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翎子问虎子。

“你问我,我哪知道,那是你表姐,不是我的。”

“你跟路哥这么多年,会不清楚?”

“我真不清楚。”虎子也是一头雾水,路哥从来不提感情的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对一个女人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看到。

此刻,路哥和何田田对坐在办公室中,一人面前放了一杯茶,开始还冒着冉冉的热气,很快就变的冰冷,谁也没説话。

田田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桌子上划圈,低着头。

路哥则目光炯炯地看着田田。

半晌,路哥开口,説:“田田,你怎么来了?真不敢相信。”

“听翎子説她在网吧上班,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开的。”田田还是没有抬头,不看路哥,“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呵呵,那我可要感谢翎子了。”路哥重新倒杯水给田田,“路上累了吧?先去翎子那儿休息一下,看你的脸色多苍白。”

田田躺在翎子的房间,辗转反侧,难以平静。

对于这样的重逢,就算是想象力再丰富一些,也是万万不能想到的,翎子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她几乎没有问过关于这个网吧的任何事,当然也不会料到老路竟是此间老板。有时候跟表妹在电话里聊天,每每听到翎子説起网吧,她总是下意识地移开话题,不愿提及。真傻,怎么来之前就不知道问问?也可以避开这么尴尬的情况。田田的脑子里嘈杂无序,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路途颠簸的疲惫,终于让她沉入睡眠之中。

“为什么不飞?”陌生的道士,语气中却透着温暖。

“忘带了。”

一个小法师的身份,总是备受欺负的。买药的时候会有战士突然冲上来挥刀就砍,或者有道士在药店的角落里阴险地飞来一张符。练级的时候,打怪会被人抢,捡东西会被人抢。田田总是倔强地不逃,固执地用小火球徒劳地反击着。当画面在瞬间变成黑白两色,她的嘴角会泛起一丝笑。笑什么呢?不知道……

重新登陆,给自己加血。一瓶红灌下去,她的嘴角又会莫名地泛起一丝笑。

那天,比奇僵尸洞里怪特别的多,练级的人却很少。正在庆幸没人抢的时候,在连接通道里,田田被前后的怪困住了。小火球根本挡不住前后涌过来的怪。她想,无非是被挂了。在药店里被挂的次数已经很多了,无所谓再多一次。带来的5捆中蓝快用光了,红根本就没带几瓶,也早用完了。越来越多的怪出现在前后左右。她放弃了抵抗,看着被怪包围着的自己,安静地等黑白的那一瞬间。

突然,一张符飞了过来,她被隐身了。怪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开始慢慢向别的方向散开。然后她看到一只神兽,对着那些怪物吹火,远远的,一个穿着白色幽灵战衣的身影,在给自己加血。

光环在头顶环绕着,一次,一次,又一次。那一刻,她淡漠的心,第一次有了浅浅的感动。

陌生道士的询问,让田田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关切,其实她不仅忘带了随机,连地牢也忘记带了,若不是他的出手相助,也许自己又要看一场黑白电影。类似的情形太多,已然成为习惯。

道士交给自己一个回城卷以及一包随机,还没等自己的“谢谢”打出来,已经下线了。

但是,田田记下了他的名字——老路。真是奇怪的名字,他很老吗?

老路语气中的温暖让田田无法忘却,在这冰冷的矿洞里,遇到过无数人,有的擦肩而过,有的还要借机挑衅,爆出自己可怜的一点点药水。那一点点药水能做什么呢?几乎不够打十分钟。

当他们每每説声“垃圾”,然后扬长而去时,田田学会了坚强。没有朋友,不与人交谈,她握着手中冰冷的海魂,不哭,不逃,倔强地一个人来去于传奇中。

老路,让她看到了第一抹善意的微笑。

从那天起,每当身边掠过幽灵战衣的那一抹白色,都让她格外留心。

田田练级的速度很慢,过了很久,她终于17级,学会了闪电术。远远地将闪电凌厉地劈在怪物身上,无端端觉得畅快许多,仿佛无论遇到什么不如意,都可以扬起手臂,从天空召集一道闪电,劈下去,让它粉身碎骨。

