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沈水烟云(3)

“你是南宫家的小姐?”他不可置信,却颤抖着将与玉佩上面的字读了出来。南宫瑜----南宫世家,原本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以文雅风流出众闻名。

只是可惜到了前朝,因为一时不慎,触怒了权臣钱学礼,拒绝与之结亲,才遭到钱氏的刻意打压。满门男丁都被发配边疆,大都死在了战场之上。到了皇帝亲政时,虽然匡扶了南宫家,到底伤了命脉,人丁凋零了。

她心里一惊,本能的便要出声辩解:“不是……我……”。她忽然停口,说不下去。她要说什么?说自己是殷家的二小姐么?她其实原本就不姓殷,但是,她又能姓陆么?天下人要如何看待,陆家兄妹『乱』伦所生的儿女?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她生生的咽下余下的话。只是垂手静默,这一垂手,便『露』出了手上的那串檀木佛珠,继而轻声道:“以后就不是了……”。

他疑『惑』着看向她,那双明眸在月『色』下,依旧是那般的涧水清澈。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由的追问道:“你要出家?”

这里是尼姑庵,南宫家一门上下原本就人丁单薄,此次瘟疫,据说早已染上重症,大抵上都已经去了。一个孤女,她想来早已走投无路,只有出家为尼……不知为何,他脱口的叫了一声:“不要,何苦一定要这样?”

她含了一缕苦笑,微颦了眉头,月下望去,眉疏疏如远黛,越发衬得星眸似水,却是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为何不能这样?尊驾,我真要回去了,请自重。”

他不敢再拦,心里早已清醒了过来----她不是她,他看错了。

她缓缓走回去,月『色』下青丝曳地。他立在原处看她走远,看她走上了通往一排房舍前的一条小桥上。

他叹了一口气,便要回转身去。只闻耳畔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却见水花四溅,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仆在溪水中,长发如藻,便似一朵坠入溪中的轻花,旋即便被溪水冲得飘散开来。

“姑娘!泵娘!”他奔向小桥边,在护栏上唤了几声,她却不应。

他在溪水中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极轻,几近婴儿一般的柔软与轻盈。他上岸一看,那星眸紧闭着,显然早已昏了过去。月『色』下,这面容如此的相似,恍惚就如隔世重生一般----

他心中剧痛,她睡的安稳,几乎不见呼吸之声。山间风大,吹得他青『色』长衫下摆飘飘拂拂,那风像小儿的手,拂在人的脸上,又轻又软,心底深处,最粗砺的地方猝然被揭开,才知道底下是柔软得绝不堪一触的脆弱。

这么些年来,万众景仰的人生,戎马倥偬纵横天下,几乎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忘了,忘了那些过往岁月,那些如海情深,不能割舍的时候,也曾这样伤心如狂,也曾这样几乎忍不住热泪。

他不敢想,不敢回想。一切竟然都过去了,竟然熬了下来,再深的情,再痛的爱,抱着渐渐冷去的身躯,连一颗心都寸寸灰去。

那一刹那的绝望,有谁能够明白。当最爱的容颜在怀中失去生气,当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落定,那血濡湿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衣裳,连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齑粉,和着暗红微冷的血,缓缓凝固,从此此生便改了一个样子,活得再风光,抵不过午夜梦回,渐渐醒来方知一切成空的虚冷。

“雪儿……雪儿……”是她回来了吗?是吗?

她或许不会知道,自从她死后,漫漫长夜成了一种酷刑,如果她入梦来,如果她不入梦来,醒来时枕畔总是空的,带着一种寒意彻骨。

他呆立许久,直到夜风将他的神志再次唤回。他迟疑的伸手在那玉额前一探,才发现她烧的厉害----他见过许多染上疫情的人,知道如果是染上时疫的话,断然不会烧的这么严重。她许是病了,而且看起来病的不轻----

宁亲王抱着这样**一个女子,一时大大的为难起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将她带回去自己下榻的行馆别院去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