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定 纳妾

赵石南一把甩开锦葵,手刚撑到了二楼的栏杆上,看到楼下的杜衡已经脱险,松了口气,赵老太太用力拽住了赵石南,几乎要声声泣血:“石南,这是二楼!”

赵石南看了眼赵老太太,转身向楼梯大步跑去。老太太虚脱了般软在了椅子上。

那拉拽杜衡和双叶的是个男人,撞开箱子后,三人一起跌在了地上,那男人一副下人的粗打扮,头上戴了顶乡下人的毡帽,低低的压着遮住了脸。从地上爬起之后,瞥了眼杜衡没有事,转身向台子后面一瘸一瘸的走去。

杜衡看着那人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快走两步想追上,脚下却使不上劲。而那人的步子越来越快,转眼已不见了踪影。杜衡的心一酸,眼泪溢了上来。

双叶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站到杜衡身边嘀咕着:“啊呀,幸亏命大,我只当今天就要向阎王爷那去应卯了。”顺着杜衡的目光向前看去,疑惑着,“救咱们的人是谁啊?看着眼生,戏班子的?”

杜衡的手揪在了一起,那个背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赵石南这时跑到了离杜衡几步的距离,停下了步子,看着那个背影,他虽不确定,但根据杜衡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几分。焦灼的同时涌上莫大的失望,他缓缓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番杜衡,声音很冷:“没事吧?”

杜衡看着踱着方步,不疾不徐走来的赵石南,心一点点的凉透,她的身子还没缓过劲来,只一直微微发抖。双叶扶着杜衡,她半晌吐了两个更为冰冷的字:“没事。”

旁边的戏台早乱作了一团,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赵石南转身去了戏台,皱眉问着班主:“怎么回事?”

班主满头大汗的回着:“太奇怪了,吊桥的绳子突然断了,正派人修整呢。”说着瞥了眼台上,小青的腿被木板砸着了,被人背了下去,演白素贞的程小依花容失色,倒无大碍,踉踉跄跄的下台。

看台的观众已经纷纷攘攘,赵石南走到台上,冲大家抱拳朗声道:“一点小故障,别扫了大家的雅兴。堂会继续。”说着吩咐下人给每个桌上又添了两盘西式点心压惊。

杜衡被双叶扶着回屋去换衣服,裙子已经扯破了。戏班把《白蛇传》的架子拆除后,马上让后面的《玉簪记》顶上。场面很快恢复如常。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再寻常了。堂会上出这样的事,恐怕成了整个扬州城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

守在门口的警察署的人也早已蠢蠢欲动,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对巡长说着:“方才那个救人的,只怕就是了。”

巡长摸着下巴:“你确定那是白青?这可是赵家,抓错了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的那人缩回了脖子,想了想摇摇头:“我只见过侧脸,几分像,说不出来。”

“混账。”巡长拍了下那人的脑袋,“说不准怎么抓人。”想了想低声道,“回去让弟兄们换上便装,围在赵家宅子附近,等他出来抓进去问问。这回的赏银多,值得蹲。”手下的警察应声而去。

第二天的堂会,所有的人都没了心思。赵老太太中午便称累,回到了屋里再没出来。生死一瞬,赵老太太的心经历了九曲十八环的跌宕起伏,还没来得及担心杜衡,赵石南已经要豁出命去,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幸亏锦葵眼疾手快。她简直觉得锦葵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如果不是锦葵,石南今天指不定会怎么样。这个妾,老太太要定了。

杜衡强撑着照应了后两天,老太太的寿宴便这么结束了。所有人的印象,便都停留在了杜衡那身漂亮的衣裙,大大的成悦五彩锦“寿”字,以及那惊魂一幕这三样上。

赵石南从寿宴的第二天便是夜夜寻醉,有由头就聚一群人喝,没由头就自己喝,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懊恼,愤恨,说不出的滋味。他多希望那危急的一瞬,是自己冲过去救了自己的女人。可惜不是。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直跟着她,也后悔为什么要杵在二楼,更恨拉着他袖子的郑锦葵。他觉得自己窝囊的很。

而想起救杜衡的那个人,他说不上该感激,该嫉妒,还是该怨愤?赵凌泉,他和杜衡到底还有着怎样的牵绊,镯子,救人,没有那么巧,如果不是一直跟着杜衡,他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想到那个男人虎视眈眈在暗处守护着杜衡,赵石南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酒壶酒杯碎成了一片,手上鲜血淋漓。

当赵石南步履踉跄一身醉气的回到屋里,杜衡正跪在佛龛前,却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赵石南进来似乎吓了一跳,定了一下,看到赵石南手上的血,只微微惊讶,就对外唤着:“双叶。”

赵石南看到她又想躲着,不禁一个大步上去,掐着杜衡的下巴,声音冷冽:“你在想什么?”

