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泻洒一地霜烟,巍伟的皇城在一片银色皑霭中,更显那份磅礡的辉煌。

宫殿的金黄瓦当早已凝结亮白,松柏被霜雪覆似雪帘,层层落垂,顺著大殿宫柱外而下的巨形石阶,两旁卫士们,无畏刺骨霜寒昂挺著魁梧身躯,握在手中的矛尖更是笔直,雄赳而立。

一处皇城内的花栏走道上,走道两旁堆叠残雪,仅有中央的石道可通行,捧著红绘木盒的老宫女一见前方背影,忙惊喜唤著,因大半个月未在宫内见到这熟悉的身形。

「四少,好些时间没见到你了,怎么半个月前那场晚宴,没见到你出席?」不是说好要出席的吗?

四大家族中的苏四公子,苏少初,逸雅风趣,对待女子尤其温和,偶尔用严肃的面庞带著淘气的小动作,率真然,向来是皇亲权贵的闺女与宫内少女们,心中仰慕的翩翩俊公子,宫内夜宴没见著他,大伙儿可失望得紧。

「四少?」

只见前方一身雪色衣袍的身影顿足回首,回看的眼神,极为悠淡,不禁令唤住他的老宫女一怔。

眼前的人几乎是和冰雪融为一体的人,整个人透出的感觉极为淡薄,完全不像平常的苏少初,一身温暖笑意的像要感染人。

「少初,那是平日极为照顾你的董宫女,你总是喜欢叫她董姊柿,不会病了几天,连人都忘了吧?」跟在苏少初身旁的苏家老大,苏东陵道。

「董姊姊。」皱眉似的低语,继而神情一敛,回以疏淡的礼仪,「目前受寒病倒,身体才刚复原,失礼了。」

轩昂的眉目,俊雅的面容,不显病态,只见悠淡,和平时那端著正色,却总爱挑勾起唇畔,绽出温雅笑容的模样截然不同,是寒冬衣物的关系吗?怎么连体型都较平常高大,明明是同一个人呀!

「哪、哪儿的话,不知四少你病体初癒,是我冒失了。」一时间,令老宫女有些语结微愕。

「少初,你还有事,先走吧!」苏东陵道。

眼前的苏少初略一敛首,便迳自转身往前而行,冷漠沉淡的像连眉目间惯有的戏言味都不见了。

「董宫女,少初染恙,又遇上烦忧事多,偶尔连自身在哪都恍惚了,你莫见怪。」一旁苏东陵朝老宫女缓颊的笑。

「可怜的四少,才遭逢情变不久,诸事缠身又染病,难怪像变了个人似的。」

想起半个多月前,苏少初为情人于紫烟竟是夜盗紫飞双月而憔悴,今又因病成这样,令老宫女听闻真是不舍。

「董宫女可是要往长公主那去?」听闻她近来被派到长公主寝宫随侍。

「是呀!正要拿这些药材过去,御医交代,每天饮用,对改善长公主体内的沉疴有帮助。」

「我也要去探望日前方进宫担任护卫的老友,不如一同前去吧!」

「苏大公子不是才探望过长公主?」见他们站在长公主的院落外,还以为他们都刚拜会完。

苏东陵背手一笑。「是少初拜会完长公主,我刚才从太子那过来,正想顺道探望江湖上的多年老友。」

「是长公主府中那位新进的武卫,江湖名刀傅遥风。」

长公主的随身护卫在皇太子的建议下要增加一位江湖人士,原本皇上极力反对,怕江湖人的复杂,会影响长公主的安全,但负责长公主安危的三皇子竟然赞同,才令皇上颔首。

「苏大公子和傅武卫是旧识?」

听说皇太子会做此建议,请江湖名刀傅遥风做随身护卫,就是嫁给太子为侧妃的苏家次女所提。

「同在江湖行走,多少有些交情。」

四大家族,一脚在朝廷,一脚可在江湖,苏家又何能例外。

「傅武卫人老实忠厚,又斩杀紫飞双月有功,皇上起初虽不答应江湖人当长公主的护卫,到长公主那见了几回,现在不但赏识他,还想在几个重要的仪式场合重用,因为傅武卫的刀法精湛,还说太子和三皇子很有识人之能呢!」

