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铿锵有力,虽然爻国国君已然七十且多年受容成雅的压迫,但这一声依旧将王者的气概显露无遗。

容成雅眉头微微一皱,不过片刻便舒展开来,不可能会有变故,她左手小指上的耳坠依旧在摇晃,还有方才她说的那祝词,是国君和那个被她囚禁贱人的定情之语,曾经她还没暴露真面目时,国君生辰,她就见她如此说过。

所以她方才这样说,只是要将国君最后一军。

至于国君要宣布的大事,无非是立皇孙为储君之事。原本容成雅是打算喝完这酒再说,既然国君想亲自把事情给交代了,那更好!

容成千夜在下方也紧张的看着国君手中酒杯,那酒有毒,不用有人告知,他便能猜测到,他想着该如何组合国君喝那酒,波子又传来另一个于他而言很不好的消息,至此还是没有寻到浮梦。

国君面对着皇后还有宫宴上群臣了然的神情淡淡一笑,同时盛装打扮的浮梦由护军参领柳数带领一支队伍亲自护送入宫宴大殿。

宫宴的大场面,浮梦即使华服出现也未能引起太多的注目,就连往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皇后也未能注意到宫宴大殿门口有人进入。

不过就算不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总还是回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比如容成千夜,比如司空棂,再比如霍辛和游言陌。

为司空棂斟酒的宫女却从头至尾将目光投在司空棂执酒杯的手上,她几乎在心中默念,喝,喝下去,喝下去。

只是更多的人还是把目光聚集在国君的身上,凝神听着他宣布皇孙即将成为储君的重大消息。

“众位爱卿皆知朕此生只得一个皇子,只可惜此皇子却无法赋予重任,朕曾一度觉得对不起先皇,幸好——”国君说到此处,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

所有人便跟着这个长长的尾音看向皇孙容成千夜,却压抑的发现容成千夜的目光并不在国君身上,而是投向大殿门口,于是所有人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大门门口。

只见那里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亭亭玉立,款款而来。

“幸好,朕还有一个女儿——容成汐鱼。”随着浮梦慢慢走进,国君也抬手一指,这一下真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浮梦身上,包括将眼睛瞪得滚圆的容成雅。

“爻国为求安定,皇位自然能者得之,皇子无能,自然就有公主登基为女帝亦不是不可。”

“闭嘴。”容成雅左手小指上的耳坠落地碎成了两半,她站起身,眉头紧皱,顾不得往日的形象,处心积虑一世,怎能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就算来硬的,她要要定了这爻国的天下。

容成雅看着即将失控的场面,冷声道:“来人,把群臣都带去朝堂大殿等候皇命,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若有违令者,先斩后奏。”

皇后令下,马上就有几队侍卫进来,直逼着还坐在桌前不知发生何事的官员往殿外驱赶。

爻国的朝臣向来知道国君与皇后恩爱,并且因为国君上了年纪,皇后会适当帮忙处理些许朝政,但皇后如此强势,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些老臣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爻国国君真有公主,他们能接受有爻国皇族血脉的女帝登基,却不能接受皇后一氏的旁支霸权,牝鸡司晨。

国君生辰寿宴看似竟要如此草草收场,一片唏嘘的同时,多数大臣还是听从的皇后的命令,毕竟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里将有大事发生,留在这里准没什么好事。

却有几位老臣固执的留在原地,就算侍卫做出拔刀之势,他们也没有露出丝毫胆颤。

爻国皇族始终一脉相承,而忠于爻国的官员也是世代传承,这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不但祖父是官,父亲是官,他们自己也是一生对爻国尽忠,今日听国君说他还有一个公主,再看皇后反应,明显此事还有内情,他们怎能不了解清楚。

“老臣们不走,先皇把国君托付给我们,现在关系到爻国储君的时刻,臣等怎能离开。”

容成雅眉头一皱,这些老臣便是她需要容成千夜成为她傀儡的重要原因,他们对爻国绝对忠诚,对皇族也从来只有服从二字,他们对爻国而言可谓是中流砥柱。

他们如此强硬,她不可能真对这些人先斩后奏,那样会引起整个爻国的公愤,为今之计,只能留下他们,随后……容成雅的目光投向盛装打扮,一脸淡然的浮梦。

容成雅相信手下人的办事能力,他们说过,经过十六年的考证,他们已经找到当年婴儿可能被哪个渔村收留,并且她收到的汇报是,那整个渔村都已经化为焦炭,没有任何生还者。

如此,只要证明这女子是一个假冒公主骗得无知国君信任的野种,不就好了。

尽管信心十足,容成雅还是暗中吩咐下人,将她手中最大的王牌——国君的爱妃,还有那个斗笠人带来。

同时,看着宫宴大殿内,还未离开的安东使臣,她心中有过一丝犹豫,因为她虽猜测斗笠人的主人就在这三位使臣之中,却实在无法猜测出到底是谁,并且现在看来,安东棂王也并没有喝下她让宫人为他准备的毒酒。

