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神父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哽住了,他用手指按压住自己的鼻梁,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直到见到他的尸体前,我都觉得他自杀的消息是假的。或者说,从他出事回家,到我们得知他自杀的消息,我都没有再想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他在我心里,还一直都是那个温柔聪明,强大宽容的男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就选择了自杀这条路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我想的越多,我就越没有办法理解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说希顿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而犯下了基督憎恶的罪孽,那么那些用欺侮辱骂和殴打将他杀害了的人,不也犯下了十诫之一了吗?难道只有希顿需要承受痛苦,而那些人就不需要被指责,不需要去忏悔了吗?上帝教我们仁爱友善,宽容体谅,难道面对爱上同.性.之人,我们就不需要遵守上帝的教诲了吗?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把圣经读了一遍又一遍,我阅读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的圣经,我翻阅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神学的书籍,为此我甚至拼尽全力考进了格拉斯哥大学的神学院。最后我发现,圣经里,上帝根本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同.性.恋是一种罪孽。那些被人们拿来攻击同.性.恋的所谓的出自圣经的证据,几乎全部都是断章取义,又或者只是因为将圣经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时,所选用的词语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

“几百年几千年,人们就是在这样的片面的理解中,曲解上帝的话,去实施偏见和歧视,支持奴隶制,压迫妇女,还有迫害同.性.恋。

“上帝是仁慈的,他爱他所有的子民,他又怎么会只因为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人,就不接受他进入自己的国呢?”

说到这里,西蒙神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圈微微发红,脸上却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像我曾经在圣保罗大教堂看到的天使的雕像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

“所以,伯爵先生,一个人到底是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本来就是上帝决定的,他使我们生来便是如此,我们无须为此恐慌不安,无须为此苦苦压迫自己的天性,爱情本来就是受到上帝祝福的情感,只要我们不放纵自己沉湎于无益于身心的邪.恶的欲.望中,我们便没有罪。”

我垂下目光,迅速的眨了眨眼睛,抿起嘴唇,咬紧牙床,压制住一阵上涌的流泪的冲动。虽然我不在乎宗.教对我的性.向的态度,但在一个并不被社会主流思想容纳的时代,能有一个人坐在我身边,坚定的告诉我,爱上一个男人不是错,这份支持便足以让我动容

“谢谢你,西蒙。”我诚恳的说,“这真是……”我找不到能够形容我的感受的词语,只能不断的说着“谢谢”。

西蒙神父说:“我本无意冒犯,但我猜,您喜欢的那位绅士,是卡尔霍克利先生吧。”

我觉得脸上有些烧,沉默一会儿,小声的答道:“是的,正是他。真像一出荒诞的伦.理.剧,是不是?我喜欢的人竟然要娶我的亲姐姐为妻,而这还是我一手促成的。”

“别这么说,伯爵先生,”西蒙神父柔声说,“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其中必然有它必须这样发展的原因,今日您所失去的,他日上帝必将补偿于您。如果霍克利先生不能属于您,那未来一定会有更适合您的人等着与您见面,我们只有坚守本心,才不会辜负命运的安排。”

在这种气氛下,我控制不住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倾吐出来,这些事情我一直一个人承受,没有办法和亲人诉说,它们压在我的心底,就像鞋子里的一块坚硬的碎石头,硌得我十分的难受。

直到烛台上的蜡烛猛地晃动了一下,炸出一个响亮的火花,我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太晚了,几乎快要到了开晚饭的时候了。

尽管不想回去,但是我还是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握住西蒙神父的手:“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亲爱的西蒙。如果没有你的开导,我不知道这些事会让我如何的痛苦。”

他也反握住我的手,湖水一般的双眸映着我的身影,“那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伯爵先生。当您需要我的时候,我总在这里。”

回到城堡,我换好衣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到小客厅。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我,看来这个城堡里所有能喘气的生物都知道卡尔向萝丝求婚的事了。

卡尔已经在客厅了,他正和几个人站在钢琴旁边说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理查蒙德伯爵。”这几个人除了卡尔都是爵位的继承人,虽然他们年龄比我大,但我已经是有伯爵头衔的人了,所以他们停下谈话,向我问好。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我笑着说,故意不去看卡尔。就算已经被人好好的开导过了,但这并不代笔我能够马上毫无芥蒂的直面卡尔。

大家先是漫无目的的闲聊了几句,然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卡尔,所有人都在说你已经向萝丝小姐求婚了,所以,这是真的吗?”

卡尔瞥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道:“这当然是真的,萝丝小姐如此美丽动人,这如何让人不动心呢?丘比特之箭已经射出,不过到底是一支金箭还是一支铅箭,那完全取决于萝丝小姐了。”

“我认为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另一个人说,“虽然赢得淑女的欢心并非易事,特别是像萝丝小姐这样难得一见的血统高贵的美人,但你可是霍克利企业的继承人,你和萝丝小姐之间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恭维奉承着卡尔,把我当成透明人一般,话题从萝丝会不会答应卡尔的求婚很快就变成了卡尔和萝丝什么时候举行订婚仪式。其中一个人甚至暗示是萝丝为卡尔的魅.力所倾倒,倒追的卡尔。