「喔!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有傅遥风保护长公主,他们也可安心进行接下来的事。

「不过三皇子会答应让江湖人入宫,也还真让人意外呢!」

皇宫内,有严森的规炬,有些还是三皇子后来所订立,其中不许江湖人入宫担任任何侍、武卫之职,更是他严苛定下。

「还听说近来三皇子游说皇上让傅武卫担任教授皇族侍卫之职,运用一些刀法配合阵式围敌,傅武卫近来可忙碌了。」

「也许傅遥风高强的武功让三皇子改变心意。」苏东陵定然的眉目,一敛稳笑,内心明白朱毓的盘算,做人情给太子;同时,要让傅遥风忙碌得无法**,让他们想进行的事少一个助力。

「苏大公子,你可也得保重,近来这气候严寒,受寒的人不少,连三皇子这不生病的人都病倒了,好段时间没进宫了,前几天才又瞧见他。」

三皇子和苏少初向来是宫内二个最受欢迎的人,这大半个月来,同时少了他们的身影,总令大家失落。

「三皇子几天前进宫了?」

董宫女颔首。

「三皇子好段时间没进宫,皇上、皇后担心得一再差御医前去,却各个都没见到三皇子本人,皇上、皇后可担心极了,最后是皇太子亲上三皇府,才让三皇子进宫来.」

「想必见到安全无恙的三皇子,大家都安心的松口气了。」三皇子权势在握的傲睨,有一半是皇上、皇后的溺宠。

「岂只松口气,皇后娘娘拉著三皇子,当他还是个孩童一样,直骂他不会照顾自己,说他憔悴了,还一直唤御医来,硬要三皇子留在宫内让她照顾,不让他再出宫了。」

「皇后娘娘是个温柔慈爱的人,可以想像。」皇后对这位虽非己出,却由自己亲自照顾大的皇子,向来疼爱有加,总是当他未长大般的呵护。

「最后三皇子保证不会再这么多天不进宫,才让皇后娘娘安心。」

董宫女笑,她曾看过,向来一副对事都不在乎与难以捉摸的三皇子,面对皇后的关爱,总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却大多苦笑接受。

「三皇子后来转去拜望长公主,但长公主托病没有接见。」

「连三皇子都没接见,看来长公主是想清心的好好养病。」

董宫女也点点头,全然不知苏东陵这番话之后的意涵,与他眯起的深思表情。

「倒是苏大公子还是提点一下四少,若有心仪的女子,就莫与三皇子过度……接近,再怎么说,两个男人……有些谣言传出去,总是不好,外人不了解,会误解四少是个荒唐的人。」老宫女保守的道。

「这话如何说?」

「这个……」董宫女为难的欲言又止。

「还请董宫女坦言,好让我这兄长知道,对这潇洒惯的小弟如何从旁帮助。」苏东陵以长兄的忧心态度道。

「其实这件事在皇宫内已传得沸扬,只是还不敢传到皇上、太子还有皇后那,半个月前在皇宫后花园的山坡上,好几个经过的太监宫女都亲眼目睹,三皇子抱紧四少,用力……亲吻他!」

高峰上,拔挺身影昂立,居高临下俯瞰,覆在一片银色世界中的帝都。

寒风飒飒中,深蓝斗篷飞扬,风拂起斗篷下的月白衣袍,衣袂劲透,俊秀的面容上,只是敛眉的淡抿著唇,哪怕在刺骨风寒中,亦不见他有任何畏寒之意,始终凝著那一迳的幽沉。

望著漫天飞舞的雪花,他眉宇微敛,思潮回到过往,南源的嵋秀山上,同样的寒冬雪花漫飘……

剑芒劈空,挥开一道流光疾影,直入雪地三寸,威力迅雷般一路划向前方林木,由地表进扬开来的交鸣声,大树应声颓摇,坚实的树身开始绽裂!

「哎呀!你是练剑,还是毁林不倦。」一声轻扬的歎,从一旁小亭传来。「不如铲铲这亭台下的雪,让你亲爱的手足,有段好下台阶的路。」

闻言,他看向每当他练剑时,必有个悠坐的身影,一派悠闲欣赏的煮茶、饮酒,甚至提词、抚琴,总爱看著他练完剑,他也习惯了这样的陪伴。

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有他们真正站在一起,才可分辨出那份外在的差异在哪。

喜爱以折扇淡挑著唇畔之笑的人,身材与他相形下,是更为优雅,五官也是细致的清灵,眸瞳更是生动活跃,像以眼神在传递讯息般。

明知这位手足的习性,玩笑、戏谑随兴所在,自己不爱回应,却总会为这每一句话而放下动作,看向那双灵皓双瞳,闪动慧黠。

虽不知亭内之人是讲真或玩笑,但只要见到盈笑的双瞳看著他,下一刻,再提气,他已拔身凌翻而起,势凌云天般,内力透剑而出,剑身宝红,挥出红影剑气,在他翻腾进击中,如雨洒开,火花飞溅,瞬融台前霜雪,露出深色地表。

见状,亭内的人笑容绽灿,放下折扇,取一旁温热过的绢帕擦过双手,拿著七絃琴步下台阶。

「亲爱的小弟,把刚刚的猎魂剑,再舞一次让我看看。」

他没回应,剑光却已再次挥洒,游龙卷云般的身姿,乘著如虹剑影在雪地上,舞出惊世剑法.