既然如此,就留下他们,斗笠人的主人知道她失手定会想办法乘乱自己要了棂王的性命,而她也可以乘乱除去那个碍眼女子和国君,随后把罪名推到安东使臣身上,这样老臣们再有意见,也只能让容成千夜登基。

虽然比原计划麻烦,不过结果总还是会一样。

容成雅淡淡一笑,“本宫向来敬重各位老臣,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有人擅自假冒爻国公主,自然是要请各位老臣随国君还有本宫一切看个真切。而安东使臣既然是被邀请来见证爻国立储君的大礼,本宫便请安东的三位使臣也留下,一起主持公道。”

几个老臣马上皱了眉,按说这已属爻国内政,虽说爻国意与安东结为友邦,可也不能拿自家的秘密**裸的展示在别人眼前。

不想国君却淡淡的开了口,“朕倒觉得也可,公主是朕千辛万苦找回,既决定为她正身并立她为储君,待将来她成了女帝,少不了与安东的往来,今日安东棂王也在,便让安东看看,爻国的国君是否名正言顺。”

国君这样开口,忠于他的老臣们自然也不再有任何异议,反倒是容成雅的眉头越发紧锁,算计一世,便在今日最后一搏。

一切争锋相对此刻就在国君与皇后之间,所有人都忽略了还未离开的皇子和皇孙。

皇子一心想着自己的太上皇之位,现在自然跟着皇后一起眉头紧锁,却也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刻没有分毫的话语权,故而只能静静的看着听着。

容成千夜几乎是震惊的看着浮梦,他猜测过她无数种的身份,却怎么也猜不到,她是爻国的公主,若她真是国君的女儿,那么她岂不还是他容成千夜的亲姑姑?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他身平第一次动心,甚至想让其登上爻国皇后之位的女子,竟然是他的亲姑姑?

这个亲姑姑来宫中是要抢他的皇位,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宫中,甚至是由他带回来的。

可笑,可笑!

就在容成千夜自嘲着想要转开看着浮梦的浮梦时,却看到浮梦如星辰般的双眸正紧紧的注视着他。

听过一句话叫眼睛会说话,容成千夜听过,可却从未感受过,可此刻,他感受的真切,浮梦的眼神好像在一遍又一遍的问他,“千夜,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助力,你相信我吗?”

信,他从来都是相信的,可事实就在眼前,他该如何继续相信?

浮梦和容成千夜的眉来眼去,有人清楚的看在眼里,此刻的司空棂满脸阴森,脸色甚至比皇后还要难看几分。

“国君,不是老臣等不敬,皇室血脉容不得半分怀疑,国君说这女子是公主,可有能为其证明身份的物件?”

皇后坚称浮梦只是假冒,国君坚持浮梦乃金枝玉叶,僵持不下,便只有用证据说话。

国君对着浮梦一招手,浮梦慢慢的走了过去,国君的手拿起挂在浮梦胸前的长生锁,说道:“这东西,几位爱卿应该认得。”

几位老臣一看,先是一片沉寂,随后忍不住互相看了看。他们的确认得这东西,国君曾纳过一个妃,那妃子也曾有孕,而她有孕后,国君亲自绘制了此长生锁的花样还命人打造。

只是最后听说那妃子的孩子不幸夭折,并没有存活世上,而后还听说那妃子因为这件事的打击也跟着香消玉殒。

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国君再也没有纳过其他嫔妃,只传出他与皇后恩爱有加,便虚设后宫。若不是看到这个长生锁,他们几乎要忘记曾经有过那么一茬。

“国君,这世间有什么东西不能伪造。”容成雅看苗头不对,将手指向浮梦,冷声道:“她处心积虑冒充公主,绝不会是她一人所为,她身后之人或许知道其他内情,伪造了相同的长生锁,甚至偷盗了当初的那个长生锁都有可能。”

这个时候,那些个老臣虽不满皇后这样插话,但本着皇室血脉必须纯净无疑的准则,还是认同皇后所言,毕竟这个公主来的实在太过突然。

国君看了浮梦一眼,慈祥的淡淡一笑,“朕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今日愿在诸位爱卿以及安东使臣面前,与玥儿滴血认清。”

听到容成汐鱼这个名字,老臣们或许还十分陌生,但听到玥儿,便知道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当初那位妃子刚出生就被对外宣称夭折的女儿。国君在那妃子有孕期间,无数次说过,若是个公主,定名其为‘玥’取宝珠之意。

听到这滴血认亲,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最好的,简单粗暴直接,只是这有伤国君体肤的事,谁敢跟着点头称是?

