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别了,我的大学(上)

老头说道:“孩子们不愿干这个,嫌又累又脏,宁愿进厂打工。哎,也是,年轻人谁愿意吃这个苦哦。”

“我现在又老了,想干也干不动了,所以还是回老家养老吧。十几岁就出来打工,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在外面也待够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了,给两个孩子的房子都付了首付。呵呵,现在没钱了,只能在家里的县城买了。……现在回乡下种种地、养养花,或者也像城里人一样养个狗阿猫啊什么的作个伴,就这么过完这辈子。”

这话老头是笑着对徐梓萱说的,可徐梓萱却笑不起来,她总觉得老头的笑是苦笑,而且看起来更像是在哭,对生活痛苦绝望却又无可奈何的哭。

“小姑娘,看来我跟你很投缘呐,这些心里话我对我儿子都没讲过,今天居然对你讲了。”老头看着徐梓萱,似乎由衷地感叹起来。

徐梓萱听到笑笑,说道,“其实你可以跟他们说说的,没准他们会听的。”她心想人有时就是很奇怪,很多心里话他们会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吐为快,但却不愿意告诉自己最亲密的人。

老头这次没有回答,只对徐梓萱说道,“小姑娘,你挺独立的,敢闯敢拼,确实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有你这么能吃苦的女孩子了。好好干,你一定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徐梓萱笑笑算是回应。她心想,那么多有钱家的公主们都往北、上、广、深跑,当北漂当南漂的,我一个小镇姑娘还怕啥?

她正这么想着,老头又问她,“你带这么多东西,怎么不提前买个有座位的票?”

一说到座位的事,徐梓萱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对老头,她现在也顾不上要面子了,直接说了实话,“本来是有座位的,在8号车厢。但是因为我检票时已经很晚了,我就怕车开走了,所以就直接上了5号车厢。我想从里面一直走到8号车厢,谁知道走到这里,前面的门怎么也不开。所以,所以我就只好站着。幸好你这里有个空位,不然我得站三个多小时过去呢。”

当徐梓萱尴尬的说完自己的囧事,老头忍不住都笑起来,“原来你不知道呀?有的是动车组,是由两列火车拼起来的,我们这个6号车厢就是其中一列火车的火车头,你的8号车厢在另一列火车上,所以中间根本走不过去。……下次上车时注意看站台提示哦。”

“还有两列火车接在一起的动车啊?1徐梓萱十分惊讶,之前坐车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呀!

坐车是最容易无聊的,幸好徐梓萱和老头都是很健谈的人,所以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徐梓萱也真是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不管对方是哪种三教九流,她总能和对方迅速找到话题。所以从小到大,徐梓萱的人缘也是非常好。

不知不觉间火车就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沿线的一个小站。

“我到了。”老头一下子站起来,对徐梓萱说道。

徐梓萱赶紧点点头,和老头挥手道别。她默默注视着老头的一举一动,直至他走出车门。

下车的人并不多。车窗里的徐梓萱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老头。因为相比之下,老头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略微佝偻的背影,轻飘飘的脚步,干瘪的身材,朴素的穿着,这些让老头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徐梓萱渐渐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再见!老头!再见!过客!希望你晚年幸福,儿女孝顺!徐梓萱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火车再次开动,老头的座位还是空的,于是徐梓萱便坐了过去。

每次坐车,无论是公交车、汽车还是火车,徐梓萱都尽可能坐在紧邻车窗的位置。因为她觉得,每每面对车窗外的风景,自己总会禁不住浮想联翩,思绪飞扬,好几次如梦初醒的时候已是下车时刻。

那份明净与淳朴,不仅痴迷了自己沉醉的眼,更澄澈了自己的内心,这是一种奇妙而美好的感觉。

首先是忙不迭的坐下,看着对面停泊的列车,站台上行色匆匆的陌生旅客,以及挥舞着旗帜、拼命吹哨的列车员,而自己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车开的那一刻。

特别是自己以前往返学校的时候坐的那种普通列车,伴随着一阵阵轰鸣,列车缓缓开动,脚下马上传来车轮很有节奏的哐当声。在旅客们的欢呼声中,列车开始向目的地飞驰。

徐梓萱觉得这是一种“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心态。

想想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一个角落里,无需理会周围的喧嚣,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了,也无需在意他是谁?

