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出去闯荡必定比守着这座几无创收的无秀帮山头轻松。

可他也知道,他若是一走了之,那么,无秀帮必定顷刻间覆没。那人,虽然过了十年之久,却依然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拿无秀帮上下一百多号帮众的命逼迫他,可以不杀他,却必须让他留在这里。除非那人先他一步踏入地狱,否则,他终其一生也不得离开无秀帮界域,直至死亡……

那个人,在江湖活跃了十年,如今的身份更是不一般了,不是两手空空的他能相敌的。就算他费尽十成功力,以命抵命取下那人的项上人头,那人的部下,也会立即踏平无秀帮,届时,那些救过他、帮过他、支持他的兄弟们就要因他而亡了……

他不会去冒这个险。经过十年的沉淀,他不会再如此莽撞地跑去,只为一己之仇,就陷一百多号人于枉死之境。他做不到……

于是,他宁可深居山野,和诸多因各种原因逃离江湖的帮众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冬季来临之际,每年都会让帮里兄弟愁煞脑筋,其他季节,他们都很自得其乐地蹲在这个鲜少有外人路过的山头。

“大哥,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打劫吧!既然别人已经将咱们看做山贼了,索性就坐实了这个罪名,让兄弟们过个好年!”排行老五的陆魁粗着嗓子叫道。

风无尘斜眼睇他,冷冷地道:“忘了你娘生前的交待了?”

陆魁闻言,低头不再多话。他老娘三年前病死。说是病死,其实也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虚而死,可再这样,他老娘临终前依然再三劝他:不要走入邪徒。勤恳劳作……

陆魁所在的“苏北八虎”,当初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难免做过些不上档次的猥琐之事。可严密追究,打家劫舍之类的恶事,倒还真没有碰过。他见老娘如是叮嘱,也就哽咽着点头答应了。

从此,每逢他嚷嚷着提议索性做山贼打劫过日子,被风无尘这句话轻轻就给反驳了。

“大哥,其实。咱家现在就已经揭不开锅了……”“苏北八虎”里排行最末的老九,原本是老八,因为风无尘做了他们大哥,每人下移一位,他就被叫做老九了。

风无尘拧眉想了想。随后抬眼朝老二说道:“看看仓库里还有多少余粮,先分些给兄弟们。”

老二金舒原本叫络腮胡,不过今天已经将满脸胡子都给刮净了,一时间让众兄弟有些不习惯。不过也好看了许多,胡子没了,年纪看上去轻了不少。其实细细算来,他也不过才三十五岁。只是一直因为胡子的缘故,让他看起来老了许多,足有四十出头好认。

十二年前。他们这群由穷家子组成的“苏北八虎”替人消灾时,不小心因为得罪了一个江湖杀手组织,被追杀了整整一年,最后性命攸关之际,幸得风无尘路过援救,此后。他们就跟定他了。

即使窝在这处永远不被外界重视的小山头里终老一声,也不愿再出去过那种永远没有盼头的无聊日子。

再说了,老大既然被某个权势高手下了禁足令,他们哥儿几个哪能丢下他不管、兀自出山呢。

“大哥,仓库里还有米面各三十来担,如果分下去,每户也就能分上小半担米、小半担面。再多就没有了。”老二去仓库核查了之后,回来禀报道。

风无尘听后,沉默了片刻,正想开口,却听一直蹲在角落观望的弘昭开口了:“说吧,看看我能帮你们什么?或者,我这里有张银票,先留给你们用,趁入冬之前,去集市上采购些粮食衣物?”弘昭边说,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取出了两绽二十两的银元后,将整个荷包丢向风无尘。

风无尘伸手一接,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不由得皱皱眉,将荷包丢还了弘昭:“不需要你这般施舍。”

“咦?五千两也叫施舍?”弘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丢他一绽银元倒是施舍了,五千两可是他攒积了许久的零花,出门之前特地兑成银票放在身上的。送出去还真有些不舍呢,如今竟然被对方嫌弃了。

其他人一听,这银票竟然有五千两,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众人,皆齐齐看向弘昭,个个心下暗道:这小子谁啊?出手竟然这般阔绰,出门带着五千两银票也就算了,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说要送他们用。