杜衡没回答,看了看他的手,淡淡道:“你的手伤了。”

赵石南喝了不少,脑子有点晕,杜衡的话听的不太清,甩了甩头手下的力气又加大了:“你在求子?还是想着那个救你的人?”

杜衡用力想把赵石南的手拿开,却挣不过赵石南,漠然看了他一眼,杜衡说道:“我是要感谢那个救我的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了赵石南的心,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先是私相授受,后是舍身相救,你还想怎么感谢他?”

杜衡一愣:“你说什么?”

“装糊涂?”赵石南眸中的神色如寒冰凌厉,“你那只镯子呢?拿出来给我看看。”看杜衡怔了一下没动,赵石南唇际一挑,“拿不出来?送了谁?”

杜衡没有吭声,本对赵石南便有些失望,现在又是这种诘问的口气,杜衡并不想回答。

“为什么?”看杜衡不吭气,赵石南的火气上来,“一边陪我染成悦丝,一边偷偷出去见他,很有意思?”说到成悦丝,赵石南用力抓住杜衡的肩膀,咬牙问着:“起这种刁钻的名字,你到底要和谁成悦?”

和谁成悦?赵石南问出了这样的话?杜衡的眸中从讶异,到失望,到冷笑:“你说和谁,便是和谁吧。”心里灰凉一片。

这句话让赵石南的心狠狠一扯,胸中气结,一把把杜衡摔到了地上:“混账。”他看着眼前这个全身像裹了冰一样的女人,猛地转身出了外间。

赵石南酒后下手没轻重,杜衡被摔的腰磕在了椅子腿上,整个后背都麻了,过了许久,才缓过劲。她撑起身子,又跪在了佛前。她在新式学校的时候,先生是说无神论的。她不知道本来不信这些的自己,怎么现在总喜欢求佛拜佛。地面寒凉,她不知道是地面凉还是自己的心更凉。她要感谢佛祖,在那危难关头,派人救了自己一命。尽管这条命,在别人眼里,还比不得一个镯子重要。

警察署的人在赵府周围蹲守了五天,却再没看见那个疑似白青的人出来。“怪了事,难道他还能一直躲在赵府?”巡长有些奇怪。

“会不会是早就跑了,咱们没看出来?”有人说着,“这几天人来人往,他要是换身行头,还真不好找。”

还有人建议道:“索性到赵府搜搜不就知道了?这么费劲。”

巡长瞪了那人一眼:“你当赵家是菜市场?由得你搜?赵家的锦,那是上贡的,别说我不敢,就是署长也得掂量掂量,那赵家少爷,和省主席都说的上话,你去搜?”

提建议的那人忙低下头,不敢再说。再耗着也没意义,巡长一挥手,索性都撤了,回去报告署长再做定夺。却是回去后就接到上头的指示,那白青又在上海一带活动了,早离了扬州。

寿宴后不到半个月,赵老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大早将赵石南、杜衡、锦葵一起叫到了屋中,老太太坐在正中,手持着佛珠声音平平:“今天叫你们来,我只是通知你们,正式把锦葵收作石南的房里人。”

这个决定让赵石南和杜衡都愣住了,只有锦葵并无惊讶。赵石南眉头皱起:“母亲—”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赵老太太打断:“两年太长了,衡儿进门已经快2年了,还能等几个两年?开枝散叶本就正常。衡儿也该早准备好屋里再添几个人,嗯?”

杜衡已经被这个决定砸晕了,低头没有吭声,脑子里轰轰作响。赵石南和杜衡这些日子一直别扭着,想着赵凌泉便如鲠在喉,本就烦心,又提纳妾,赵石南更无心思,冷声说着:“儿子不同意。”

“好了!”赵老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这么定下了,人已经给你了,你若是愿意,就早早收了房,你若是不愿意,就让这丫头服侍我这老婆子。”

锦葵识得眉眼,早跪了下来,声音诚恳道:“锦葵愿意服侍老太太。”

“这孩子。”老太太眉眼缓和了些,“以后吃穿用度,月钱份例,一应按着姨太太的规格。我这几日就会派人到你家中去备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