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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们住一起,当然,”他听到医生温和地说着。埃勒里绕过车子,他的三个同伴都站在车道上,爱丽丝紧紧地靠着索尼好像要寻求保护,“你不会要住在黑屋里的,爱丽丝,那里面没有人,里面一团混乱,还是个死亡之屋,你知道……”

“不要再说了,”索尼咆哮着,“你看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怕得半死了吗?你是不是想要把她吓跑?”

“把我吓跑?”爱丽丝茫然地复述。

“好啦,”胖子笑道,“你不会是戏剧化的人物才是,索尼。我是个迟钝的老怪人,爱丽丝,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住在白屋里真的会比较舒服。”他突然间又笑出来,“白屋,我这么称呼它以保持一些气氛上的平衡。”

“这里的气氛很严重地不对劲,”爱丽丝紧绷的声音说道,“索尼先生,怎么回事?从我们由码头碰面之后就只是嘲讽和暗藏的敌意,而且到底为什么葬礼之后你要在父亲的房子里待六天?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

索尼舔一舔他的嘴唇说:“我不应该——”

“好啦,好啦,亲爱的,”胖子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冻上一整天吗?”

爱丽丝把她的薄外套拉紧一点:“你们都这么霸道。你介意吗,赫伯特叔叔?我想要看看那里面——父亲和母亲在那里……”

“我不这么认为,麦休小姐。”索尼急促地说。

“为什么不?”莱纳医生温柔地说,然后他望了一眼他称之为白屋的建筑物,“她当然可以现在去并且疗伤止痛。现在的光线还能看见,然后我们再过来,梳洗,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餐,那时你就会觉得世界好多了。”他抓着女孩的手臂,领着她通过满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筑,“我相信,”当他们步上前廊的阶梯时,医生温和地说着,“索尼先生有钥匙。”

女孩静静地站着,她的黑眼睛研究着三个人的脸孔。

索尼很苍白,但他的嘴唇画出很执著的线条。他没有回答,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大串生铁的钥匙,把其中一只插进前门门锁中,吱嘎一声转开了。

那是个坟墓。闻起来都是发霉和潮湿的味道。笨重的家具以前一定是很气派的,但现在全都荒废尘封了。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断裂、变色的板条,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片。难以置信人类在这么污秽的地方居住过。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两眼空洞恐惧,莱纳医生冷静地牵引着她。这趟行程持续了多久埃勒里并不知道,但即使对他这么一个陌生人来说,整个环境也是如此具有压迫感,几乎无法让人忍受。他们静静地走着,踏过垃圾一间一间地走,被比他们自己还要强大的力量所驱动着。

终于爱丽丝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赫伯特叔叔,难道没有人……照顾父亲吗?难道从来没有人清扫过这个可怕的地方吗?”

胖子耸耸肩:“你父亲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没办法为他做什么事。或许我们最好不要进去。”

酸臭的气味充满了他们的鼻孔。众人莽莽撞撞地前进,索尼在后面,像只年老的眼镜蛇一样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离开莱纳医生的脸。

在中间楼层他们看到了一间卧室,根据胖子的说法,是席维斯特·麦休逝世的地方。床铺没有整理,在床垫和床单上还能辨识出死者的身形。

这是一间空旷简朴的房间,虽然不像其他房间那么脏,但却更令人感到窒息。爱丽丝开始咳嗽。

她一直咳,无助地站在房间中央,凝视着那张脏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然后突然间她停止咳嗽,并跑向一个缺了一条腿的五斗柜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画放在上面顶着泛黄的墙壁,她看了好久都没有去碰它,最后她把画拿下来。

“是母亲,”她慢慢地说,“真的是母亲。我现在很高兴我来了。他毕竟真的爱她,这些年来他一直保留着。”

“是的,麦休小姐,”索尼说道,“我想你会想要保留它。”

“我只有一张母亲的画像,而且画得很糟。为个,嘿,她很美丽,不是吗?”

