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门,长命殿,灯火明灭。

静一等人来到长命殿前,一眼便看向眼前层层摆放,呈台阶之势形成的绿色烛火。五个台阶,三百六十五盏命灯,按照门内辈分依次放置。

第一层也即是最上层,只有一盏,灯火巨大,有三尺三,便是那第一代门人真武门门主,修为高深,参破真道造化,相传已登临长命仙境。那盏灯火似绿色小太阳般,永不熄灭。二层则是四盏,以春夏秋冬四季为意,大小略逊。三层十二盏,是为三代弟子,静一等四代弟子的长辈。四层二十四盏,便是静一这一代诸位,二十四师兄弟。而最后一层,则是第五代,足足三百二十四盏,灯火虽小,却是如萤火般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静一首先看的却非往日里所视的第一层,每一次,进这长命殿之中,他都会首先看第一层那如日般浩大的灯火,激励自己不断在道途中前进。

这时,他看的是第四层。他首先看的是第一个,灯火依旧明亮,绿幽幽的,代表了生命的深邃,这颗灯火虽然此时并不浩大,也不闪耀,却散发着坚定之极的气势,似乎无论多大的风暴也不能将之吹灭。然后他看的,便是第二盏,待看清之后,他眼色一变,整个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盏灯,那盏代表着真武门弟子生命的灯,灭了。

长命,长命,最终却还是逃不脱死亡的阴影,轮回的宿命。

静一身子发颤,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连鼻间的的呼吸都停止了。站在他身边极度悲痛的静墨已经双眼热泪纵横,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却发现大师兄紧闭的双眼中闪出了一丝光华,在阴暗的灯光下闪耀着悲伤的光芒。

“静墨!”静一忽的猛转过身,深吸口气,声音颤抖,蕴含着说不出的悲伤。

“大师兄!”静墨心思单纯,流着泪应答。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静一再度闭上双眼,伤痛之极,垂于双肩的双手已经忍不住捏紧,指关节因为大力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静一,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玄枫面色沉重,再度问出口。

静一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地面之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砰”

巨大的响声震得着长命殿都隐隐发颤,一尘不染的地面立刻染上了丝丝鲜血。

“都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啊!”失去师弟的悲伤再也无法忍耐,静一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父,看着这自己从小到大最亲密的人,终于两行清泪流淌而下。

“是我害的静音沾染因果,坠入轮回,是我害的他提早归于仙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啊!”静一伤悲之极,声音发颤,一旁的静墨泪眼已经模糊了双眼,连话也说不出。

“怎么回事?说!说!!说!!!”玄枫大喝一声,压抑的愤怒再也遮掩不住。

“是那四十九妖之地,是那妖王!我要恢复修为,恢复修为,我要将那妖王挫骨扬灰,化为灰粉,我要以之妖血,祭奠我师弟静音在天之灵。”静一大声喊道,一贯的冷静,一贯的平稳在这突然失去师弟的悲伤之下,再也保持不住。

“闭嘴!”玄枫突然低吼一声,“你们两个,闭关五年,五年之内,不准出真武门一步!”

“师傅!!”“师傅!”

静一与静墨焦急大喊,眼神中充满了不愿。

他们还未替静音报仇,怎么甘心,怎么能驻留门派之内?

“听令!”玄枫闭眼,话语不可违抗。

“是!”

静一与静墨相视一眼,看着对方眼中浓浓的不愿,却还是不甘的点头答道。

“是那妖王?”玄枫话语轻和,也很是随意,但其中的冷意却是任何人能感觉得出来。

“徒儿无能,要惹得师父出面,徒儿无能啊!”静一与静默大哭出声,羞愧至极。

“四十九妖之地?”玄枫再次问道。

“是!”

“闭关五年,不得离开一步,去真武门后山,面壁思过。”玄枫淡淡的声音下,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遵师傅令!”

最终,玄枫轻叹一声,离开了这长命殿,背后静一静默两人缓缓平复了悲伤的心情,起身为那代表静音生命的灭灯上香。

玄枫离开了这长命殿,脚步平缓,一步一步的向着真武门的门口走去,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慢,似乎在极其精确的测算,力度,距离,都完全一样,而每一步下,他的气势也变得越来越盛。

“四十九妖之地?妖王?”玄枫喃喃念叨,他从未想过,从未想到,他玄枫道人的二弟子,整个真武门四代弟子中排行第二的优秀人才,会死于一个妖物之手。

他从未想到过!

但人生反复无常,静音的这一死,居然告诉他,每个人的生长消亡竟是如浮云般变幻莫测,不可预料。

“静音啊静音!为师是无论如何也未曾预料到你会死,根本就没想到过啊!”