只要你愿意,平日里那些难以割舍的情感,那些烦心纷扰的琐事,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安静的进行梳理或者随风逝去,你要做的就是伏在窗沿,呆呆地、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御风而行,任窗外的风景向身后飞驰,稍纵即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使人感动的往往只是回忆,而不是经历,飞鸿一瞥也就够了。你要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旅程,自己是过客而不是归人。

徐梓萱突然想起了宿舍的姐妹们,不知道她们此刻都动身了没。自己是宿舍里第一个离开学校的,室友们全都到车站送她。直到列车呼啸着驶向远方,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站台上的三个黑点还一直定格在原地。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微笑着对姐妹们说:没事的,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想你们了随时就来偷袭你们。

但真正到了要上车的一刹那,她才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甚至连一句深深的祝福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徐梓萱一头扎进她们的怀抱,只想让尽情宣泄的眼泪表明自己视若珍宝的情谊。

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四年,连哪个室友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习惯了小丽的疯疯癫癫、一惊一乍,习惯了小薇对自己的“宠爱有加”,就连宿舍里最毒舌最高傲的“肥肥”,也一同出现在送行的队伍里。

那一刻,徐梓萱再也没有任何的恨意了,因为她知道,往日里“肥肥”明里暗里对自己的那些冷嘲热讽,以后自己想要听,都听不到了。

徐梓萱想起昨天,自己和小薇——也是她大学里最好的闺蜜在阳台上彻夜谈心。

那时候已是深夜,月色如水,闹腾的宿舍楼终于回归平静,即将的离别让大家对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有了浓浓的不舍,气氛里弥漫着感伤。她和小薇站在宿舍阳台,望着黑暗深处默默无言。

良久,小薇突然笑了一声,她说道,“现在要走了还怪舍不得的。记得大一来报到的时候,当我看到学校的第一眼就有了回家复读的冲动。”

“当时太失望了!因为我感觉学校太破了,都没有我们市一中好。我想从小被父母逼着寒窗苦读,拼了老命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却没有想到进了大学之后,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说实话,要不是自己年龄大了,我当时真回去复读了。”

小薇说道这里,然后拍拍徐梓萱的肩膀,“然后也不会认识你了。”

徐梓萱笑笑,暗自感到庆幸,不过想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和小薇一样的想法?只是自己最后没有回去复读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实在过不了妈妈这一关。谢师宴摆了,亲戚礼金送了,学费也交了,现在却突然说不读了,妈妈倘若知道非要杀了自己不可。

何况如果回去复读,徐梓萱自己也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像已经抬进轿子里的新娘突然对大家说,“我不嫁了,放我下去1有谁理会她呢?

“不过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反正大学也只是一块敲门砖。人家985、211出身的还有找不到工作的呢。”小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就是。清华北大出来的都有卖猪肉的。”徐梓萱也安慰小薇道,其实说这话她也是让自己好过一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们俩都觉得需要阿Q精神。

“就是人家现在已经卖出了名,连锁店不知道开了多少家,已经是千万富翁了。”徐梓萱接着道。

“哈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小薇附和道,接着两个人便一起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小薇却看着徐梓萱认真说道,“大学四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碰到了你们,尤其是你,萱萱。我感觉认识你,比我四年里学到的那些专业知识、谈那些不靠谱的恋爱,还有进学生会折腾那些事情重要太多了。”

小薇说完,徐梓萱一言不发,冲上前先给了小薇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才笑着说道,“现在才知道啦?呵呵,我也是同感,希望我们是一辈子的好闺蜜。”

“必须的。”小薇伸出了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嘞,一言为定。”徐梓萱说完也伸出了小拇指。

两个小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如孩提时代那样许下最真的诺言。

“萱萱,你说大学是什么?”小薇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徐梓萱问。她觉得小薇经常会没头没脑的地突然问自己一句,搞得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你现在对G大是个什么样的感觉?都待四年了,它再破、再烂,对它总有点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