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了,大家从饭店大门出来,陡然置身寒天雪地,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热热闹闹説着话的人们,感叹着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浪子与一起赶来的朋友,坐进车里,还在热情地发出邀请:“下一次都到我那儿玩,吃住行全包!”

众人挥手,送走了新朋友,老朋友也就散了回家,毕竟已经是深夜了。

踩着咯吱咯吱的落雪,小飞握着宁宁的手,插在口袋里,一时没有説话,只是在无人的街上慢慢走着,街道两旁的栏杆上,也落了一层雪,模糊了刚硬的轮廓,夜色掩映下,有几分可爱的稚拙。

宁宁忽然笑起来,“小飞,还记得学校?”她仰头看黑丝绒的天幕,笑容闪烁不定,不知多少青葱岁月在一时之间被忆起。

小飞会意,手略紧一紧,表示知会,“毕业了再没回去过,这么快,已经三年了。”

“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们已经长大了。”宁宁低下头。

“人总是要长大的,幸好我们还在一起。”小飞揉揉宁宁的头发。

在宁宁的公寓楼下,小飞赖着不肯走,“我口渴。”

宁宁大笑,用手点他的鼻子,“你不上楼喝茶,也不会渴死的。”

小飞摸摸鼻子,“我感冒了。”

“哦?”宁宁戏謔地斜他一眼,小飞终于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笑着送走小飞,宁宁上楼,还没开门,就听到电话不停的响——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赶不及地去接电话,撞倒了一张椅子,宁宁喘着气,“喂,你好!”揉一揉膝头,拉正椅子。

“宁宁——”一个男声,低低的説道。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却又想不起名字,宁宁还在记忆中搜索,那边又在説,“宁宁——”顿一顿,“我是萧剑。”

萧剑?!

宁宁愣住,这个名字,乃至这个人,早已淡出生活数年,这时节,如何能打来电话,她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心里非常迷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找到一个人,自然能找到电话。”萧剑停了一下,轻声问道,“宁宁,你还好吗?”

“很好。”宁宁简短地説,不愿拖泥带水语焉暧昧,一边坐下来,靠在椅子上。

萧剑似有无数话要説,迟疑了半晌,装作轻快地説,“你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宁宁陡然站了起来,怎么?他竟是在楼下?

她轻轻贴近窗帘,掀起一角,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有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正往楼上望着,寂静无声的雪片纷纷落在他的脸上。

宁宁一惊,退后半步——其实并不需要这样惊慌,萧剑根本看不见自己。

她轻轻把电话搁在桌上,过了许久,终于听到听筒里传来嘀嘀的忙音——萧剑把电话挂了。悄悄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萧剑还在站着,再过片刻,终于走了,走了几步,抬起手抹了把脸——不会是哭了吧?也许是雪,外边的雪,越下越大了。

宁宁忐忑不安,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脑子里乱纷纷的,大概是聚会时喝的半杯酒,她始终不肯承认,萧剑的出现,打扰了她的平静。

辗转难眠,到了清晨都还在朦胧的梦境里出出进进,一忽儿跟着萧剑练级,一忽儿他来接自己回家,坐上他的车,还没驶出校园,看到小飞站在路的中间,开始还在笑着招手,转眼笑容尽失,冷冷地看着自己,她待要下车,萧剑却不肯停下来,风驰电掣地从小飞身边掠过——小飞!小飞!

宁宁陡然坐了起来,已是天光大亮,从窗帘直透了进来,她茫然四顾,明白是一个梦。

一上午,精神都在恍惚,报表错了好几处,被打回来重做,宁宁拿回报表,随便翻开搁在桌子上,思绪早不知跑去什么地方。对面桌子的大姐叫她吃午饭都没注意,大姐敲敲桌子,笑着问:“小宁,跟男朋友吵架了啊?脸色这么差。”

办公室的人都去楼下餐厅吃饭了,宁宁却在赶报表,明天下午公司开始放年假,她要赶今天作完,明天上午人心惶惶,什么也做不了的。

手机响,是小飞。

“宁宁,我们一起午饭?”小飞轻快的説。

她抱歉地説:“不行,我在忙呢,晚上好了。”

“那就晚上见,我接你下班。”

挂了电话,宁宁却再静不下来,终于无奈地认输,萧剑的出现,的确打扰了她的平静。

若説整个事件里,宁宁负了谁,恐怕就只有萧剑一人了,在小飞与宁宁的纠葛中,萧剑是唯一的牺牲品——无端做了棋子。

她出神地想,那时答应与萧剑在传奇里结婚,他兴高采烈,电话打过来,声线充斥了狂喜,一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宁宁,宁宁,宁宁……”

她躲在宿舍里,用老掉牙的电脑上传奇,一步三停,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挽留。

土城到封魔谷,她没有沿着老路,而是从土城的彩票员,经由秘道去白日门,回比奇,再去封魔谷,很麻烦,而且危险,似乎是潜意识里,在拖延时间。

去白日门的秘道,名字叫做“不归路”,一旦进入,就不能转回头。里面密密麻麻充斥着各种凶残的蜘蛛——隔老远就会喷射毒箭的暴牙蜘蛛、攻击速度超快的天狼蜘蛛,它们堵在狭窄的秘道里,一次次撕碎了自己的神兽——莫非,玛法有灵,在阻止此去的脚步?