她骄傲地把石版画高高举起,歇斯底里地笑着。褪色的画像里是个年轻的女人,头发高高盘起,五官活泼但颇平凡。爱丽丝与画中的女人并不想像。

“你的父亲,”莱纳医生叹道,“在晚年常提到你母亲,以及她的美丽。”

“如果他留给我的只是这个,这就值得从英国来到这里。”爱丽丝有一点颤抖,然后她很快地回到他们那里,石版画紧紧抱在胸前,“我们离开这里吧,”她的声音发颤,“我——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好可怕。我——我好害怕。”

他们以小跑步离开房子,仿佛有人在追他们。老律师小心翼翼地把前门锁上,同时望着莱纳医生的背脊。但是那胖子已经抓着他侄女的手臂,带着她穿过车道到白屋去,这时白屋灯火通明,前门也大开着。

走在后面,埃勒里尖锐地对索尼说:“索尼,给我一点线索,一点提示,任何什么都好,我一片茫然。”

索尼没有修过的脸在夕阳里十分憔悴:“现在不能说,”他低声说道,“怀疑任何事,任何人。我今天晚上会找你的,在你的房间里,或是任何他们安置你的地方,如果你是独自一人的话……奎因,看在老天的分上,要小心!”

“小心?”埃勒里皱着眉头。

“小心到就好像你的生命都依赖它。”索尼的嘴唇抿出细长不屈的线条,“就我所知,真是如此。”

这时候他们已经跨过白屋的门槛了。

埃勒里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模糊。或许是因为经过了好几个钟头的严寒之后,突然感受到高温的反应,或许是他解冻得太快,热气跑到他的脑子里去了。

他几乎是半知觉地站了好一会儿,吸收着由老旧壁炉发出的热浪。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两个人在迎接他们。这间屋子很旧,就像他所看到的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它的家具可能是来自古董店。他们站在一间大的起居室中,相当舒适,他感到奇怪的是因为家具都那么古老,椅子上面还有椅套呢!一个宽阔的楼梯,上面的铜制踏板已经磨损了,从一个角落蜿蜒通到楼上的卧室。

等待他们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莱纳太太。埃勒里一看到她,即使她拥抱着爱丽丝,他也知道会被那胖子选作配偶的人一定就是这种类型的。她是一个苍白干枯的矮个子,骨骼和肌肤好像都很脆弱,而且她害怕得发抖。在她干瘪泛青的脸上有着恐惧的表情,越过爱丽丝的肩头,她以令人惊讶的服从表情畏惧地看着她丈夫。

“你就是米丽婶婶,”

爱丽丝叹道,挣脱向前:“你会原谅我,如果我……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么陌生。”

“你一定累坏了,可怜的孩子,”莱纳太太用悦耳的声音说道,爱丽丝虚弱地笑笑,看起来很感激,“而且我十分了解,毕竟,我们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喔!”她说着又停下来了。她的眼神停在女孩手里的石版画上。

“喔,”她又开口,“我看得出你已经到过另外一间房子了。”

“她当然去过了,”胖子说道,听到他的贝斯声音,他太太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好了,爱丽丝,为什么不让米丽带你到楼上去,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呢?”

“我累死了,”爱丽丝承认,然后她看着她母亲的画像又笑了,“我想你们一定觉得我很傻,一直抱着这个——”她没说完,相反地,她走向壁炉边,壁炉上方有一个宽广的炉架,上面摆满了一些便宜的东西,她把石版画放在它们之间,“好啦!现在我觉得好多了。”

“各位先生,”莱纳医生说道,“不要光站在那里。尼古拉斯!让你自己有点作用。麦休小姐的行李还绑在车上。”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先前他一直斜靠在墙上,粗鲁地点点头。他一直暗自研究爱丽丝·麦休的脸孔。他走出去了。

“那是,”爱丽丝低语,脸红了,“谁?”