「舞一曲,风华现;舞一曲,风云涌。」

琴音起,稳定的弦音像一首摇散开来的曲律,带著欲发的风韵,逸雅的嗓音在剑光与雪花中朗扬。

「横剑当空,划开点点霜落。挑残雪,化千霜;破疾风,化利芒——」

琴音再次带起另一磁性之律,平稳中藏著浩然之态,犹如风回大地,拂遍雪原,撩出一顷又一顷的风纹迹印。

「剑光如狂潮,剑影似奔雷,光吐虹刀,影猎疾魂;霜迸飞刀行千里,虹芒如削震回肠。」

一句句的朗吟相映挥洒在雪地上的迅风之剑,伴著琴音,一时间,琴、剑、人,像在漫天雪地中,融为一曲剑音之韵。

当雪地剑势趋缓,琴音也随著朗吟的雅声划终,舞剑者已回剑定息。

「唉!剑至臻化,人却呆化。」

来人对这些揶揄话已很习惯,眉目神态不动半分,只是坐到对面,接过温热递来的酒,一饮而下。

放下剑,对著眼前那同一张面容的血缘,双方却有著天差地别的性格,大多时候,他都是静静的听著或看著,这位总爱以折扇和眼神挑人的手足。

苏少初俊逸翩然,一派绝尘温雅公子模样,不笑时一派端严,开口却总是隐含微讽的幽默词锋,束著名门公子的发冠,淡色冠带扬飘,一身不喜坠饰在身的月牙白衣,更显一股离尘清雅。

只是,这个「他」,从小以男孩之态成长,事实上该是个「她」,也因她自小随性潇洒到连周遭人都习惯面对一身男装与率真过人的「他」,甚至江湖名刀傅遥风这等铁铮铮的硬汉,都早已不将性别摆在双方的相处之中。

「你的剑术日进千里,连明宗剑师都赞你是难得一见的资质,要剑师夸人是很难的,怎么没见你有半点高兴之情?」对这个手足,苏少初真想拿点黏糊替他固定好一个笑容,省得让人以为他是山上的冰天雪地待久了,表情也真著同化。

「我爱剑道之理,求精进只是为了突破自己,不是为了得他人赞美。」

「是是是,忘了我家小弟,喜爱孤高独绝,不理世俗之言,偏生多才,不止剑术好,连对堪舆之能,都有独到之处。」苏少初只好自我调侃。「哪像我,没有世俗便感生命无趣,不醉生梦死,便觉人生缺了光彩,生为人,不过过纸醉金迷的日子,真是可惜了。」

「记得剑师更夸你,过人的天赋,却心不在此道,甚为可惜。」

「成天挥剑舞剑于我不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过起来乐趣多。」再斟一杯酒敬敬他。

「你日前挑了漠此三狼的山寨,还与老三啸狼约定十天后决战?」

看著那一派怡然自得,品饮美酒的悠闲俊容,他问。

「,是有这事。」

「漠北三狼中的老三啸狼,一手弯刀迥炼,不容小觑。」

苏少初也很认同颔首,关切的叮嘱道:「所以十天后的应战,你要小心。」

「我?」这个月来,替她赴了五场决斗。

「放心吧!我对自己的手足很有信心。」理所当然地替自己兄弟打气。

「漠此三狼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

「狼的叫声还夹杂小孩的哭喊,听了不顺耳。」漠此三狼掳掠妇孺,孩童则做人**易。「你了解,对可爱、甜美的人事,我总有舍我其谁的冲动,抢下一对可爱的小姊弟后,最后不小心把人家的匪窝铲平了。」苏少初一派真是伤脑筋地道。

当时漠北三狼只有老大鬼狼在,最重要的定,小姊弟俩的哭泣太令人不舍了,踹倒山寨大门,不记得杀了几个包抄者,只知抱到这对可爱的小姊弟后,发现要脱身就得要解决团团围住的阵仗。

