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 01

好热,全身的血液彷佛要沸腾了。

因高热而混乱的脑中,一幕幕过往的情景杂乱无序地沉沉浮浮。

警报声大作的驾驶舱里,仪表板上要不是乱七八糟的数字就是毫无显示,屏幕中也只有噪声。每一次呼吸,灼烧的空气都几乎令肺部焦焚。

——这里是哪里?

基拉在极度惊慌之中。他向四处张望求助,却只觉得狭小的驾驶舱壁不断向自己逼近。

——谁来救救我!

放我出去!

没有人响应基拉的呼叫。他又怕又痛苦地昏了过去。

忽然间他的手上感受到一个轻盈的感触,熟悉的声音隐约响起。

“小鸟……?”

花儿飞散。纤薄的花瓣飞舞在空中,落在捧着小鸟的阿斯兰肩上和头发上。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一如这份确信。他们重逢了。

“你怎么会去驾驶那种东西?身为调整者的你……为什么会坐上地球军的MS……!”

阿斯兰的叫声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愤怒。

——为什么……?

“同样是调整者的你,为什么非得和我们作战不可?”

——为什么……?

阿斯兰,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我们非要打仗不可呢?我们以前明明那么要好的。

可是——我必须要保护他们啊。就算事态演变到要攻击你。

——占满了视野,宛如覆盖一切的这个行星,好蓝好蓝。既然被人们称为大地之母,应该是个令人怀念或仰慕的地方才对,基拉感受到的却只有压迫般的恐怖;要坠落了——被庞大的质量牵引,就要撞毁了……

无意间,一个表情认真、折着纸花的小孩出现。

“不用怕,这个大哥哥会去作战保护我们的……”

芙蕾微笑着牵起小女孩的手,远远的看着基拉。小女孩突然甩开芙蕾的手跳出来,让基拉吓了一大跳;小小的身体不知要漂到哪里去,他只有拼命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她。

手里碰到一个暖暖的东西。基拉松了一口气,把她柔软的小身体拉向自己。

“大哥哥……”

童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哥哥是骗子。”

手突然滑掉了。基拉的脊背窜过一阵战栗——然后,他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的过失。

想起一切都太迟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保护我……?”

在一瞬间,女童的驱体四散,基拉的手里只剩下一朵血淋淋的纸花。他彷佛哽咽似的无法呼吸。

此刻的痛苦或许是报应吧。自己如今正被炼狱之火烧灼吗?一再的背叛同胞而战,又守不住重要的人事物——可是他已经逃不出去了;只有被封锁在这个狭小的驾驶舱里,手刃同胞,至死方休。

风停了下来。

满天星斗下,沙海沉寂着一望无际的起伏。排斥生命存在的炙热大地,也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隐约有一种如梦般的温柔。夜幕低垂与点点繁星,散放着和都市灯光截然不同的多彩光芒,几近慑人心魄。而在这片星空下,有个巨大突兀的黑影。

“大天使号”——在地球联合军第八舰队全力奋战下才得以降落地表的这艘新型特装舰,如今大大偏离了原本的目的地,来到非洲大陆北部的这片沙海。

“他的烧……一直不退耶……”

米丽雅莉亚不安的喃喃说着,她正看着因高烧而呻吟不止的基拉。芙蕾坐在床边,正拿毛巾拭去他满脸的汗水。

“——就跟你们说,那不是感染症引起的发烧,内脏也没什么大问题。”

医务室的诊察区,一个于降落地球前登舰的军医如此对托尔和赛伊说道。

“总之,现在也只能让他多摄取水份,尽量降低体温了。我也是头一次为调整者看诊啊。”

年轻军医的话,让托尔等人的神情更不安。发觉到这一点,军医像是要安慰他们似的说。

“不用担心啦,总之他们的生理机能比我们要高得多了。”

“可是……”

“外表看来虽然差不多,骨子里的功能可是差多啰。‘更有力的身体、能获得更多知识的头脑’——调整者就是这么回事啦。他们既不会得绝症,抵抗力也强多了。所以你们根本不必这么担心的。”

“怎么这样……”

眼见军医说得一派轻松,托尔不满的厥起嘴。于是军医又说了。

“你们有听说当时驾驶舱是几度吗?”

“没有……”

“换做是我们,早就死啰!”

听见这些话,少年们的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但军医只是漫不经心的说。

“哎,当然啦,他们是会被打死,偶尔也会发个烧什么的,可是那一类的风险比起我们实在低太多了。所以这点程度的症状……”

“——‘功能不同’吗……”

赛伊的喃喃低语,传进了托尔的耳中。

打从登上这艘战舰起,这样的情境不时出现;比起自己,基拉是何等的优秀、何等杰出。同样身为男性,每当见到或听闻他的卓越,他们总不免心生浮动——有这种心情是事实,但他们却也因此更加体认,原来彼此之间真的“不同”。

离开了继续说明的军医,托尔来到米丽雅莉亚的身旁。

“米莉、芙蕾……换我来吧,你们休息一下啦。”

芙蕾把基拉露在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我没事”。

“可是芙蕾,你一直都没休息耶?让我们来吧……”

赛伊也说话了,但她只是微微抬起头,凄然一笑。

“你们都还有舰上的工作不是吗?反正我也不会别的……”

“可是,芙蕾!”