练级容易多了。

重逢老路那天,一点点预兆都没有,在这之前,田田已经放弃了下意识地寻找。

在比奇城,她站在药店前正在买药,一个拿着井中月的战士从身后只是一刀,毫无防备的田田瞬间倒下,刚买的药水爆了一地。

“NND,黄名了,倒霉!”战士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四周看热闹的人们立刻拥上来将药水一抢而光。这就是游戏,杀人不需要理由,被杀,也不必寻一个説法。

黑白的世界好冷,田田依稀看到人来人往,没有一个是可以依靠的臂膀,只能独立、坚强。她莫名地笑,小退,重新上线。传奇就是这一点好,无论死去多少次,都能重新回到这片大陆,不存在永别,不会老去,只一个OUT,就是一次轮回。

田田在安全区复活,打开包袱,将唯一的一瓶金创药灌下去,心里立刻暖和了一些。眼前一晃,一个白色的身影擦肩而过——是他!——老路。

忍不住,田田远远地跟过去,看到老路跑到一个女孩子面前,关切地问:“别哭,怎么了?”

女孩子带着哭腔,説道:“刚才被一个垃圾战士挂了,把泰坦戒指爆了。”

“没关系,先把这个戴上。”老路摘下自己的泰坦,递给女孩,问:“那人叫什么?见了一定给你报仇。”

女孩子终于破涕为笑了。

脚步不听话,将田田带到老路的面前,“还记得我吗?”

老路转向她,眼神冷淡而陌生。

哈!他已经忘记了,对于他,自己不过是一个转瞬即忘的路人,而自己却始终念念不忘,真是可笑!在日久的独行中,田田学会的不仅是坚强,同时还在自己失望的时候,学会自嘲——失望,説明原本就不该希望。

她拿出一包随机和一个回城,交给老路,説,“欠你的,还给你。”然后转身,向远处跑去。

她跑的很快,却没有快过失落,如一张大网,不可抗拒地蔓延过来。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身边人来人往,再也无关心绪,田田不再去看。

过了几个礼拜,田田还是没有升级,因为生活中发生了一些变故。再回到传奇里,田田看到,老路正在发着黄字收徒弟。

鬼使神差地,田田M过去:“法师,17级,收不收?”

“收!你在哪儿?”老路回答的很快。

在比奇的武馆,拜师前,田田问:“我练级很慢的,我不希望被开掉。”

“呵呵,不会的。”老路的眼睛带着笑,仅仅是笑而已,没有任何涵义——她想,他终究是忘记了。

挂上了老路的名字,田田觉得多了一丝安心,其实老路很少带自己练级,他总是忙,通常是在赤月打装备,路途遥远,地势险要,他很少回城来。但是看到登陆时那一排字,“你的师傅在XX,XX上线了”,她就感到温暖——偌大的玛法大陆,有一个人,与自己有着关联。

老路有时候会M她,简单地问问她的级别、有没有困难之类,虽然不过是只字片语,也让田田觉出老路的关心。可是想起比奇城里的女孩子,田田冷静地笑,随手就将这关心挡在身后。

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坚持在这个世界里,每个暗夜,在一片黑暗中,打开电脑,推开石门,看着虚拟的自己,在传奇里,那小小的穿着黑色魔法长袍的女子,在玛法大陆上自由行走,永远不变的是手中武器的冰冷,日复一日的练级,机械单调的一次次重复,让她忽略或是淡忘生活中的变故与悲喜。

