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争先心中一惊,他明白老樟树说得没错,他现在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见了三把刀。

明晃晃的刀。

村民们都睡了,没有灯,四周一片漆黑。

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他们离得这么近,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只有明晃晃的刀是耀眼的。

黑夜,亮刀。

令人胆寒。

黑白争先感觉到恐怖在他的头顶蹑手蹑脚。

越静,这种声音就越清晰,越让人害怕。

黑白争先一生经历过无数决斗,可是这一次,最使他绝望。

还没有出手,他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绝境,往往能激起人的胆气和豪气。

败中求胜,这是人的本能。

黑白争先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可是第一次,他都胜了。

尽管是死里逃生,但他能够活到现在,靠的绝不是运气和侥幸。

这一次,他还能够凭自己的本领战而胜之吗?

黑白争先苦笑。他实在没有把握,没有信心。

一个鲍无珠就如此厉害,加上朱孩儿,丁三,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老樟树,还有三把明晃晃的冷刀。

他现在想的,不是怎样战胜他们,而是如何逃出他们的包围。

在这种情形下,能够逃脱,便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

可是,黑白争先还是摇头。

现在他不要说逃,就是动一下也不行。

他若动,许多武器就会钉在他的身上。

除了看到的三把冷刀,他不知道其他四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器,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无论他们用何种武器,他们的一击,绝对要比三把冷刀凌厉、快和凶险。

黑白争先只有运真气护住周身,凝立不动。

他们也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是没有把握,还是等待什么?

夜在寂静中越来越沉重,整个天空好像都压在头顶。

忽然,一丝琴声,低低传来。

黑白争先一震。

这琴声,仿佛是仙乐,在他耳中,这是琴瑟相和鹤立群的琴声。

琴声如细丝入地,又如清雾缥缈,仿佛随时都可以中断,又漫天飞扬,无边无际。

紧接着,琴音一转,一种有如瀑布般深沉的音乐缓缓推进,一重复一重,一浪高一浪,磅礴大气之中又有回环清越之音,丝丝入扣,水乳交融,极尽和谐悦耳……

天地间只有瑟瑟之音,一切都已不在了。

琴音渐近,感觉却更远了。

黑白争先由喜转悲,他发现鹤立群竟然真的离他越来越远——难道他不知道他正在受强敌围攻?

还是他自己也正被强敌困扰?

两个答案,对黑白争先来说都是绝望。

鹤立群不来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很想大喊一声,只怕真气一泄,鹤立群还未赶到,他已经死在众多武器之下了。

冷刀依旧明亮。

杀气依旧浓重。

黑白争先决定一试。

他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可是,他还没有动,三把冷刀已经一齐劈向他的头顶。

快疾如风的一刀好像本来就在他的头顶,只要轻轻一压,便可劈开他的脑袋。

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脑袋,没有人在知道自己的脑袋要被劈开而无动于衷,除非他的脑袋不想要了……

黑白争先就不想要他的脑袋。

他明明看到刀就在他的头顶,却不闪不避,双袖齐挥,但听“丝丝”数声轻响,九支暗器,分射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四人。

暗器射出

,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却是头顶传来了三声惊呼。

三声惊呼过后,三把冷刀闪逝不见了。

“果然棋高一着。”黑暗中老樟树冷冷道:“果然没有人能与你争先。”

黑白争先一招得手,却无半分喜悦,他全神戒备,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听老樟树又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刚才出手,你已经不能坐在这里了。”

黑白争先终于说道:“难道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这跟刚才的故事无关。”黑暗中,老樟树缓缓道:“我只是想跟你商量商量……”

黑白争先道:“你想背叛你的主人?”

“我已经背叛了。”

“背叛的人总是不得好死。”

“等我得到了刀法,就不怕任何人了。”

“你要抢书?”

“只要我们联手,要取回书籍,相信不会太难。”

“可是刀法不一定在书中。”

“总得试试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八十九。”

“这么大岁数,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

“正因为这样,才冒险。”

“你想让生命更圆满?”

“我一生的愿望是得到刀法,我不想留下遗憾。”

“可是,世间的大部分遗憾,都是那些追求圆满的人留下的。”

“废话少说,我不想听。”

“让我想想。”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仿佛悬浮着一万把尖刀。

忽然,一个声音道:“有什么好想的,背叛主人的人应该被割断咽喉。”

“谁?”老樟树的声音第一次这么紧张,显是内心十分恐惧。

那个声音又笑道:“江湖上有什么事什么人能逃得过你老樟树的眼睛。”

“你……你……”老樟树恐惧道:“你是轻轻一刀?”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来干什么?”来的真是轻轻一刀。

“知道。”老樟树忽地笑了起来:“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你当然是到柳村来找背刀客的。”

轻轻一刀道:“你知不知道背刀客的死亡令在哪里?”