「家族忍痛将我们送离中原,是为了远离是非,不是来这挑起是非。」近年,各个匪窝、黑派,她没一个不招惹。

「我也没忘记大哥对我俩的殷殷期盼,快乐的成长,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要的事,因此,我一直快乐的进行自我成长,无拘无束的替天行道。」

「大哥的话好像就那一句,莫担心中原任何事,平安快乐的展开我们的生活,怎么你的解读这么多?」

「大哥的话深意在其中,需点领略才能感受到精华。」扇子指指他,一副他不够受教的令人摇头。

由来回应不了这种圆溜话,他多是任她说。

「我也没忘苏家身处江湖,必讲道义的家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俊逸的容颜,一敛那淘气的神采,振声道:「时时不忘家风,刻刻不忘义行,因此,路若太平,我必当挑它崎岖,人若虚伪,总要戳破几个疮疤,人生勿求以坎坷为历练。」

「你的历练是找人替你把崎岖路踩平,戳破的疮疤,是推人出去代你接受反击,没见到『坎坷』在你身起作用。」且那个替她踩平道路和接受疮疤毒害的,往往都定他。

「耶!坎坷也可分表里,你虽然面对了表,最为复杂的里,我可承受了。」替他再斟杯酒,苏少初浅笑吟吟。「再加上我偏好一条坎坷,二人同行的锻练,不也让你有了练剑对象。」

从小到大,占尽双生子便宜的事,她,苏少初做得分毫不差。

「你完全不怕哪一天惹出危险。」

「哟!有你在,这词儿还真陌生。」扇柄敲敲额,好久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想,亲爱的小弟,相信你必当不忍见,无助的我落入危机,哪怕你表情不动,心都不忍才是。」

再接过她递来的酒,他问:「和漠北三狼约战在哪?」

苏少初扇柄托颚,笑得相当得了便宜兼卖乖。

「呵呵,有你在,我果然是个无法无天的苏家鬼精呀!」

忆起过往,凝思的双瞳更显沉幽,想起面见长公主时,她所提及的……

「初儿中了魔希教的阴魉掌,得以天泉地热之气来运疗体内气血。」已失踪半个月的苏少初,令长公主忧心交加的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孩子身上带有毒患,又没有毓儿身上的兰赤石来抑制毒性,毒发可要吃尽苦楚,现在到底在哪?」

「兰赤石在朱毓身上?」

长年居于塞外的他,对这位三皇子,仅有幼年与少时的几面之缘,但这个名字在苏家,因苏少初而成了最大的禁忌。

「是他耳上那串红珠石?」印象所及,似有此物。

兰赤石的罕有,少有人见过,他只知此物长在地气上冲处,其特性就是不能离气太久,因此拥有者必得随时带在身上,以人气滋养此一罕物。

朱蜻屏颔首,随即想到似的一怔。「难道……初儿的失踪和毓儿有关?!」

和朱毓有关!被家族急唤回中原时,陆家少夫人颜珊珊将所收集到的各种讯息告诉他。

「按状况研判,还有风绰儿所言,当天见到的少初,正面对封言的追踪,少初极可能是落到朱毓手中了,只是没证据,而且用尽关系也找不出三皇府内藏有少初的踪迹,但是这十天来,三皇府所传出的琴音,确实是少初所弹。」

颜珊珊蹙著柳眉道:「三皇府内,一定有密室或密道之类的地方,既可听得到琴音,应该不在像地下这种封闭的密室,我猜这个地,万离朱毓所居的院落不会太远,甚至就在他所在的院落内,因为据查探的人说,朱毓作息如常,不曾特别对府中他处多有停留。」

「能知道,最近传出的琴音是哪几首吗?」他问。

颜珊珊眉目轻扬,像了解到沉默下的他,心思颇细腻。

「你也觉得这是一个关键。」她拿出一封信函。「这里是我记下每晚三皇府所传的琴音之曲。」

「少初的音曲非他人能明白,她总喜欢自创自娱,非你我亲自聆听,又有谁能明白音中所诉之意?」

他也只能跟著无言一歎,然的随兴,偏又爱玩局中局的少初,连雅兴之余的音曲,也一如她的性格。

「朱毓对少初的兴趣极大,虽不会对她不利,也会想办法解她身上的毒患,但以朱毓的性格,该也不会让她太好过,甚至……」颜珊珊忽长长一歎。「朱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再怎么说少初的真实之身都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