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因为他快死了,”沉水叹息道,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充满了疲惫,“他从娘胎里就带着病,二十多年都是熬过来的,再要不了多久,就会……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我,所以我只放心他。”

天逍呆立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沉水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眶也泛湿,便用手揉了揉,装作不在意地的样子说:“除了娘和师父,我谁都不信……谁都不信,你以为我不想和师父在一起吗?我想啊,可是我只有三年不到的阳寿了,你觉得来得及吗?来得及让师父也喜欢我,和我一起生一个孩子,还一定是女儿吗?”

“有些事根本求不得,我是公主,不是一般人家的大小姐,喜欢上一个人,可以不要名誉地位跟着人家私奔,”沉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低下了头,“我既然是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担待,凡事……都得将祥国、将王室的利益放在最重,然后才能考虑自己的感情。”

首先是要保证玉家的血脉不会断,然后才有资本去谈情说爱,现在因为玉寰舒还活着,所以她可以放肆地寻欢作乐,收养面首,可是将来呢?再过一年多,玉寰舒就会因为被人下毒而暴毙,到那时候自己再幡然醒悟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啊,紧随其后的众叛亲离,爱恨死别,家破人亡……让她再以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曾经的她不明白这些道理,任性得太久,醒悟得太迟。

现在虽然早早地意识到了这些,也下了决心,却仍然是痛苦的,心里爱着一个人,却要和另外一个根本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去生孩子,只为保祥国躲过倾巢覆灭的噩梦。

心里纵有万般不情愿,也必须这么做,这是生为公主的代价,是她的责任!

眼泪刚刚滑落下来,就被温暖的手指抹去了,强行压抑在胸中的委屈顿时如决堤的洪水,纷纷诉诸眼泪,溃不可收。

沉水一头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埋着脸大哭起来,为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恋,为自己的身不由己,更为那宿命中注定了的三年之劫,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坚强地往前走,一边微笑,一边用刀子割自己的心。

“对不起,沉水,”天逍也用力抱着她,懊悔不已,“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我不该逼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没想到你会这么打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忘了它吧,我发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一直一直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沉水,别哭,我错了。”

“不是你的错,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沉水在他怀里哽咽着道,“你没错,我只是有点难过,你让我哭一会儿。”

她这么说反而让天逍更加惭愧,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让沉水背过气去,但她没有挣扎,这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在此时此刻反倒像是一种解脱的快感,让她澎湃的情绪逐渐冷却和麻木,呜咽之声渐缓,只有眼泪还像漏水的罐子一样流个不停。

天色渐渐亮起来,狠狠地哭了一通的沉水总算觉得心里的委屈宣泄了出去,心情也和天空一样逐渐明朗起来,稍微一动,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松了,天逍一脸追悔莫及,弯下腰来替她擦干净一脸泪痕,轻声安抚道:“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沉水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你不用自责,我没有怪你,你说的很对,一直都是对的,是我自己太小孩子气,不想相信你……是我太天真了。”

天逍默然不语,手掌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好了,我没事了,你赶快去收拾东西,另外去找个地方住,爱住哪儿住哪儿。”沉水拨开他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催促道。

天逍眉头一耸,重复道:“爱住哪儿住哪儿……?”

沉水不疑有他,点点头,自起身往外走:“我回去洗把脸再过来,你安顿好了通知内务府一声就行。”

就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如果我说我要住你楼里,你答应吗?”

沉水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住我楼里?你去问问丫鬟们答不答应,再问问止霜答不答应,他们都答应了我就没什么好说的。”

天逍不吱声儿了,沉水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回素竹小楼去了。

等她洗了个澡,浑身舒双底靠在软榻上,想打个盹补补昨晚缺失的睡眠,楼下忽然传来玉止霜愤怒的吼叫声:“你给我滚——!”

这又怎么了,沉水头疼地坐起来,心想是得赶紧把这小祖宗送回龙磐阁了,否则三天两头这么跟自己闹,还要不要过了。

才刚绕到二楼,连门里的情形都没来得急看清,一只靠垫迎面飞来,擦着她的耳朵飞下楼去,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大怒道:“都给我住手!”

屋里立刻静下来,含月和含霁两个丫鬟跪在地上不敢吭声,沉水料想也不是她们的错,因为门边站了个一看就是罪魁祸首的家伙——大包背小包提的天逍。

“你来真的?”沉水几乎吐出血来,“碧落宫这么大,佛爷您一处也瞧不上,非得和我挤一处?要不我搬出去,这儿让给你?”

天逍摸着脑门,嘀咕道:“你每次都出尔反尔。”

沉水烦得要死,挥手打发丫鬟们退下,然后对玉止霜说:“止霜,你在我这儿也住了半个月了,昨儿个解忧给我说你已经没什么大碍,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玉止霜瞪起一双大眼睛,怒不可遏道:“我不回去!这个死秃驴不安好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不会真让他住这儿的,”沉水实在是怕了他,少年的嗓音吼起来又高又尖,每每让她未战先败,“听姐姐的话,一会儿我就撵他走。”

天逍靠在门框上,拳头放在嘴边用力咳嗽两声,说:“身为公主,出尔反尔,祥国王室就这么点信誉了?”

沉水回头怒道:“你还没闹够?我怎么出尔反尔了,我让你问丫鬟们的意思,你问了吗?”

天逍拇指向后一比划:“她们说不敢做主,听公主安排。”

“……”这群没眼色的死丫头,沉水一阵气结,“那止霜呢,我让你问他的意思,你问出什么结果?止霜,回答他。”

玉止霜愤然吼道:“我不会让你住在这儿的,死都不会!”

沉水满意了,颇为挑衅地看着他:“止霜不同意,我撵你出去就不算出尔反尔。”

天逍哼哼两声,将身上的大包小包解了放在门边,笑嘻嘻地走向他们:“我这不才刚来么,只来得及把我的意图简单一说,还没空说服他呢,你给我点时间,我保证会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一边说着,一边将指关节握出清脆的响声,玉止霜登时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往沉水身后躲,大叫道:“你敢!我是祥国的郡王,碧落之神的子孙,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咒你遭天打雷劈!”

沉水也展开双臂护着他,边后退边警告:“你别乱来,我不许你对止霜动手,听到没有!退后!”

“不动手不动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动手呢?”天逍磨着牙笑道,“小郡王,是男人就别躲在女人背后,时时托庇于长姊,如何能成就顶天立地之才?”

许是被他这话中激将的意味挑唆起了身为男儿的斗志,玉止霜果断从沉水背后跨了出来,两脚分开站定,目光坚毅:“士可杀,不可辱!爱打爱剐,悉听尊便,我若是向你低头,就不配做玉家的后人,来啊!”

“你们……”沉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肩上被天逍推了一把,踉跄两步退到一边,“天逍!我警告你,你敢动他一下,我找人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