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猜得八九不离十,沉水确实是打算做针线,不过并不是扎小人。她记得天逍还住在画苑的时候,曾说过除非自己亲手做来送他,否则不肯扔掉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物。现在人都走了,却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想要动一回针线做件僧衣,日后有缘再见,也好送给他当赔礼道歉。

不过正如含光所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别说女红,连剪子都不曾操过,丫鬟们把二十尺素麻布和针线等一应物件都给端上楼来了,沉水才傻眼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想,和做,果然还是差的太远了。

含光细细给她说了每件东西怎么使,怕她不会穿针引线,又特意示范了一番,见她恍恍惚惚,便忍不住问:“公主打算做什么?要不公主说说,奴婢们帮你做?”

“……不了,我要亲手做。”沉水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既然是要赔礼道歉,还是得亲力亲为才够诚意。

可这不会做真真是道坎儿,沉水将麻布扯来扯去,提起剪子又不知该剪成什么样,不由懊丧至极。含光看不下去了,又说:“公主要裁料子,得先有图样才好。”

“图样?什么图样?”沉水莫名其妙地问。

“比方说做一件衣裳,得先量一量穿的人肩宽臂长,算上边角,然后在料子上用这划粉块儿划下道来,再用剪子去裁。”含光比划着给她解释起来。

还要量尺寸……沉水欲哭无泪,人都走了,上哪儿量尺寸去,遂问:“没处量可怎么办?”

含光又想了想,道:“找个身材相近的人量量也可。”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找谁量呢?沉水又犯难了,君无过的个头倒是和天逍差不多,但万一叫他知道自己这么偏心,定又要郁闷得不吃不睡了,寻点幽则是瘦得皮包骨头,比着他的尺寸做出来的衣服,估摸着也就他能穿得上,贺再起忙着查案,更不可能去找龙涯,看样子能帮得上自己的只剩下乐非笙?

“含光,去把先生请来……不,带上软尺,跟我过去走一趟。”

沉水运气不错,今日乐非笙没有午睡,而是在院子里支了一张躺椅,就着深冬难得一见的暖阳在构思曲谱,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是沉水,便笑着问道:“公主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唔,还带着皮鞭?”

含光失笑:“先生看错了,这是软尺,不是皮鞭。”

乐非笙懒洋洋地不愿起身,眯着眼问:“带软尺来做甚,给我做衣服?”

“不是给你做,借你身体量个尺寸,”沉水笑着去拖他,乐非笙倒也顺从地站了起来,“含光,把你先前说的那些尺寸都替先生量量。”含光应声上前来,扯开软尺给乐非笙丈量起来。

乐非笙打开双臂任她们摆弄,边问道:“不是给我做,为何要量我的尺寸,怎不去那人身上量?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哦——”尾音妩媚地转了几转,沉水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道:“先生又拿我寻开心,小心我回头给雪儿告状。”

含光将需要的尺寸都量好后就收了软尺离开,乐非笙懒懒地又坐回去,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了几笔,悠然问:“不方便也好,不情愿也好,量不到尺寸,拆件旧衣服比比不就是了,反正那人现也不在宫里,公主正可去顺手牵羊。”

咦,对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现成的尺寸不就放在那儿吗?天逍走得匆忙,那对破烂的衣物多半还扔在碧鸢宫,自己翻过他柜子,找一件不是难事!沉水一拍自己脑袋,赶紧谢过他的指点,一溜烟跑出了琴舍。

她前脚刚走,君无过后脚就踏进了琴舍的院门,乐非笙正半眯着眼打盹,口中凉凉地揶揄道:“哟,直锅不是君大公子嘛,找我有喃事?”说的南疆话,摆明了不欢迎他,君无过也不计较,只问:“沉水怎么会来找你?”

乐非笙睁开一只眼瞧他:“公主不可以来找我是咋个,管恁多,我要说她找我过克挨她睡觉,你给是还要跟刀一起来?”

