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宗不寂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登齐王府的门,而卫七虽然同意引见,可也不敢就这样将人领进门,就算是不走正门也不敢。

齐王府中明哨暗哨的,一旦来人身份被发现传到了王爷耳中,卫七不敢预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而世子分明是要捂住这件事!

他将马车停到了齐王府的侧门,随后,先进去禀报。

这个时辰已然是深夜了,风载秦却依旧端坐屋内自饮自酌着,对于卫七的到来也好不吃惊,仿佛早便猜到了宗不寂会来似的。

“将他带进来。”

卫七迟疑:“那府中的暗哨……”

“已经撤了。”风载秦轻酌了一口暖酒。

卫七应了声是,旋即转身前去,两刻钟后,将宗不寂领了进来,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地龙正旺,百年美酒香醇无比。

风载秦没有招呼来人,像是视对方如无物一般。

宗不寂也没想着风载秦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更何况如今是他欠了他的人情,他径自走到了桌子旁,在他的对面坐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齐王府,但却是第一次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相对而坐。

即便仍是漠视。

“谢谢。”

这句谢谢说的平静,也是真诚。

这几个月的事情长音虽然说的很简略,但他很清楚其中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险,就算他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承认,风载秦的这份人情大的很!

虽然他本就心怀鬼胎,可是,这句谢谢他还是要说!

风载秦抬眸,嗤嗤一笑,“谢?你以什么身份谢我?”

“这些日子长音多得你照顾。”宗不寂没有动怒,正视着他道,“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人情?”风载秦继续嗤笑,“你确定你要认下这份人情?本世子的人情可不是这么好还的,即使你现在成了奉国太子也未必还的起!”

宗不寂眸光一深,“长音跟我说了秦落一事。”

“你是想说帮我一同除掉秦落,然后就算是还了我的这个人情?”风载秦好笑道,“难道你觉得区区一个秦落能给本世子造成多大的威胁不成?”

宗不寂面色凝了凝,他自然不想在这里受风载秦的冷嘲热讽,可如今就算是为了长音他也不能和他翻脸,不过不翻脸,既然他不愿意心平气和,他也不想为了他的这个人情而自甘卑微,“区区一个秦落自然不会真的威胁到你,我也从未想过就这样就能还了你的人情,齐王世子的手段的确很高明,宗州之时,长音对你早已生了怨恨,可区区几个月你就能让她由怨恨转为愧疚,齐王世子的确好本事!”

是的,愧疚。

这也是他今夜来的目的。

在发觉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有过不安,但是很快便压下了,他不能再次犯当日宗州的错误。

她不过是愧疚罢了。

她看似冷漠冷情,可其实心比谁都软,只要谁真心的待她,她都会感觉得到,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风载秦。

便是她不再爱他了,可毕竟是多年的相识,而他也为她和孩子做了许多许多,所以,才会愧疚。

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风载秦神色微颤,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只是些许愧疚而已。”宗不寂淡淡道,“齐王世子也不必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丝小小的愧疚就能够让长音改变心意。”

“是吗?”风载秦轻轻一笑,甚是嘲讽:“那你又何须连夜赶来?”

宗不寂也不急,其实只要相信她,相信她对他的心,便没有什么好不安的,即使在面对风载秦之时,“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再她身边,如今,也无法带着她离开你的别院,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平复她心中的愧疚,没错,秦落一事是无法还了你的人情,只是用来平复了长音心中对你的愧疚却是足够。”

一声轻响,风载秦手中的酒杯在他的掌心化成了粉末,犹记得在楚都之时,每每两人相遇,落了下风的人只是宗不寂,大半年前的宗州,他虽然偶尔占据上风,但是,最终胜利的还是他风载秦,可是如今……

他竟在曾经根本不配与他当对手的人面前输的如此的狼狈!

“宗不寂,我很想要了你的命!”

宗不寂嘴角微勾,“我亦然。”

“你有这个本事吗?”风载秦道。

宗不寂道:“现在没有,将来一定会有。”

“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的确可以,但是你不会,也不敢!”

“因为你是奉国太子?”

“因为长音。”

又一次的争锋相对,又一次的落败,风载秦倏然抬手欲掀翻搁在两人之间的圆桌,可在下手的那一瞬间,忽然收住了。

输他是输了。

可是,却也不能狼狈,不能让他看出狼狈。

而且,即便现在输了,将来也未必不能赢回来!