面对赛伊的关心,芙蕾语气强硬地打断他。

“让我在这里吧。”

说完,她的眼光回到躺在**的基拉。那个抗拒周遭的态度,让赛伊露出怀疑的表情。

一直默默凝视着基拉的米丽雅莉亚,这时忽然倚在托尔的肩上,轻声的说。

“……太好了。”

“咦?”

“幸好基拉是个调整者,要不然……”

看着眼中泛着泪光的米丽雅莉亚,托尔的心中一阵冲击。

对啊。如果基拉是自然人,现在已经死了。惊觉这一点,托尔觉得胸口涌现一股暖意。

“嗯……就是说啊……”

米丽雅莉亚真是个好女孩。

能跟这个女孩交往,真的太好了……

“这里是阿拉斯加。”

穆的手指着屏幕的一点。然后指头迅速下滑,划过了世界地图。

“——然后一路往下……这里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

他的手指停在非洲大陆的北端。穆放下手,叹了一口气。

“居然落到这种讨厌的地方来了。百分之百的敌军势力范围啊!”

两人各执一杯咖啡,正在舰长室里进行简报。

“没办法。总不能那么丢下‘强袭高达’啊!”

机械式地将咖啡端到嘴边,玛琉如是回答。话虽如此,她的神情中却有迷惘。

正如穆所说,位于撒哈拉以北的地中海沿岸到大西洋沿岸一带的非洲共同体,是表明亲“plant”立场的国家联合组织,也是扎夫特军已经掌握到的地域之一。因此,现在的“大天使号”不仅如同单枪匹马闯入敌阵最中央,而且除了穆以外,舰上的乘员几乎都是没实战经验的下级军官或士兵;就算是玛琉这位舰长也只有二十六岁而已。

由于扎夫特在开战时于地面设置了中子干扰器,因此地球上的电波总是不稳定,别说向友军求援了,就连通讯或交换情报都很困难。由于无法掌握这些扎夫特军深植于地下的中子干扰器之正确数量和位置,自然也找不出撤除的办法。这种装置能阻碍核子分裂,因此过去诸如核弹类的最终兵器也形同无用武之地,然而由核能产生的动力与能源也同时失效,致使此刻的地球正面临严重的能源危机。

原本在物资数量与人力上占绝对优势的地球联合军,如今竟和“plant”陷于苦战局面,其中一大原因便在于此。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他们必须把新型的MS:X系列——“强袭高达”设法带回阿拉斯加总部,让它步上生产线才行。就这一点而言,玛琉当时的判断应该没有错才是——在进入大气层之际,为了确保因战斗而导致进入角度偏离的“强袭高达”,“大天使号”只得放弃原定前往友军地球联合势力范围的降落路径。虽然最后未能将它完全收进机库,但总算让它着在上层甲板,避免失去机体的危险——但是——也因为如此,全体乘员面临了新的危机。要是因此而无法抵达阿拉斯加的话,当初的决策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玛琉神情阴暗地看着杯子里。是的,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天真。新型MS固然珍贵,但她认为乘坐在那个驾驶舱里的少年生命更可贵。所以她无法舍弃不顾。

“——总之,”玛琉语气沉重的说,“本舰的目的、以及目的地,仍然没有改变……”

忽然间,坐在对面的穆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玛琉抬起头,发现这个男人正以沉稳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嗯……”

她总算能堆起一丝笑容。但是穆的下一个问题,却让她的笑容顿时僵住。

“——副舰长小姐呢?”

副舰长——娜塔尔·芭基露露。玛琉想起她擅自下达的命令;想起娜塔尔擅自将“强袭高达”送出舰外,让它战斗到大气层临界点的那一刻。

在那之前,娜塔尔也已经多次独断的越权决策,那些判断大多令玛琉难以接受,但他们因而获救却是不争的事实。她尽量对这些行为宽容以待,可是那的确是理当惩处的行为。也许真该做些惩处才好。但玛琉连这点都做不到,说不定娜塔尔因此看轻了她。

“……没问题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她的声音听来十分空虚。

“那就好。”

穆站起身来。

“那,我去看看小兄弟的情况后就要睡啰,你也该睡了。身为舰长可不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怎么象话呢。”

他用一贯轻佻的口吻说着,接着挥挥手走出了舰长室。目送他离开后,玛琉倒掉冷掉的咖啡,眼神黯淡的看着屏幕上的地图。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目的地是相当明确的。可是要怎么过去呢?她连想都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