若是死在此路,就回头;若是能过去,就……她不敢多想,手抖抖的,按在随机卷上——一共三个随机卷,如果能飞过去,就是宿命。

或许,真的是宿命,她用三个随机卷,分别飞到了三段不归路的门口——在白日门疯长的树林里,她终于哭了出来。不归路,不归路,一步三回头,再是难舍,曾经的一切也终于成为过去。

擦掉眼泪,这仅是第一步,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做,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一路飞奔,不给自己时间后悔,姻缘殿依旧灯火辉煌,解除婚约竟是如此的简单,只不过交出100W的手续费,就能重新成为单身,这一步,多么轻易,再回头该是百年身了吧,还能回来吗?

偌大的神殿,只有宁宁一人,她久久凝视着身上的标志“小飞的妻子”,只要下线,这样一行字将成为过去,曾尽情挥霍的爱情,也许永不再来。

萧剑M过来,问她在哪儿。

“我在姻缘殿。”宁宁麻木的説,心里不再起伏。

萧剑很开心,他快乐地答:“等我,我马上就到!”

在他到来之前,宁宁为自己拍下照片,就让这行标志,永远留在心里吧,从此以后,没有小飞,自己无异行尸走肉。下线,上线,小飞的名字消失殆尽。

姻缘殿拥进来那么多人,萧剑是最耀眼的一个,他生怕这幸福稍纵即逝一般,没等众人布置好婚礼现场,已性急地戴上求婚戒指。将求婚请求发了过来,还能怎样呢,这本是自己决定了的,宁宁很快按下确定。

周围的人开始欢呼,数不清的魔法技能由众人发出来,美丽非凡的景象,看在宁宁眼中,与黑白无异。萧剑与自己并立在人群中间,有人起哄:“喊老婆!喊老公!”

萧剑呵呵笑着,亲昵地唤:“老婆——”

她听不下去,心里一阵绞痛——不能走,不能下线,既然是戏,就一定要演完——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很多老朋友都来观礼,没人肯跟她打一个招呼,冷冷的目光中带着不屑与厌恶。

宁宁笑意盈盈。

是的,每个人都能当一个很好的演员,用如常的笑容,掩饰心中的剧痛。

背负着骂名,她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传奇,回到家乡。

上班、下班,脸上的妆总是眉黛唇红,女人就是这一点好,多么大的悲哀,都能用妆容掩盖。

当无数次拒绝萧剑的约会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你有秘密?”

宁宁点头,谁没有秘密?她笑。

“你还爱小飞。”

宁宁再次点头,谁能忘却初恋,谁能抹去青春。

她看着天边浮云,恍惚地笑——真是天凉好个秋。

“我懂了。”萧剑眼底的伤让宁宁不忍细看,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公平二字,每个人上辈子,都欠了一些债,除了偿还,别无他法。

萧剑是一个好人,他再没来找过宁宁,听説,他相亲成功,很快结婚了。

原本以为,这个人已经永远从自己生活中消失,谁能想到,他竟回来。

下班,走出大楼,小飞迎着自己走过来,宁宁舒一口气——一切都好了,不是吗?那些伤痕永远成为了过去,身边这个男人,他是小飞,自己深爱的小飞,而非他人。

两人在餐厅坐定,小飞还在笑,“我们仿佛很少在网吧之外的地方约会。”

宁宁眼睛越过菜单,看一眼小飞,“乡下女人,拿不出手,不能带到人前的。”

小飞呵呵地笑。

餐厅很宽敞,空气调节的十分清新,吊灯垂下水晶珠子,在空气的流动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隔着很远,大厅一隅有架钢琴,穿着黑色丝裙的女子,弹着不知名的曲子,琤琤琮琮,如看不见的水流,安静流淌在整个大厅中。

两人将身体靠在椅子上,脸上表情都很享受。

手机响,小飞接听,“嗯,妈妈,我在吃饭。……好的……呵呵,我会的……再见!”

他笑着问宁宁,“过年有什么打算?”

“回家呀!”宁宁知道他有话説,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小飞。

小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喝口水,“刚才妈妈打电话,想看看你。”

“啊?”宁宁坐直身体,猜到了什么,心里有些忐忑。

“她希望我们能订婚,妈妈很喜欢你,説你懂事。”

宁宁下意识的问:“你把我们的事跟他们讲了?”

小飞点点头,握住宁宁的手,“爸妈都喜欢你,想去拜会你父母。”

在学校时,两人经常谈论结婚,待一番风雨过去,却好似开不了口,也许年龄越大,越不好意思?小飞和宁宁都笑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悠闲的假期,宁宁每日跟小飞通电话,都要通很久,害的很多亲戚的拜年电话都打不进来,妈妈嗔怪她,“好容易回来了,也不去找旧朋友玩,老赖在家里。”

宁宁脸色绯红,轻轻地説,“妈妈,我要订婚了。”

小飞的父母在收假前一天赶来,带了很昂贵的礼物以示郑重,四个老人坐在客厅里谈了很久,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父母看来,这应该是最完美的时刻了吧,儿女终于成家立业,身上的担子陡然轻了许多。

终于套上小飞的戒指,宁宁心安,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