当日他不也是没想到他宗不寂竟然有今日?!

“你说的没错,长音是你的保命符!”

宗不寂因为这句话而眉宇微冷,不过却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继续了秦落的话题,“我登门求见不是要跟你争辩,秦落对长音或者该说是平安郡主一直目的不明,如今他卷入三国之中,若是继续留下他会是一个祸害!就算长音没有对你心生愧疚,我也不能让他继续存在!”

风载秦眸色幽暗,也暂且放下了两人之间的恩怨,“他去找你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长音在你手里。”宗不寂道。

风载秦冷笑:“他没跟你说长音有孕一事?”

“没有。”宗不寂道,“他知道这件事?”

“他没见过长音。”风载秦答道,“不过他曾经闯入过别院,而且言语之间是知道了这件事。”

宗不寂沉吟会儿,“秦落知道忠王妃乃秦室遗孤一事,他来临国针对于你,可是因为也你们风家……”

“看来长音什么都跟你说了。”风载秦冷笑道,打断了他的话。

宗不寂道:“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隐瞒,齐王世子如果想挑拨什么的话还是作罢吧。”

风载秦冷笑一声,并未接这话,而是道:“风家的秘密从未外泄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宗不寂道。

风载秦冷笑道:“即使他因此而来又如何?”

宗不寂沉默,的确,又如何?不管秦落是要对付秦室遗孤还是要帮助秦室遗孤,于风家来说都影响不大,都已经是几代的事情了,而且,如今的风家未必还记得当年的使命,“他不知道长音不是平安郡主,所以,平安郡主如今是这世上唯一的秦室血脉,长音是女子,自然有些限制,可如果长音腹中的孩子是儿子,那就完全不同!”

风载秦自然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那就杀了他吧。”

“好。”宗不寂没有异议,“杀了他。”

不管秦落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将主意打到长音和孩子身上,就不该存在!

只是秦落之后……

“风载秦,长音和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利用,包括你!”

风载秦也没有动怒,而是微笑道:“宗不寂,你就这么肯定孩子是你的?”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另一个酒杯倒酒轻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别说孩子还没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之后滴血验亲,也未必能够证明,长音说了,滴血验亲的方法根本不可信。”

“齐王世子如此尊贵却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挑拨离间,不觉得自降身份了吗?”宗不寂淡淡反击。

风载秦笑道:“尊贵?”抬手饮进了杯中酒,“奉国太子言重了,不说当年风家的先祖不过是秦室的一个臣子,就算是现在,我风载秦也不过是临国的一个佞臣,如何比得上奉国太子出身尊贵?不过于畅饮来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与她都极为亲近。”

宗不寂眸色一沉。

“她是程家女,与我自幼定下婚约,是我风载秦的命定妻子。”风载秦笑着道,隐隐地扳回一局,“如今她是平安郡主,秦室遗孤,是我风氏必定要效忠之主,两世牵扯都如此深,上天如此安排必定有其道理,相反,你如今是奉太子,身上留着篡夺了秦室三分之一江山之人的血脉,将来长音身份暴露,你觉得你的那些大臣,奉国的宗亲容的下她吗?容的下她的孩子吗?”

“你威胁我?”宗不寂冷下了神色。

风载秦笑道:“不,我不会拿长音和孩子来冒险,不过正如你所说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平安郡主的血统不可能总有一日会大白天下,那时候,作为风家子孙,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予她庇护,站在她身侧,为她夺回血统赋予的权力,而你,要么放弃一切背弃祖宗,要么和她为敌!而不管是背弃还是为敌,你最终带给她和孩子的只是伤害!”

宗不寂沉默,身上的气息渐渐转冷,他知道风载秦这番话不过是在刺激他,可是,他无言反驳。

回临国原本只是为了有更好保护她的资本,可是如今……

“宗不寂,这世上很公平。”风载秦缓缓道,目光却是坚毅,“你既然得到了一些就必定会失去一些,不要以为有了一个比我更加尊贵的身份,有了与我正面为敌的资本就能够真的彻底赢我!”