那段日子,正是和丈夫冷战的阶段。被双方父母看好的婚姻,在老公的出轨面前,幸福的假象被狠狠打碎,一片狼藉。初时,她惶惑不安,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努力修饰自己,待看到第三者甚至比一般人长的还要平淡无奇,又怕自己不够温柔,她忍着心痛,委曲求全。可是越是如此努力向他靠近,丈夫看自己的目光就越漠然。终于明白,男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再也不会回来。

她只想离婚,无法容忍这样的裂痕,就算修复的再好又能怎样,终究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建筑,站在楼顶跳一下,或许就会倒塌。丈夫托各种各样的人来劝她,同学、朋友,终于让父母也知道了,这本是田田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让年迈的父母无休止地为自己操心。

父母并没有劝自己太多,但是看到他们突然花白的头发,眼底隐忍的老泪,田田放弃了离婚的念头。只是两个人再也无法回归最初的融洽了,摔碎的吉他,再小心的弹奏,也会有不和谐的颤音。战事过去,彼此冷淡的像陌生人,不,甚至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要漠然。

丈夫看她不再坚持,放下心来,更加肆无忌惮地与他所谓的爱情纠缠。而田田不闻不问,让自己看不见,她脸上的天真永远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种淡漠,任何事情都无法让她开怀大笑,她想,生活真是一场讽刺剧,爱情至上的自己,终于明白了爱情伤人的道理。

只有传奇永远不会背叛,在暗夜里,只要推开石门,就能做一个江湖上行走的侠女,让她忘掉眼前的一切,在虚拟的世界,坚强而勇敢地面对一切,不让自己委屈。

有一段时间,老路总是不在线,有时候田田会悄悄M过去,看着“老路无法查找”发上一会儿愣,然后开始练级。

那些日子,她都在封魔城外打半兽勇士,900血的极品半兽勇士会爆出衣服、首饰,一天下来,卖给商店的所获不菲,运气好的话,还能爆出属性不错的神秘套装,她的仓库里,存了很多戴不上的神秘,里面应该有些小极品的。这些别人看不上的东西,田田视若珍宝。

正打一个极品半兽勇士,突然一排字“你的师傅老路在XX,XX上线了”田田一愣,被半兽勇士一砍,血值立即下降一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半兽勇士的再一砍,田田倒在地上。

“田田,你在?”黑白的世界中,老路从遥远的赤月M过来。

来不及地回复过去:“等我。”仿佛下一秒,老路就会下线。

重新登陆,田田的心怦怦地跳,她不敢去想,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激动着。

田田重新登陆,老路M她,“我有些事,大概这段时间都不能来,有事的话,你可以找小飞帮忙,我嘱咐过他了。”

回话过去,显示“老路无法查找。”

过了大概两个月吧,或许没有,只是时间过的很慢,天色迟迟不暗。

不知是什么催促着田田,她的级别迅速地升了上去,离28级出师(注:在师徒关系改革之前,一次只能收一个徒弟,28级出师),只一步之遥了。这一晚,月光特别的清澈,透过比奇的林荫照了进来,给如茵的草地涂上一层银粉,风吹动的枝叶轻轻拂在手臂上,痒痒的,像是温柔的吻。从远处传来的模糊歌声,惹的心绪不宁。

她从土城出发,穿越毒蛇谷,来到了比奇,漫长的路,一个随机卷都不带,脚步不停地跑着,逃避着内心深处的喧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尾随的不安,径直进了比奇的矿洞。

她一路不停,来到与老路第一次相遇的路口。仿佛有预感,那一排字果然出现了“你的师傅老路在XX.XX上线了”

“田田,我来了。”老路説。

“我快28级了。”

“等我,我去找你。”

僵尸唰地一声刷了出来,慢慢围了过来。田田不动,也不喝红,她想,如果没有被僵尸挂掉,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宿命。

远远地,老路从狭路的另一头出现,白色的幽灵战衣,火红的神兽,田田突然省到,自做了他的徒弟,这是第二次的见面。

一张符飞了过来,田田被群体隐身术所笼罩,她的心怦然一动,仿佛时光倒流,昨日再现。老路用治愈术给她加血,无数细小的星星环绕在田田的头顶,一圈,一圈,又一圈,在风铃一般的清脆响声里,田田清晰地听到自己心底的坚冰,突然之间碎了一地,沉重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在魔袍的衣襟上。

神兽将僵尸悉数解决,乖乖地回在老路身后。

过了片刻,老路叹息着问:“为什么不飞?”

