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待苍生,他日必有善报。

奇怪,这话似乎曾听谁说过,是娘,还是师父?沉水挥散开杂乱的回忆,抬眼看着他:“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一半吧,”天逍咂咂舌,很诚实地回答,“直觉告诉我他是被冤枉的,我本来打算先把人送过去看着,再会琴舍找线索,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了。”

沉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也是从你的话里发现了玄机才追过去的,果不其然,没有第二个信封。既然不是拿错了,那就只可能是被人掉包了信封里的东西,是被人嫁祸的。”

天逍颇为赞许地点点头,道:“我还以为你又会像上一次一样,歇斯底里地说什么不可能不会是他,难道是因为你对乐非笙的感情没有对君无过的深,所以没有被自己的主观感情所左右?”

沉水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自己对乐非笙,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崇拜之情,而非男女之情,因为能从他的乐曲之中看到灵性,获得一时片刻的慰藉,所以才不惜一切也要留住他,其实说到底,无非是逃避,乐非笙也好,君无过也好,都只是自己逃避现实的一张面具而已。

“沉水?”

“你该叫我公主。”沉水冷淡地提醒。

天逍露出几分困惑不解的表情:“怎么突然这么说,人前我不是一直叫你公主吗?”沉水漠然不作答,他便又讨好地捏着掌中那只纤细娇弱的手,问:“你在想什么?”

沉水想也没想地就回答:“我想什么与你无关。”

天逍马上变得一脸受伤:“你对别人都好声好气,到我这里就凶巴巴的,不怕我因爱生恨,一转头也背叛你?”

沉水倏然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天逍立刻比划了个打住的手势:“别,我宁可你凶一点,只要是真心实意的,打也好骂也好,我都甘之如饴,如果只是怕我因爱生恨,就虚情假意来敷衍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沉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点了下头,道,“我在想另外一种可能性,先生可能不是被人嫁祸的,而是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玩个苦肉计,反而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天底下有这么脱裤子放屁的人?原本就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天逍脱口反问。

沉水白他一眼:“兵不厌诈。”

天逍只好顺着她的这个思路道:“就算他真的是自己布个圈套自己钻,让我们以为他是被人嫁祸的,还有两点说不通啊,首先他是怎么拿到名单的,还有他是怎么杀死绛珠的,这两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可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沉水微微一笑,略抬高了下颌,哂道:“他一定要亲自动手吗?没有人规定他不可以有帮凶吧。”

算下来,乐非笙入碧落宫,满打满算十三天,朋友没交到,还和君无过两两看不对眼,更因为非礼底下的丫鬟而传开了不好的名声,谁会是他的同党?

天逍何等聪明,只一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我?”

先前突如其来的冷淡和疏远,还有本不打算说出口的想法,原因都只有一个,她在怀疑他是乐非笙苦肉计的帮凶。

可不是么,他是将乐非笙领进宫的人,嘴上说是为了追查买凶下毒的事,谁知道真相是如何,说不定二人私下早有交情,不过是装作不和,掩人耳目,什么买凶下毒,也不过是早早埋下的伏笔。

“连君哥哥我都不放心,更何况是你。”沉水说这话的时候,含光正好端了刚做好的饭菜回来,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事,专心吃饭。

时鲜的蔬菜配着三鲜汤,再加几碟开胃爽口的腌菜,沉水吃得有滋有味,天逍却心事重重,吃两口,看她一眼,再吃两口,欲言又止,含光是个伶俐丫头,看出自己碍事了,马上就行礼告退,沉水准了,却也没露出半点要继续前言的意思。

“那个……”天逍才开了个头,她就淡淡地打断了,“我没打算逼问你,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天逍心虚地用玉箸末端蹭了蹭头皮,道:“我是想说,你还是多吃点肉吧,要不太瘦了,抱起来都轻飘飘的。”

沉水眉尾一挑,不悦地反问:“你让我多吃肉长胖点,是为了你抱起来实在?”说完自己都愣了下,这种没羞没臊的话,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自己何时变成这种人了。

接着狠狠瞪了一眼面前这家伙,心中恨恨道一定是被这不要脸的死和尚带坏了。

天逍看她表情虽然一派淡定,耳朵却红了,不由得窃喜,心里一痒,就端着碗挪了挪,坐得更挨近过去,腆着脸道:“寰舒陛下走前曾说起你的成人之礼,说人选由你自己定夺,她不会强加干涉。”

沉水厌烦地瞪他一眼,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娘从来都疼我,成人之礼是件大事,当然更要顺着我的意思。”

“那你想好了吗?”一双眼闪亮闪亮地、期待地看着她,活像一对钩子,要把她的心勾出来看看。

沉水其实很想报复性地回答他选谁都不会选你,不过仔细琢磨一下,觉得话题还是不能引到他身上去,否则自己没他那舌灿金莲的本事,铁定又要吃亏,于是气定神闲地夹了一块豆腐:“这还用想?我把宫里的面首都打发干净了,这事儿自然是交给君哥哥来做。”

“可是他……呜呜!”天逍一句话没说完,那块滚烫的包浆豆腐就被塞进了他嘴里,差点烫得咬舌自尽,沉水奸计得售,心里好不得意,悠悠道:“少操不必要的心,你既然说是来替我化劫的,就专心做好化劫的事,旁的就不用管了,我心里自有打算。”

嘴里含着块热豆腐,咽又咽不下,吐又不敢吐,天逍急急忙忙冲到桌边灌了小半杯水,才算把嘴里的高温给降下去,紧接着就含糊不清地嚷嚷道:“你怀疑他……还敢和他做、做那事……”

沉水微笑道:“舍不得孩子便套不找狼,是你让我把他当好人的,既然他是无辜的,论资排辈,这事儿也非他莫属。”

天逍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吞下了豆腐后就不再说这事,看着他吃瘪又不太服气的样子,沉水在心里暗暗好笑。

成人之礼是人生**的伊始,无论是在祥国还是在另外三国,向来都是由有经验的前辈带领传授,据说夏国为确保王族的纯净,还都是由父母兄姊来行教化之责,祥国虽然没这规矩,但她堂堂一国公主,身子也是高贵的,断不会随便找个人来伺候,最不济——也绝不会让一个和尚来教,否则传出去真是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一顿饭的功夫,天逍都在那儿抓耳挠腮,含光上来收拾碗筷时见他坐立难安,忍不住问:“大师怎么这般烦躁,是不是病了,需要奴婢去请云姑娘吗?”

沉水内心笑得满地打滚,面上却憋得十分平静,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把他从这楼上推下去,冷水里泡一泡就好了。”

含光还没明白过来,天逍已跟烫了屁股一样跳起来,万般委屈地指着她:“你——!”却是憋不出半个词儿,沉水笑吟吟地问:“我怎么?”

哪不知天逍眼珠一转,又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款款施礼:“阿弥陀佛,公主说得对,贫僧是为化劫而来,只需保护公主安全即可。”

“嗯,你明白就好。”沉水还没嗅到微妙的味道,一脚踏进了他的陷阱里。

“待到公主行成人之礼之日,请务必让贫僧在一旁严守戒备,”不顾还有丫鬟在场,天逍厚颜无耻地请求道,“公主只需将贫僧当成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必要时,亦可用来防身。”

看到含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沉水深感自己的颜面丢尽,拍桌怒喝道: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