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止霜没了气势,模样看起来倒是可怜兮兮的,他低头揉着沉水的袖子,小声说:“姐姐你不要生气,我都告诉你。”

一听他承认了,沉水反而更加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止霜,要么你就别试图瞒着我,也别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往来,要么你就别管我怎么想,闷一头黑在你谋反的大路上走下去,又要害我娘又要我不生气,换做是你你做得到吗?”

“姐姐……”玉止霜嘴一瘪,牵着她袖子的手慢慢松了。

这时候乐非笙非常识趣地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啊~今天天气不错,我到外面走走。”然后水袖一舞,唱着曲飘然离去。

琴舍里便只剩下这姐弟俩,沉水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见玉止霜还是一脸知错的表情站在面前,心也就软了,伸手摸摸他的脸:“止霜,你告诉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玉止霜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姐姐,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也不能不为我娘报仇。她死得好冤枉,本来皇位应该是她的,是姨母把属于她的东西给抢走了,还把她给杀了!”

玉潇湘死的时候沉水还不满七岁,玉止霜的年纪就更小,于是沉水便以为他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止霜,你听姐姐说,生在王室,根本没有皇位应该是谁的这一说,我们的祖母、曾祖母,也都是与她们的姐妹斗智斗勇许多年后才夺得了皇位,你娘只是输给了我娘,并不意味着我娘抢走了你娘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玉止霜大声地反驳。

“你听我说完,”沉水按住他的肩,“小姨的死我和娘都很难过,我们都没有要她死的意思,可是她毕竟曾经身为公主,忍受不了牢狱中的暗无天日,一时想不开自杀,也不是我们所愿啊。”

没想到玉止霜听了这几句,更加声嘶力竭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娘抢走了属于我娘的东西,是你娘杀了她!是你娘赐了砒霜逼她死的!”

沉水登时脸色大变——砒霜?玉潇湘不是咬舌自尽的吗,怎么会是吃了砒霜死的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你只会相信你娘!你只会维护她!”玉止霜吼着吼着,竟哭了起来,“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时同罪?何曾同罪!她杀了我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怎么不见有人罚她,怎么不见天罚她?”

他又哭又喊,嗓子都喊破了,鼻涕眼泪流到一块儿,悲恸地坐在地上开始耍赖,候在院门外的丫鬟们闻声赶进来,屡次伸手想将他扶起来,都被他用力甩开了,个个摔得东倒西歪。

沉水塌着肩膀坐在椅子里看他,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玉止霜哭得伤心,又用头去撞地,吓得丫鬟们又连忙地阻止,三四个人才将他按住,含光见他额上都磕出血来,焦急地转头对沉水道:“公主!公主你不管吗,让他这么闹下去是会出人命的呀!”

“……让他哭一会儿吧,他还小,痛苦埋在心里只会让他更难受,”沉水梦呓般喃喃道,“那些话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说第二次了。”

听了她这番话,玉止霜反而慢慢地平静下来,虽然还在哭,却不再吼叫,丫鬟们有的给他擦鼻涕,有的去打水来给他洗脸,忙进忙出,沉水一直就这么坐在椅子里看着,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一直到他终于哭够了,发泄完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李子那么大,含光再拿热毛巾给他敷眼睛,被他推开了。

“你们出去。”他瓮声命令。

含光等人不知该不该听,沉水便点了点头,丫鬟们才大大松了口气,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玉止霜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从冷冰冰的地上爬起来,沉水这才舒了口气,招招手让他走近,然后伸手抱住他:“地上凉,回去记得喝点姜汤,别染了风寒。”玉止霜也抱着她,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冷静下来说话了吗?”

“嗯。”

玉止霜在她旁边的椅子里坐下,用哭过后还带着些黏稠感的声音说道:“其实我是有想过要瞒着你们的,我想做的事,会让姐姐难过,可我还是要做,谁也阻止不了我,所以黑衣人来敲窗子的时候,我放他进来了。”

沉水问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你的?”

玉止霜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在你第一次遇到刺客前不久,就几天前吧,然后后来也断断续续来过几次,我不信他,所以每次都只聊了几句,龙磐阁的守备森严,他大概也不敢久留。后来死秃驴大概发现了什么,老来盯着我,风雨无阻的,黑衣人又被他撞破过一次,就没敢再来,前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又出现了,倒是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但从话语上看,是一伙儿的。”

“他们这次找你又是为的什么?”沉水最担心的其实是这个,上次黑衣人在独秀阁约见止霜,商量的是刺杀龙涯的事,这回黑衣人又想干什么呢?刺杀她,还是刺杀玉寰舒,又或者,拔掉天逍这个眼中钉?

猜归猜,沉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玉止霜给了这样的回答:“黑衣人交给我一包东西,要我设法放进那个受了伤的君无过每天喝的汤药里。”

“他们要你投毒杀君哥哥?”沉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天啊,幸好今天的事被双全意外发现,否则自己每天去给君无过喂药喂汤,万一哪天玉止霜得手了,自己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君无过死在自己眼前?这简直——

玉止霜却又说:“还有,他们说这次我肯帮这个忙的话,他们会在保全你性命的前提下让姨母自动退位让贤。祥国虽然历来是女子为帝,但倘若王室只剩下男子,照样可以荣登大宝,将来生了女儿,就可以做太上皇。”

沉水听得背上直冒冷汗,声音都不稳了:“你答应了?”

“那是当然,否则我刚才也不用抵死隐瞒,”玉止霜说起来,颇为忿忿,“要不是那死秃驴师徒俩从中作梗,我迟早会帮他们完成心愿,他们也会替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前。

沉水目光坚定地命令:“拿来。”

玉止霜眉峰一扬:“我不。”

沉水用力一拍桌:“止霜!你要和我娘争皇位争天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下毒杀我都无所谓,君哥哥是无辜的!他只是为我挡了一刀,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不要去为难一个已经受了重伤、还和你无冤无仇的人!”

哪不知玉止霜哼了一声,冷笑起来:“无冤无仇?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来历不明,身份低微,但却分走了你大部分的注意力,自从他进宫以来,你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那样一个人,根本不配抢走你,所有和我抢你的人,都和我有仇。”

沉水简直听呆了,她分明看到弟弟那双还稚气未退的大眼睛里跳跃着濒临疯狂的火焰。这个自幼丧母,又被软禁在龙磐阁之中,终日与机关为伴的少年,被剥夺了亲情和友情,剥夺了身为嫡公主之子应有的荣耀,他一贫如洗,只有心地善良的姐姐还愿意关爱他,时时来探望他。

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却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对别的异性感兴趣,收养面首,寻欢作乐,渐渐将他抛在了脑后,有时候甚至几个月才来看他一次。

他被最后的希望所抛弃了,每一个分走姐姐目光和微笑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止霜……”沉水不知还能说什么,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这孩子对天逍、对乐非笙、对双全,都怀着那么强烈的敌意,原来在他心目中,这些人都是抢走自己的罪人。

玉止霜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纸包,放在她面前,然后什么也不说,跳下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