“忘带了。”田田面对传奇,第一次微笑。

老路不説话,取出一件衣服,给田田。

看着交易框里的本是道士穿的灵魂战衣,田田久久没有按下确定——那是件魔3的极品,她扬起头,説:“我买。”

“你总是这么倔强,和从前一样。”老路叹息,“穿上它,黑色的魔袍不适合你,它让你显得很忧郁。”

原来——原来老路没有忘记!原来念念不忘的,不只是自己。

第一次接受他人的馈赠,田田换上灵魂战衣,雪白的裙裾微微蓬起,带着娇俏和甜美。老路没説什么,只是长时间的凝视着她,在黯淡的矿洞里,田田脱胎换骨一般,成为一枝婷婷的莲。

老路提议,“走,我带你去石墓阵练级,今天就把28级升上去。”

田田顿了一顿,终于没有忍住,问:“你女朋友呢?”

老路诧异地反问:“女朋友?”

“那天比奇城里的那个?”田田想知道答案,又怕这答案,让自己更加为难。

“是小飞的女朋友。”

石墓阵烧猪,对于田田来説,是一件新鲜事。老路让她站在灯柱后,再将神兽定在她前边挡住怪物,细心地叮嘱:“你就站在这里,我去把怪引过来,你只要放火烧就好了。小心点,要是有怪进去了,你打不了就飞,千万别挂了。”

比起别的,这样烧猪是很轻松的练级方式,在等刷怪的间隙,两人慢慢地聊起来。

“你为什么叫田田?姓田吗?”

她没有説是,也没有説不是,而是吟出一句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説完微笑,他能否猜到,这里面就含着自己的名字呢。

“很美!”

“那你又为什么叫老路,很老吗?”

“你説呢?”

“不知道才问你呀!你的头发胡子全白了吗?”田田开着玩笑,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説笑过了。

“哈哈,説对了,我就是个姓路的老头子。”

“骗人!”明知道老路在逗自己,田田还是反驳,不知怎么,这样随意的聊天,让她很快乐。

“我三十一岁,够老吧。”

“还小呢,最多算是中午十二点的太阳。”

过了一会儿,田田忽然抱歉:“哎呀,你别生我的气呀!”

老路不解:“怎么了,生什么气?”

“我把你家兄弟烧死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老路看看火墙中嗷嗷嚎叫的红黑野猪,哑然失笑。突然发现,田田除了倔强,还有着如此轻松有趣的一面。

而田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一直笑语盈盈,脸上的漠然一扫而光。

老路感叹:“玩了这么久的传奇,都没有今天説的话多。”

田田没有回应,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下线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关上电脑,没有一点儿的睡意。

田田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意,心跳也是极喜悦地。突然之间,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陌生,她茫然地问“我怎么了?”这个问题,让她莫名地惊悚。

“表姐!表姐!起来吃饭了!”翎子一边喊,一边摇她。

田田睁开眼,心中还残留着梦里的茫然,看着翎子,又看看四周,问:“几点了?”

“都晚上了,饿不饿?”

“早饿了,你吃过没?”

“等你呢,没吃。”翎子终于忍不住,问,“你跟路哥怎么回事?以前就认识?也没听你説过。”

“哦,一个老朋友,好多年没联系了。你在这里上了一年班,也没听你説起过。”田田不想多説,“吃什么饭?”

“路哥説是去吃烧烤。”

田田扑哧一声笑出来,“烧完猪,吃烧烤,好主意!”

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