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不愿还俗的和尚遣散宫中面首,真这么做了,旁人会怎么想?

阿弥陀佛,大家一定会觉得这公主性情骄纵,逮着漂亮的,就算对方是一个出家人也不放过,仗着权势便要强人所难。

那混帐家伙打的如意算盘,就是要这口黑锅把她也一并拖了进去,一个是红颜祸水,一个是逼良为娼,谁也没好过谁去,将来就是沉水想反悔,把他一脚踹开,说不得还要再添一道“始乱终弃”的薄情罪名。

沉水气得一夜没睡着,在榻上翻来翻去,快天亮时候就心力交瘁地起了床,也不唤人来伺候自己更衣,而是提笔写了一封信,将养在窗外的鸽笼打开,把信绑在鸽子腿上,趁着大家都还没醒,放飞了出去。

这鸽子是军营里培养出来专门送军报的,龙涯临行前送了一只过来给她,好让她如果遇到大麻烦可以和远在华国的他们联系上,毕竟一国之君御驾亲征,打不下外面是小事,窝里反了那可是大事,须得防着。

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动用军鸽,沉水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但若是不说,将来出了乱子更加麻烦,还是说一声为好。

天亮以后,含光含霁上来伺候她洗漱用膳,沉水便叫含光去把宫中所有面首召集到辕台上等候,含光答应着,又多问了一句:“乐先生也叫上吗?”

“叫上,他若是不去,就着人打晕了扛过去。”沉水抿了抿胭脂,头也不回地吩咐。

有了昨日发怒的事情,今日她再要出门,便无人敢阻拦,沉水登上辕台时,二十余名年轻男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到来,纷纷跪下迎接。

君无过和乐非笙也在人群中,相隔数尺,各自以探寻的眼神看着她。

内侍端来了椅子,沉水便在游鸿殿前坐了下来,一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然后转头问含光:“怎么不见天逍?”

含光“咦”了一声,讶然反问:“也要叫他吗?”

“当然要叫他,他可是今天的主角,他不来怎么行。”沉水故意把音量控制得既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又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为之,她这一说,人群中君无过的脸色就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其余面首还在小声交头接耳,猜测公主召集大家的用意何在,他已悄悄退到人群最后,不动声色地绕到了乐非笙身旁。

乐非笙大概是刚从被窝里被传召出来,正笼着手打呵欠,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乐先生。”回头一看是君无过,便一脸不耐烦地操着南疆方言问:“整喃?”

君无过拱了拱手,恭敬地问:“公主召大家来此,事前可同先生说过?”

昨日他才和沉水商定,要等玉寰舒回来才遣散面首,今天却突然急不可耐地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一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横了一条心,要立刻打发所有人离开,也一定找到了背黑锅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乐非笙不屑地抛给他一句,然后就转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君无过眼中掠过一道寒意,嘴上仍保持着谦谦风度:“失礼了。”然后回到了远处。

把人从宫里撵出去可不同于放生一两只乌龟,没有个理由,是难以服众的,就算沉水可以不在乎这群怨夫到了民间乱传谣言,内务府那边要登记,也不能没个说法,所以这黑锅是一定要有人背的,如果不是这个新来的乐师,那么就只可能是……

没一会儿工夫天逍就小跑着来了,当着一众面首的面儿径直跑到沉水的座位边,笑容灿烂地问:“什么事一大清早的叫我过来?”

既然要做戏,那就得做得让人相信,沉水见他跑得一头是汗,便掏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温声细语地道:“何必跑得这么急,快擦擦。”

天逍被她的温柔搞得一愣,接着飞快一瞥辕台上那一众人,脱口而出:“今天?”

“今天,”沉水见他不接,便挽了袖子,亲自替他擦汗,“我既许诺了你,便会守诺。”这一言一行,意味明显,台子上那些干晾着的面首们顿时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

公主这是寻到了真爱,要将他们从宫里除名了。

习惯了宫中养尊处优的日子,谁还愿意到外面去自己奔波?众面首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哭声震天:“公主开恩啊!”

沉水丝毫不为所动,眼色示意含光,含光便大声喝道:“都安静下来!”待那群真哭假哭的男人们陆续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开了口:“你们当中,资历最老的跟了我两年,资历最浅的也有小半年,不论时间长短,我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想必不用我多说。”

面首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纳闷,这心里有数,到底是好,还是坏呢?你赐我们锦衣玉食不假,可也逼得我们不得沾女色,两者勉强相抵消,不好说啊。

沉水接着又道:“我当初决定收留你们,也有人劝过我,说这样做不妥,日后我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对方必会因此看轻我,不信我,但我没有听劝,一意孤行,直到今日,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真的是错了。”

“今日召你们来,便是要宣布一件事——从即日起,你们不再是我的面首,我将你们放回民间,还你们自由之身,不论过去你们是达官贵人,或者劫匪流寇,出了碧落宫,就是庶人,各自去寻出路,谋生计,另找心仪的女子婚配,同我再无任何瓜葛。”

她的话语句句清晰,声声明朗,并毫无置喙的余地,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决定,而不是一个建议。

公主的面首,就如帝王的妃子一样,空有一身荣华富贵,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说不要你,还由得你选?面首们个个默然低下了头,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当沉水说了“君无过,乐非笙,你们俩先留下,其余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吧”后,大家都低眉顺眼地排好队朝辕台下走去。

天逍弯下腰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太狡猾了吧,话说一半,是不是在盘算着过河拆桥啊?”

沉水嘴角一勾,在他面上戳了戳,道:“大师请放心,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若是大师最终仍是决定一生修行,本公主也会将心比心,放你自由的。”

“怎么睡一觉起来,你就变得这么狡诈。”天逍颇为痛心地捂着半边脸颊道。

沉水笑了笑没搭腔,转而看向台子上剩下那两人。

君无过敛着手低头不语,乐非笙却是朗声笑道:“公主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非笙十分佩服,不过让我更加佩服的是,公主竟然可以不畏世俗眼光,以这等激烈的方式示爱,颇有我们南疆女子的果敢泼辣之风,大师有此艳福,非笙羡慕不已。”

天逍忙还礼道:“哪里哪里,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罢了,公主赏罚分明,定不会始乱终弃,是吧公主?”

沉水冷冷哼了一声,警告道:“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乐非笙看了看他们,又品味了下那赏罚分明四个字,明白过来,便笑道:“此事怕是另有内情吧,公主既然让我留下,那我就回去睡觉了,十日之约,还请公主莫要忘记。”

“嗯,我记着呢。”沉水颔首,乐非笙就笼着袖子走了。

君无过直等到这时才舒展开紧锁的眉头,远远地问:“大师能否暂行回避,我有话想与公主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