“尼古拉斯·凯斯。”胖子脱下他的外套并走到火边暖手,“是我忧郁的伙伴。你会发现他是个很好的同伴,亲爱的,只要你能穿透他那身厚厚的防御盔甲。他在这里做一些杂事,我相信我已经提过了,不过可不要因为这样使你裹足不前。这是一个民主的国家。”

“我相信他非常友善。我可以失陪吗?米丽婶婶,你能不能带我……”

那年轻人扛着一大堆行李又出现了,他穿过起居室,奋力地登上阶梯。然后突然间,好像是收到信号一样,莱纳太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牵着爱丽丝的手,带领她走向楼梯。她们尾随凯斯之后消失了。

“身为一个医药界的人,”胖子笑道,把大家的围巾都放进客厅的衣橱里,“我开了高剂量的……这个,各位先生。”他走到餐具架拿出一个白兰地玻璃瓶,“对冰冷的腹部非常好。”他一口喝完自己杯子里的,在火光下他鼻子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啊!生命中最重要的补偿之一。暖和了,嗯?现在我相信你们有一点儿想要把自己弄干净了。来吧,我带你们到你们的房间去。”

埃勒里努力地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你的房子有点特别,医生,特别让人想睡觉。谢谢你,我想索尼和我都想要清爽地梳洗一下。”

“你会发现够清爽的了,”胖子说着,无声地笑着抖着,“这是个原始森林,你知道。我们不单是没有电灯、瓦斯或电话,我们也没有自来水。屋后的水井供应我们所需。简单的生活,呃?比现代文明的纵容对你们还要好。我们的祖先可能比较容易死于细菌感染,但我保证他们对鼻炎一定有比较强的抗体……好啦,好啦,扯够了,上楼去吧。”

楼上寒冷的走廊使他们发抖,但也让他们清醒,埃勒里马上就觉得好多了。莱纳医生拿着蜡烛和火柴,带领索尼到一间可以俯瞰屋子前面的房间,带埃勒里到屋侧的房间。角落里大型的壁炉里有熊熊的炉火,老式梳洗架上的脸盆里则装满了看起来冷冰冰的水。

“希望你会觉得舒适,”胖子倚在门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原本只期待索尼和我侄女会来,不过多一个人也总是能安置的。呃——索尼的同事,我相信他说过?”

“两次,”埃勒里回答,“如果你不介意——”

“一点也不。”莱纳徘徊不去,含着笑看着埃勒里。埃勒里耸耸肩,脱掉外套,自行去梳洗。水真的很冷,刺骨得好像有许多小鱼在咬他的手指头。他使劲地擦洗脸庞。

“好多了,”他说着,把自己擦干,“真的,奇怪刚才在楼下怎么会那么难受。”

“冷热的突然对比,毫无疑问。”莱纳医生没有要走的意思。

埃勒里再度耸耸肩。他冷漠地打开他的袋子。在他的衣服上面明显地摆了一枝警用的点三八左轮。他把它丢在一边。

“你总是带着枪的吧,奎因先生?”莱纳医生轻声问道。

“总是。”埃勒里拿起枪并塞进屁股的口袋里。

“真酷!”胖子摸摸自己的双下巴,“真酷。好了,奎因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索尼在干什么。顽固的家伙,索尼,上个星期他可以轻松愉快地与我们一起度过,但他却执意把自己孤立在隔壁那间污秽的房子里。”

“我想知道,”埃勒里轻声说,“为什么。”

莱纳医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说:“你准备好的时候到楼下来,莱纳太太准备了很棒的晚餐,如果你跟我一样饿的话。你会喜欢的。”仍然保持着微笑,胖子很快消失了。

埃勒里静止地站了一会儿,倾听着。他听到胖子在走廊尽头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听到脚步声,这一次是下楼去了。

埃勒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他一进这房间时就注意到了。

门没有门锁。在应该是门锁的地方只是一个空洞,而且洞还很新。皱了一下眉,他拿了一张烂椅子顶住门把,然后开始踱步。

他把床垫由沉重的木制床架上抬起来,探视其下方,搜索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拉开柜子和抽屉,在磨损的地毯上摸索着电线。

但十分钟之后,他开始对自己生气起来。埃勒里宣告放弃并走到窗边。景色是如此暗淡,使得他笼罩在悲惨的感觉中,就只是棕色的树木和灰色的天空;那间被称为黑屋的老宅在另一侧,从他的房间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