君无过一下睁大了眼,上前揪住他衣襟,几乎将人拖了起来:“你说什么,她召你侍寝?她时常召你过去?”却没想到乐非笙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扣住他手腕用力一掰,一股钻心的痛就逼得君无过不得不撒了手。

“说话就好好呢说,莫动手动脚呢,惹龇掉老子废掉你信不信?”乐非笙随手一推,将他推得踉跄着退开好几步才站稳。

君无过握着自己手腕,咬牙道:“你竟然习过武,力气还不小!”

乐非笙莞尔,换了官话说:“像你我这样,空有一手不管饱的技艺,只能流落街头的人,没点防身武技真是说不过去,我不过是扛多了大件乐器,力气稍微大些,论功夫底子,哪比得上君公子年少有为。”

君无过心下一惊,面上竭力保持平静,淡然道:“先生说笑了,我自幼父母双亡,命若蝼蚁,从来也不曾习武。”见乐非笙哼地笑笑,又再次问道:“沉水来找你究竟为的何事?六名侍卫莫名被杀,昨日还有人要谋害龙涯将军,她怎会有空寻欢作乐?”

“公主过来借我身子一用,量个尺寸,也不知是要做衣服给谁穿。”乐非笙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枕着自己胳膊躺下。

做衣服?君无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堂堂一国公主,需要为谁裁衣?

乐非笙又煽风点火地道:“她倒是对我说,不方便去那人身上量,我猜吧,许是要给那人一个惊喜,我是没这福气了,君公子自祈多福吧。”

他的话,君无过自然是不会信的,眼见也套不出更多信息,只好拱手告辞。

他们短兵相接的这会儿工夫,沉水已经跑到了碧鸢宫,这历代皇后的寝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枯叶落了满园也没人扫,她对直对路地跑进了内殿,拉开上回找药箱时候翻过的抽屉,果然看到几件洗旧的僧衣叠放在里头,便高高兴兴扯出一件抱在怀里,忽地又想起上回见过的锦囊,又向下翻了翻,见还在,唯恐放在这没人的地方会被谁顺走,便也揣进了怀里,打算见面了再还给他。

玉佩上刻着他的名字,该不是件普通饰物,他定会回来取,想到这点,沉水觉得安心多了,至少不会再也见不到。

当她抱着衣服跑出碧鸢宫大门时,迎面正撞上巡逻路过的龙涯,还没来得及躲,龙涯已经看到她,领着人朝她走来,沉水尚未想好见了他要怎么说,但这会儿也容不得她逃,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好:“师父。”

龙涯微微一颔首,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衣物上,眉头轻轻皱了下,峻声问道:“我今天一早去内宫大牢,听说你昨晚将贺再起放了,是怎么回事?”

“人是我放的。昨天的事是一场误会,贺统领只是一时失手,没什么错,所以我就把他放了,让他去做该做的事。”沉水坦然承认道。

“一时失手?没什么错?误会?”龙涯脸上难得地显出了怒色,“那么大一块石头从上头滚落下来,就算没人也会闹出大动静,一句失手就可以当做没有过错?他到底在上头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沉水冷静地打断他:“我知道,是我让他和天逍找个狭窄僻静的地方过招,好推测出那凶手身手如何,缩小搜查范围,只是没想到假山上有块石头年久失修,被贺统领一撞,竟然断裂开来,当时我就在附近,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说辞自然难以被龙涯接受,他眉头紧锁,一脸不满:“纵然是无心之失,也不应予以包庇,贺再起撞落巨石乃是事实,若不加以惩罚,往后内宫侍卫犯了错,全都推说是无心之过又该如何是好?”

“师父把我当傻瓜吗?”沉水同样沉下脸来,“是不是无心之过,一查便知,人会说谎,证据却不会,我查得出杀死侍卫们的凶手是谁,还会怕别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说谎?”

话一出口,就见对面龙涯的脸色瞬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