就连容成雅的眉头也皱得更紧,国君既然会提出滴血验亲,他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她也并不是太过担心,滴血验亲总是要借助道具的,观此刻大殿内外,她的人还是占了多数,要动一点手脚岂不是轻而易举,只要滴血验亲的那一刻出了茬子,她可以马上暗示手下以欺君为名立刻砍了这个女子。

想到这里,容成雅反倒软了口气,“这是最好的办法,虽会伤了国君的体肤,却好过被不明之人占了爻国的天下,便让太医院首准备滴血验亲的东西。”

太医院管理着国君的身体,甚至也是为她准备毒死国君毒药的地方,所以早就在容成雅的掌握之中,而太医院首自然是容成雅的人。

只是不知其中原委的爻国老臣都觉得皇后此言是难得的公正。

很快,太医院首亲自带着清水银针来到大殿之内,将清水至于大殿之中,确保在场之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也由他伺候国君刺了一滴指中血。

就在太医院首为国君刺血的时候,他似不经意的看了容成雅一眼,而容成雅也似不经意的与他有过一瞬的眼神相交。

随后,浮梦便知道到,容成雅的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浅浅微笑。

这下就算浮梦是个傻子也能知道,这水,一定有问题。

国君能放心的让太医院首准备清水和银针,便是在太医院也有安排,才会如此笃定,只是这太医院内部的争斗到底是国君的人更胜一筹,还是容成雅的人阴谋得逞,实在是一件很难推测的事情。

“接下来,就请姑娘滴滴一滴血吧。”太医院首虽未称浮梦为公主,却也算得上礼数周全。

浮梦大方的伸出手,太医院首左手取出丝巾拿住了浮梦的手,右手执着银针,眼看就快刺下去了。

“这位姑娘,你小小年纪也不可能是假冒公主,这惊天阴谋的主犯,本宫也算吃斋念佛,只要你现在供出假冒公主的原由,本宫或许能饶你一命。你要知道,只要你的血滴了下去,没有与国君的血相溶——”

“咣晃”突然有两把剑架在了浮梦的脖颈上。“你便犯下欺君之罪,人头会立刻落地,你可想清楚了?”

国君的神情一紧,没想到容成雅已经心急成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了浮梦的命。

容成千夜差一点就冲了除去,却被身边的波子暗中用力拦住,这事情已经搞大,别说容成千夜是皇孙,就算是皇太孙,现在关系到皇室血脉,他也无权插手。

同时,司空棂的手已在袖中紧紧的握成了拳,看似他的神情与往日无二,可他的目光却锐利的看着浮梦脖颈上被架着的剑,他在计算着,若这两把剑这么砍下去,他有几分阻止的把握。

再看浮梦,只有她好像丝毫不紧张,“我的身份,我自己最清楚,以前若告诉我,我是爻国的公主,只怕我根本不会信,但如今我能如此自信的站在这里肯定自己的身份,这一切,还得多谢皇后。”

浮梦的笑容灿烂到胜过大殿里的所有烛光,“多谢皇后,给我这个认祖归宗的机会,或许这个机会不但能让我认回父王,甚至能让我拥有爻国的天下。”

容成雅被这样挑衅,一直保持雍容的脸蛋立刻变了形,深皱的眉头将她脸上的皱纹全都显现出来,她厉声道:“院首,还等什么,动手吧。”

太医院首听到浮梦所言,也是愣住了,没想到这女子大胆到这样挑衅皇后,难道这女子身后的人没告诉她,皇后在皇宫中甚至大过国君吗?

真是找死啊。

太医院首举起银针,就在要刺下去的瞬间,却看到浮梦正对着他在笑,这笑容实在有些诡异,说是在对他笑吧,却好像对着他身边笑。

可是……

所有等待结果的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他的身边并没有旁人。

太医院首不知为何心中猛然有些发毛,甚至觉得身周好像有股阴森之气,他只想快点结束,只希望这件事了了,皇后能许他告老还乡。

他,猛的向浮梦的手指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