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年的光景,高演的病时好时坏,那股要一举拿下整个北方的锐气也渐渐被埋没,邺城,一只偏向高湛的力量也渐渐被培养的强大。

寒冬,繁华凋零,唯落梅胜雪。

晋阳南宫里,高演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一脸数日的阴天,难得的,今日阳光这番明朗,他伸了个懒腰,觉得身子骨舒服了好多,开口问道:“长广王来了吗?”

“在宫门外候着呢。”旁边的随从答到。

他满意地点点头:“去,给我找匹好马,我同九弟好久没有一起狩猎了。”

那随从犹豫了一下:“陛下……”

“不碍事的,不过是些小毛病。”他拍拍胸膛,向冰冷的空气里哈了口气,病来如山倒啊,难得的好日子,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晋阳宫外,高湛骑了一匹白马,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远远望去,如白色的雪雕一般,圣洁地不染尘埃。

他一双凤眸微微动了动,随即垂下睫羽。青山巍巍,白云悠悠,房檐上的冰棱闪着寒光,折射出一丝耀眼的光彩。

“老九!”远远地就瞧见高演骑着马朝这边过来,时光交错,似是回到了幼时,他憨厚的六哥教他骑马,那个时候六哥常常一副为人兄长的小大人模样,偶尔也教他几句圣贤书里的诗句。

高湛冲着他笑,一种很温暖的笑,高演微微发愣,九弟,从小就未见他这样笑过。

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绝美的侧脸上,棱角分明处都是那番凉凉的优美。“皇兄,你身子好些了吗?”

高演笑笑,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转瞬即逝:“好多了,往年九月初四我同你在这里狩猎,今年晚了些,不碍事,还是老规矩,我们东西两条线,看谁狩的多。”

高湛微仰了一下下巴:“好。”

晋阳的狩猎场要比邺城空旷好多,正因为这样,这里看起来才更像个狩猎的地方,父王在的时候,也常常带他们来这里,他说,这里啊,比邺城强,不过比不过当初阿爹在草原上。

临近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线时,高演叫住高湛:“老九,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如果这次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

高湛点头:“就怕还是要输给皇兄了。”言罢,笑得格外轻松。

高演看向他:“输了,你便也答应皇兄一个要求,如何?”

狩猎其实是一场最公平的博弈,男孩子,就要征服那些凶猛的猎物,同他们之间以命相博的激烈,才叫狩猎,就像征服你的敌人。父王在世时常说的话,公平,对,以命相博的公平。

“自然。”他的目光迎着高演,没有丝毫顾忌所谓的君臣之礼。

日上中天时,守在猎场外的宫人依旧不见皇上和王爷的身影,几个随他们进去的侍卫也没有动静,真是急人。

太阳微微有些西沉时才听见有马蹄声朝这边过来,宫人忙站直了身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个方向,应该是皇上的马。

却见打头出来的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他一手拽着马缰,一手扶着同他一起坐在马上的高演,宫人见情况不妙,纷纷迎了上去。“快!快回去把太医接过来!皇上摔伤了!”他一边大喊,一边从马上把高演接下来。

高湛的人马也回来了,他看见躺在地上的高演,心里还是悠地一颤,赶忙从马上跳了下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皇兄!”他跪在高演身边,脸上不复往日的平静,“你摔倒哪里了?”

高演摆摆手,凄楚地笑笑:“只想着父王的话,注意那些凶猛的猎物了,让一只蹦出来的兔子惊吓了马,这才摔了一跤。父王的话,有时候也不是很准呢。”他垂下眼,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老九,这次我们谁赢了?”

他冷冷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六哥,你赢了,你赢了……”

高演突然抓住他的手,笑了:“老九,手跟心是相连的你信吗?”他此时只顾点头,“你的手,从小就一直这么冷。”高演的眉毛拧了拧,咬牙坚持着,冲那个带他回来的侍卫一字一句道,“去看看,我同长广王到底是谁赢了。”

“皇上!”那侍卫看上去很是着急,“你快注意些龙体要紧。”

“去!”他威严不变。

“是!”那侍卫只能应道。

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皇上,是你赢了。”

高演皱眉:“若骗我,可是欺君!”

“君无戏言,属下不敢。”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老九,你看,还是六哥赢了……”

高湛此时只顾点头,身体里又一种温暖的东西正一丝一丝趁他不经意间在流逝,直到流干了,他便真的没有了一丝温度……

握着他的手徒然一紧:“天意,都是天意。老九,你回邺城不久,六哥就会送你一份大礼,你喜欢它,一定要好好拿着,一定一定不要走我这个罪人的老路,这就是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要求。”

秀美的鼻尖处滑下一滴**:“我答应,六哥,百年会安然无事的。”

他笑,望着天空,想着父王说的草原应该是什么样子,唉,九弟啊,你从未像今天这样回答地这样痛快,就这一件事,就这一件事……

晋阳寝宫外,娄太后亦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看上去却像极了一件哀服。

“母后,皇上这次摔得很重,儿臣求您,求您进去看看……太医说肋骨断裂,伤及到了肺部,恐怕,恐怕……”说着说着皇后就跪在地上哭起来。

娄太后眼角处精致的妆容已经掩盖不住那些细小的纹路,她定定地看着那巍峨的寝宫,良久,才向里面走去。

高演听闻她来,不顾太医再三劝阻,硬要穿了衣服跪迎他的母后,母后,小时候你总是夸我最懂事,最孝顺,儿臣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孝顺你了。

十步之遥的距离,娄氏便停下脚步,冷冷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母后,母后啊!”高演跪在地上磕头,“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啊!”

“昔日你不听我的告诫,如今这副样子都是你咎由自取。”她的鼻子酸了一下,“母后不会原谅你。”说完她便转身,不顾高演如何在后面哭泣哀求,大步出了宫门。

门外,残阳似血,她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处,那滴在眼睛里撑了很久的晶莹还是或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