当下,除了风无尘之外,其余居帮里前十首领位的帮众皆对弘昭改观了不少。有对弘昭微微笑的,有对弘昭点点头的,总之,不再是之前是那般嫌弃挑衅的眼神了。

“大哥!”可一听风无尘竟然不要这送上门的银票,其余几人急了,不由得出声唤道。

“那么,你说,你想我怎么帮你们?”弘昭看风无尘越来越冷的眼神,不由得摸摸鼻子,将银票塞回了袖袋,不解地问道。

“找商行,帮忙把仓库里那些坚果、木材卖了。”风无尘淡淡地提道。山里的丰获不少,却因为路途艰涩,换不了钱。尤记得开头几年,帮里兄弟费了老大的力气将山货运到最近的集镇,却遭到同行商贩压价,还被警告说:不许他们随意摆摊。不然就纠集官府去逮他们坐牢。

几次之后,帮里兄弟就再也不愿下山去遭这种气受了。宁愿大雪封天窝在家里,饿肚子。

所以,山里山货不少,少的是运输和机会。

弘昭点点头,那简单啊,他自家就有商行,虽然前来这山叠山的苏北拉货麻烦了些,可总比四处去找其他商行方便多了。

遂说道:“这好办,给我几天时间,八月底之前,我带人手过来。”

“嗤……”风无尘轻笑,“你以为我会放你出去?”

“不然呢?我不出去,家人会担心,商行也不可能会自动过来呀。”弘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摊摊双掌。

“你写信,我派人送出去。”风无尘不理他,径自说道。

弘昭瞪了他一眼,就这么不信任他么?!

协议被迫达成,只留下弘昭和风无尘面面相觑时,弘昭忍不住撇嘴说道:“喂,小爷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么扣留我,到时可别后悔哦?!”说着,他伸出食指没好气地戳了戳风无尘的胸膛,手下的触感很温暖,比他那张硬邦邦的脸好多了。

风无尘轻轻拨开他的手,“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说了,只要能帮我解决帮里兄弟们的困难,生或死,都随你处置。”

“切,小爷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弘昭白了他一眼,对风无尘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很感冒。于是,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我要吃烤野鸡。”

风无尘无语地看着他,这小子,真当这里是客栈茶楼随他点的吗?虽然秋季的山上,野味并不缺,可也不至于每日都弄这种重口味的野味给他吃吧。很多可都是无秀帮帮众过冬的食物。

“算了算了,我让陆魁下山去买些吃食来吧,当是我在这里做客的还礼啦。”弘昭见风无尘露出这种神情,无奈地摆摆手,随即掏出一绽小银元,就是之前想抵他们鱼钱,他们没收的五两。

风无尘看着他,这次倒是没有阻止。他也知道,以弘昭这样的富家少年,在如此少食少穿的山里,绝对挨不过几日,总是要让他松松的。

弘昭见他没有反对,喜滋滋地找陆魁商议买什么吃食去了。

等陆魁骑着他那匹千里良驹,抱着一大布袋吃食从山下返回时,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就算咱们地处偏僻,四周都是山,可单枪匹马地去镇上买些吃食也不至于要三天呀?”老二金舒不解地问道。

陆魁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金舒,见四下无人,拉着他就耳语起来:“我在镇上看到了一副画像,据说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已故雍正帝的第五子——静王弘昭……”

“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金舒不以为然。就算挂个画像,上头的人物是当今天子,也和他们无关吧。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离天子朝堂太远了。

“那啥……那静王弘昭,长得和……那个在我们帮里的弘昭兄弟是一模一样……”陆魁颤抖着音色低声说道。若此弘昭就是彼弘昭,那他们岂不完了?扣押当朝王爷啊……此罪当诛啊……

这也就是他东躲西避了好久,才买了食物小心翼翼地回来的。生怕有人跟上来。

金舒一听,也懵了,结合弘昭此前的举止,似乎也很说得过去。糟糕,他们还送了封信去金陵,若是……

“马上找大哥商量去……”

“商量什么呀?哎呀,陆魁,你怎么才回来,小爷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快看看,都买了些啥?”正四下逛完回屋找风无尘聊天的弘昭,一看到陆魁,喜出望外地上前翻看布袋,挑出他有食欲的几样吃食,剩下的,塞回陆魁手里:“喏,拿去和兄弟们分享吧。”说完,便疾步往风无尘屋里走去,拉他喝茶品美食去了。

陆魁和金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