,他们就在这渔村边,虽不担心被波及,但安东出使爻国为的是结为友邦,也许只是名存实亡的友邦,但火灾就发生在他们旁边,总得帮一下忙。

很快几个安东军便来到着火小渔村的村口,却看到几个渔民打扮的人,看到安东军后面露警惕,安东军虽然就驻扎他们旁边,可渔民和安东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互不相识。

被派来的安东军士兵道:“你们村是不是着火了?我们可以帮忙着火。”

回答他的渔民带着浓浓的爻国口音,“今日村里有人办寿,点篝火时没注意风向才引燃了房屋,军爷的好心我们领了,我们自己灭火就可以,就不劳烦军爷了。”

安东军看着村民手中确实有水桶,而他们也只是客套的来问一下,不需要他们帮忙便是最好,其实你们烧光了和他们也没关系,只是怕万一有事传到皇宫里,说安东军见死不救,落了口实比较麻烦而已。

见渔民推辞,被派来的安东军开心的回营去了,本以为要忙活一晚,没想到渔民挺识相,他们能继续好好的睡一觉,这火,指不定明天能吃上烤鱼。

几个渔民打扮的人看到安东军离开后,交互了一个眼神,其中一黑衣人对另两个黑衣人说道:“我们先撤了,你们两人留在这里,看看有什么漏网之鱼,一个都不要放过,主子说,千夜殿下正附近的山上打猎,就算夜晚也没回宫,很可能就在山上扎营,这火再烧一会儿看差不多便灭了它,不要让殿下的人察觉异常。”

“是。”两个黑衣人异口同声。

很快的,就有几个黑影消失在渔村夜幕中,只剩渔村漫天的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浮梦呆愣了许久,她从来觉得凡人的生老病死是件平凡无奇的事,可为什么现在她会如此悲伤。

相处还不到一月,为何她对他们已如此恋恋不舍?

想到方才在井边就闻到的血腥味,看来整个渔村都已遭遇不测,这里渔民明明都那么朴实,他们只是普通的渔民而已,为什么会遭遇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小海……

浮梦突然想到,小海也是在这个渔村,难道小海也已经遭遇不测?

浮梦几乎没有多思考就要走出木屋,却想到火势才气,也许杀死颜氏夫妇的人还未走远,汐鱼的阳寿未尽,她不能死在人前。

不管如何,方才听颜老头话里有话,总觉得今夜遭遇的变故与汐鱼有关,浮梦既然宿在汐鱼身上,就要为颜氏夫妇,还有这个渔村复仇。

她来到米缸边,近乎轻巧的抬起米缸,并未发现米缸下有何异常,她不信颜老头会说错,于是挖了几下米缸下的泥土,果然发现下面埋有一个盒子,想来这里已经那么久没动过,所以就算当初挖出埋盒子的洞,现在也已看不出任何痕迹。

浮梦把盒子放在怀里,随后从她的简陋闺房的窗口翻了出去,没想到这一翻,竟正入一个人怀中,浮梦仔细一看,竟是狼狈万分的小海。

小海没死?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只是小海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浮梦不问也能猜测,小海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家中的人多说都已经遇难,而他忍受悲痛逃出来后,想来看一看浮梦是不是也已经遇难。

虽然万分痛苦,但小海看到浮梦,还是有一点欣慰,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汐鱼,你没事……太好了!”

说完,就拉着汐鱼往渔村的深处跑,边跑边道:“村口有假装成渔民的人,我们没可能从那里出去,渔村最里面虽然是山壁,但汐鱼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发现那里其实有一个山洞,走过山洞可以到我们抵达上面的山,那些人一定想不到,现在我们得快跑。”

小海的家离他们现在所去的方向明明比较近,现在看来,小海的确是特意来看浮梦的。

浮梦心头一震,想问小海的家人如何,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小海却道:“颜家阿爹阿妈是不是……汐鱼,不要伤心,十六年前,哥哥死的时候,我就懂得死去的人已经不能挽回,而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活出精彩,才要更多的体会世间美好……”

小海脸上虽还有笑,但泪水却从这个从不轻弹泪水的男儿严重了流下,“大夫来给弟弟看病,说没什么大碍,开几副药就会好,我们全家都很高兴,没想到却有无数短箭毫无征兆的从屋外射进来。

阿爹阿妈,弟弟,还有两个妹妹就连那个大夫也一起死了,我正好去给大夫倒水,才躲过了这一劫,那些人应该没想到有人会躲过,或者想着就算躲过短箭的袭击,他们也会放火,毁尸灭迹一切……”

“这位小哥真是聪慧——”就在小海拉着浮梦边跑边说的时候,有两个极快的黑色身影一闪到了他们面前,其中一人戏谑的开了口,“短箭上粹有剧毒,只要被箭射中,只要擦破皮肉就必死无疑,而放的火只是为了让别人以为这渔村一夜消失只是意外。”

另一黑衣人接口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破烂渔村,竟有人能躲过短箭,甚至还差一点从我们眼皮下溜走,可惜……实在可惜,就差一点点,你们就可以成为这个渔村的唯一幸存者,现在既然让我们发现,你们的命便安心的交代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两人便拔出形状如笛子一般的东西,一人一支,那东西的头分别对准浮梦和小海。

浮梦离开就明白了,他们手中的东西应该就类似于方才他们射进屋内夺去渔村所有人性命的凶器。

这东西射出来的短箭粹有剧毒,她和小海都必须避开,只要最后能顺利逃走,她中一些都是没事,但绝不能让小海碰触到那些短箭。

也不知道这奇怪的暗器到底如何发动,几乎没看到两个黑衣人有什么动作,就有两只短小的箭矢向他们射来。

这个时候不能再畏首畏尾,浮梦一把抓住小海,用小海难以置信的灵巧身姿躲过了那两支向他们射来的短箭。

“啧啧啧。”其中一个黑衣人似笑非笑,“这小姑娘身手还真不错,若不是上头命令,全村都不能放过,特别是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得杀个彻底,还真想把你带回去呢。

这短箭上粹有剧毒,见血封喉,中这箭而死的也算没多大痛苦,你们为何要逃?那只要让你们用另一种痛苦的方法死去。”

说罢,这黑衣人与身边的另一人齐齐掏出短弯刀,身影一闪,就以极快的身法来到了浮梦和小海的身后。

他们的动作没有分毫的多余,一人一弯刀,快速的向浮梦和小海砍了下来。

这么快的速度就连浮梦也措手不及,这种死到临头的感觉实在既陌生又熟悉,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

被他们一刀砍下,她必须要‘死’的吧?

这一次,谁会来救她?

东陵邪?西陵渊?不可能……他们都在极南之地,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道,会像上次一样……

司空棂……你会再救我一次吗?

为什么会想到司空棂?浮梦没想到自己在死亡之前还能有这般的笑容,用自嘲的苦笑,迎接死亡——

是不是也极美?

------题外话------

各位读者~中秋快乐!月亮好圆~就像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