虽然在这个年代,为了一门好婚事,很是有一部分女士主动追求男士,但是那都是在冠冕堂皇的借口的掩盖下暗中进行的,放在明面上来说,便是丢人的丑事。

我板着脸咳嗽了一声:“please,gentlemen,背后议论女士可不是贵族该有的行为。如果你们还要继续的话,那就容我先离开了,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也有喜欢在背地里对女士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恶习,以至于被人质疑布克特家族的教养。”

这段话我说的是丝毫情面不留,当然不排除我现在心里不舒服的原因。布克特家族沉寂了那么旧,尽管最近因为和霍克利企业的合作而大有起色,不过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还是那个摇摇欲坠的落魄家族,再不给他们些教训,他们就真以为布克特后继无人了。

“而至于萝丝会不会答应卡尔,我想这是女人自己的事,不是吗?不过不管萝丝最后嫁给谁,那个幸运的家伙都应该跪下来亲吻地板,感谢上帝。”我口气冰冷的说道。

众人面色难看,却什么都没说。卡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叼着雪茄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冷到极点,我面无表情的抚摸着食指上那枚戒面上纹着家徽的宝石戒指

直到又一群女士们走进客厅,气氛才缓和下来。

母亲面上的笑容透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和身旁无精打采的萝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所有人都将其自动理解成萝丝正在害羞,一个被求婚的了的女人总是会显得心烦意乱,没有人会想到那是因为萝丝不愿意嫁给卡尔。

离晚饭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我走到萝丝和母亲身边坐下,萝丝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抖了抖。我们沉默的听着母亲兴致高昂的接受着旁人透着酸气的恭维。很快,我就感到萝丝拉了拉我的衣角,然后她站起来走出客厅。我又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走了出去。

我没有在客厅外面的走廊里发现萝丝,想了一下,便走向大厅的楼梯,果然,在楼梯下面被巨大的花盆掩盖住的角落里看到了萝丝。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萝丝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我掏出手帕递给她,她小心的压在眼睛上,就算在这种时刻,她也要注意不要毁掉贴身女仆为她精心勾画的妆容。

萝丝小声抽泣了一会儿,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和萝丝差不多高,但她身.体丰.满,这个姿势对我来说有些吃力。

“我们几乎无话可说,亨利,这几天每当他站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尴尬的想要马上离开。他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不得不完成的应酬一样,疏离,忍耐,而且不耐烦。虽然大家都说他彬彬有礼,但我就是能看出来,他一点都不想和我在一起。”萝丝用手帕小心翼翼的点去泪水,用带着哭音的嗓音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但我知道如果我答应他,我一定不会幸福!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答应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心中五味陈杂。我同样能够看出来卡尔没有爱上萝丝,或许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是他不爱萝丝,却又向萝丝求了婚,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他的冷酷而愤怒。或许他像这个阶级大部分贵族一样,仅仅把女人当成一个用来生.育继承人的工具而非可以平等交流的人,追求这个过程不过是惯例。坦白的讲,这个时代大部分贵族的婚姻生活都是不幸的,夫妻双方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旦有了继承人,便立刻开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偷养情.人。我从小就是听着各个家族的八卦丑闻长大的。但当那个即将步入婚姻的坟墓的女人是我的亲人的时候,卡尔这种符合习俗惯例的态度却让我难以忍受。

“想开点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大家都是那样过来的,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再说……再说你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卡尔就爱上你了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别傻了,亨利,”萝丝抽噎了一声,差点又哭出来,“他爱上我的几率比母亲能再次爱上父亲的几率还要小!他只需要我给他生个孩子就可以了!”

“别这样悲观,卡尔比你大十多岁,你们谈不来很正常,任何人相处都需要慢慢磨合。”我说着违心的安慰的话,“而且,虽然你读的书多,但是实际上又见过多少人呢?母亲见多识广,她总不会害你的……”

“她只不过希望我能冠上霍克利夫人这个称号好让她能在旁人面前炫耀!”萝丝激动的喊了出来。

“小声点!”我连忙捂住她的嘴,虽然现在没有人在大厅,但说不准会不会有仆人路过。

萝丝扯开我的手,继续说道:“在妈妈心里,一个合适的女婿的条件无非两条:血统高贵,资产丰厚。剩下的她从不考虑也想不到去考虑。你能否认这一点吗?她才不会管我们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

“但一个富有的贵族能让你的生活更轻松舒适,亲爱的,要知道,只有你衣食无忧的时候,才会有心思去考虑精神生活。”我拿过手帕为她擦了擦嘴角被我刚才不小心弄花的唇红,“一段完美的婚姻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和经营,爱情能让你心甘情愿的迈入礼堂,但它不能让你们在婚姻中手牵手一直走下去。虽然我们身边有很多人都过的不幸福,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婚姻美满,那些人在婚前可不都是情投意合的恋人。卡尔是个优秀成.熟的男人,你们会过的很幸福的。”

萝丝没有说话,默默的低着头,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听进去了,又或者是说服自己听进去。

“好了,晚餐快要开始了。”我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道,“你先回房间补一下妆吧。”

萝丝点点头,转身半捂着脸上了楼。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客厅。

一如既往的,在一群人中,我最先看到的总是卡尔。但这个男.人即将成为我的姐夫,我的亲人,我告诉我自己,不管以前我有多喜欢他,从这一刻起,那些感情通通将被埋葬,不论卡尔到底爱不爱萝丝,我都决不能作对不起萝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