“你十岁时,为师给了你一个馒头,你资质不算优良,我也无意收你为徒。但那一个馒头之下,你我二人便生出了无尽的羁绊。”

“你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角,不发一言,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我。这一抓,你竟是抓了十里地,这一抓,你竟是抓住了道缘,这一抓,你与我玄枫有了师徒情缘。”

“修道无情,这情却是难灭。”

“为师已经有多十年未曾出这真武门一步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呵呵,不记得了,当真不记得了。”

“今日,为师,便为你出一次吧!”

玄枫面色平静,心中的声音却是不断回荡脑海,他仿佛真的看到静音正一脸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眼中带着恭敬与尊敬,那眼神,仿佛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他,也正在向着静音说话。

在徒弟的眼中,师傅如同父亲般,在师傅的眼中,那徒弟,不也如同自己的孩子般?

玄枫脚步沉重缓慢,长命殿到真武门门口,不远,他却用了往日三倍的时间。最终,他停在了真武门的门口。

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玄枫轻轻叹了口气。

“玄枫师叔安好。”

“玄枫师叔,今日怎的来真武门的大门前了?”

“师叔,静一与静墨回来了,我刚看到了,怎的不见静墨?”

耳边晚辈的问候声声入耳,玄枫却是一言不答。周围的四五代弟子发觉这位长辈心情不大对劲,渐渐静了下来。

便在此时,玄枫忽的一甩手中的浮尘,只是瞬间,便化为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向着遥远的东方疾速远去,眨眼间,已成为了一个点。

“这!”

“嘶!玄枫师叔出门了?出门了!”

“快快快!快告诉师傅,玄枫师叔出门了,这简直是真武门几十年不见得大事啊!”

有低辈弟子不知这些师兄师叔们为何如此惊慌惊讶,四处询问,但却无一人在这个时刻理会他们。

“看,看,静一师叔,还有静默师叔,他们也来了。”

“嘘,安静。”

“肯定出大事了。”

静一静墨二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身前,他们面沉似水,看着遥远天际化为一个点的师傅,脸上两道泪痕划落。

“师傅,徒儿,惭愧啊!”

此时此刻,真武门大门前,一片寂静。

便在玄枫踏出真武大门,去那四十九妖之地找那妖王算账之时。陆青此刻却在微笑独饮,一杯杯,一盏盏,笑看周围凡人喜怒,细察人间诸事悲乐。

他所在的是一间客栈,这客栈位于乌来国一个镇子。

按说,陆青这等修道人士,不食人间五谷,不饮人世俗水,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一般情况下,是绝不会来凡世的。

此时此刻,他坐在这里也的确是有原因的。

这起因便是那日他测出的二字,杏花。

陆青一杯杯清酒下肚,面上的微笑可以将寒冰熔解,眸子却是飘向了客栈正中间那巨大的牌匾之上,这牌匾之上,也只有两个字,即“杏花”。

说也奇怪,这客栈不同于其他,客栈招牌竟然放在客栈内,当真怪异。

陆青自身已是修道之人,自然不会纠结于这类问题。他此时此刻坐在这里,是因为他那日的测算,竟是只测出几个画面与这“杏花”二字。

“那鬼虎道人修为不浅,我这测算之术,竟是无法准确测出,不能直指主题,只能从边缘下手。测出与他有联系之物,好在,距我与那年轻将军所说之日还有两个月时间,我有足够时间慢慢图之。”

“沿着这测出来的二字,与画面,当可寻到那鬼虎道人的蛛丝马迹,了解其信息。”

“画面好说,但这‘杏花’二字,究竟有何意?我寻遍整个乌来国有名之地,花了三天时间,只得出这么一个地方。到底是不是这里?”

“这测算之术,什么都好,甚至可以算出法诀,偏偏测算现实中的事物,准确性不高。”

“哎!”

陆青摇摇头,有些无奈,低下头,继续喝着桌上的清酒。他已在这杏花客栈,在这个位置,坐了一个上午了,这一个上午,无一人找他搭话,他也未曾找一个开口。

日上正中,午饭的时间到了。其他桌子上都上了一盘盘的菜,只有陆青的桌上独放着一壶酒,显得干干净净。

便在此时,杏花客栈的门口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陆青耳聪目明,一听便知道有人来了,当即抬起头,准备看看。

这一抬头,他便看到了一个面目粗犷,虎背熊腰的汉子,面部黝黑,整张脸便如同一尊铜像般,显得凝重而具有气势。

瞬间,陆青的眸子中一道雷光闪过,准备送入口中的酒停在了胸前。

这粗狂汉子入客栈的一幕,正是他自测算中得出的有限画面中的第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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