宗不寂双手握了半晌,然后,松开,脸上慢慢地笑了,“风载秦,你说的没错,这世上很公平的,它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给了你长音一辈子,所以,这辈子就算你再不愿意再不甘心,都已经不再属于你,就如当日在楚都,是我第一个认出了她,就算你是冲着她而去的,可是,第一个遇见她,第一个认出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而如今,她爱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这就是上天的公平。”

说罢,起身,“长音一人我不放心,既然你我已经达成共识,那秦落一事可稍后再商议。”

风载秦没有阻止。

宗不寂转身离去,在卫七的带领之下,离开了齐王府,没有坐卫七安排的马车,而是施展轻功直接赶了回去。

只是人才回到了慕长音的屋子外面,想着运功暖和了身子之后才进去,风载秦就出现了。

“卫七。”他立于寒风之后,面带客气的微笑,“给奉太子备客房。”

宗不寂面色一凛,“不必!”

“这里是我的地方。”风载秦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大方地看着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长音睡在一起吗?”

“你——”

“这些日子她晚上都睡得很不安稳,很容易惊醒,而且醒来之后不喝药就很难再入睡。”风载秦淡淡道,“安胎药虽然是安胎助眠,但是药就有三分毒,你确定要在这里为了这件事跟我动手?”

宗不寂牙关紧咬。

“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守着,这区区寒风自然奈何不了你。”风载秦继续道,“不过怀孕之后长音的心思一直很重,我不敢保证她会不会胡思乱想以为你是不是又在怀疑她,月份重了之后,她总说脑子不够使,总是糊涂,我若是再说些什么,那就不是挑拨这么简单了。”

宗不寂面色转为铁青,他恨恼风载秦的这些话,更恨恼他语气中的如数家珍!“既然齐王世子如此好客,在下却之不恭,不过如今我在这里,如若齐王世子再深夜进她的屋子,她就真的会胡思乱想了!”说罢,看向前方的卫七,虽然是清喝,不过也是压低着声音的,“带路!”

卫七看了一眼主子,然后领着宗不寂去客房,在最大限度地为主子着想的原则之下,他将人安排到了离这院子老远老远的一处庭院中,安置好了之后,还特意提醒世子回别院之后,夜里别院的所有明哨暗哨都会布上,让宗不寂不要随意走动,以免造成误会惊醒了慕长音。

宗不寂一手捏碎了一个杯子。

卫七恭敬退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慕长音的院落,果不其然,见到自家主子仍站在风雪之中,“世子,奉太子已经安置好了。”

风载秦抬头,“退下。”

“世子……”卫七继续道,“他应该不会出来的,世子可以进屋。”

风载秦看着散发着昏黄之光的屋子,自从她来了之后,夜里屋子里的总是留了一盏烛火,起先是因为他在一旁守夜,后来,是因为他总是夜里去看上她几次,再后来,她得知了宗不寂要来之后,便不愿意让他再夜里入屋,即使她喝了安胎药入睡之后总是一觉到天明,根本阻止不了他进屋,可是,还是说了。

宗不寂说她对他生了愧疚。

愧疚吗?

有愧疚便好,虽然只是愧疚,但是至少,不是无动于衷。

“退下。”

卫七看了看主子,最终还是低头领了命。

夜里的寒风飘雪,渐渐地凛冽了起来。

风载秦却一直立在屋外,始终没有进屋。

……

在同一片夜空之下的另一处别院,同样有一个人在忍着寒风夜雪的侵袭,只是这个人的心里有的不是爱,而是恨,欲将一切焚毁的恨。

这是程家的别院。

如今程家大小姐便是在这里养病。

一开始,别院中的下人还是很用心的,可是随着程雅身世的泄露,随着程家其他主子来的次数减少,随着原本癫狂的程雅渐渐地平静下来,只是傻笑之后,下人们便开始懈怠了。

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夜里,别说是顶着寒风巡逻,便是在屋子里守夜也都不愿意,早早便钻了自己的被窝睡大觉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

一直将主子当做女儿照顾的嬷嬷还是时时刻刻照顾着主子的,不过,如今她被人击晕在了屋子里,而原本该在**安睡的程雅却出现在了别院花园那已经结了冰的湖面之上,她站在了湖面的中央,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静静地站着。

寒风吹袭着她的长发,在夜里划出了一片狰狞的暗影。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石化了一般。

而在湖边,一道暗影静静地观察了湖中央的程雅许久,最后,嘴角勾起了一个诡谲的弧度……

次日,别院的下人惊惧地发现了已经倒在了冰面之上,脸色发紫的程雅,顿时整个别院陷入了恐慌之中。

程昱得知消息急忙赶到之后,见到的便是刚刚被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程雅,可还未来得及伤心愤怒,便见她苏醒过来,竟是清晰地唤了他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