老樟树道:“在欧阳骏马的身上。”

轻轻一刀道:“那是假的。”

老樟树道:“你见过真的死亡令?”

轻轻一刀道:“没有。”

老樟树道:“你以为你说死亡令是假的,他们就会把它丢掉,然后你可以轻松的去捡回来?”

轻轻一刀道:“这不好吗?”

老樟树道:“他们会相信吗?”

“他们?他们是谁?”

“欧阳骏马,清道夫和司徒根源。”

“他们都是一伙的?”

“他们做梦都想杀你。”

“我跟他们有仇?”

“没有。”

“有恨?”

“没有。”

老樟树接着道:“他们杀人根本不要理由。”

轻轻一刀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是。”

“你们什么时候被洛一苗收买的?”

“五年前。”

“我第一次找洛一苗比武的时候?”

“是。”老樟树道:“他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就开始收买江湖高手。

轻轻一刀道:“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么多?”

老樟树道:“因为对我来说,洛一苗的话已经分文不值。”

轻轻一刀道:“可为什么你在说话时,手脚发抖?”

老樟树笑道:“夜这么黑,你也看得见?”

“当然看得见。”轻轻一刀忽然一顿,接着,“我不仅看见你在发抖,而且还看见……”

“看见什么?”

“你们的咽喉在流血。”

轻轻一刀一字一顿道。

黑白争先一惊,只听老樟树吃力道:“轻轻一刀,江湖上有多少人想看看你的刀而不得见,今天终于让我看到了……”

缓了缓,又道:“今生,我虽没得到天下无敌的刀法,却能死在天下最快的刀下,我……我……真的很……”

很什么?老樟树再也没说下去。

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也寂灭。

他们的血,也许流尽了……

黑白争先想不出天下真的有这么快、这么准的刀!

可以在黑夜,在伸手难辨五指的黑暗中,一出刀便同时割断了四个人的咽喉。

可他不得不信,他们确实死了。

那些绕他的杀气,也已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良久,他还在想,他在想象轻轻一刀出刀时的气势!

“这真是一个奇迹。”黑白争先叹道。

这时,大地好像伸出了一双巨大的手,将遮住天空的幕布顿然掀开——天,原来不是黑暗的天,而是灿烂无比——星斗满天。

星光下,天地又清晰起来,黑白争先什么也看不见:

轻轻一刀呢?

老樟树、丁孩儿、鲍无珠呢?

黑白争先心中茫然,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星斗。

星斗满天。满天星斗。

夜,是如此平静,如此安详而美丽。

谁又能想得到,就在刚才,发生了怎样可怕而惊异的事情呢?

这时,在另一个地方,同样也是星斗满天。

满天的星斗将树影也照得清清楚楚,枝叶婆娑,轻摇着夜风。

洛阳公主从睡梦中醒来。

现在她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她望着不远处坐着的白衫背影,心中涌出一丝无言的暖意。

虽然她没见过他的面孔,但她确信他不是红叶,他是诸葛成龙。

她抬头望着星空,蓦然想起以前的种种,想起她的四个丫头春夏秋冬,想起她被他劫持到清源山,想起山中花园和家里的王府花园和三剑茶馆花园,她想起三剑,微微放心,想到:

有三剑和春夏秋冬在一起,想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她忽然地想到马丝,多嘴的马丝总会使她不由得精神一爽。

……天际,一颗星辰极快地坠了下去……

洛阳公主没有动,只听白衫背影道:“公主,现在是深夜,你还是躺下吧。”

白衫背影说着话,并没有转身。

洛阳公主想道:“他不让我看见,我偏偏要看看他。”

正想着,忽然惊叫道:“啊哟!”

白衫背影果然转身,飘了过来,一把扶住洛阳公主的双肩,关切道:

“公主,怎么啦?”

星光下,只见洛阳公主抿嘴偷笑,一边笑,一边说道:“你果真是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一呆,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开公主,低低道:“公主,你看到我了,可也不能赶我走……”

洛阳公主道:“我几时说过不赶你走了?”

诸葛成龙惊道:“公主,你……”

洛阳公主咯咯大笑起来,道:“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不知怎样感谢你呢!”

诸葛成龙嗫嚅道:“不,是我将公主害成这样的……”

洛阳公主不笑了,她望着诸葛成龙,星斗的清辉下,她发现诸葛成龙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竟也流溢出柔情,不禁呆了呆,痴痴地凝视着。

诸葛成龙急道:“难道公主还以为我是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