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皇宫这些日子多了些安宁,皇上身体越来越糟糕,几日前去晋阳休养,今天就要摆驾回宫了。

一片树叶飘飘悠悠的从树上落下来,在空中回转了几下便宿命般的躺在地上。延宗抠了几下泥土便兴致索然的拍了拍手坐在树下,腰间的玉佩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延宗拿在手里看了看,撇了一下嘴将玉佩随手一甩。

“二叔去晋阳也不带上我,害我在这里呆得没趣。”他自顾自的嘟哝了一句。还好邺城皇宫对他这个安德王爷没有什么禁忌的地方,想去哪就去哪,延宗土地神似的围着树走了几圈,抬脚向华林园的方向走去了。

华林园内树木众多,地方又大,进去了本是极容易迷路的,可延宗不怕,这里他早就熟悉透了,就是闭着眼走也撞不到树上。午后的华林园极为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落叶发出的“簌簌”声。

“六哥,二哥看上去日子不多了。”延宗远远地听见一声低语,小脑袋瓜迅速转着,这个声音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对!延宗想起来这个略带几分低哑的声音是九叔的,可这个时间,九叔在这里干什么?想着不由好奇,悄悄走近了,撅着屁股在一棵大树后面猫着头朝高演高湛那个方向看。

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射下来,投在不远处的两个男子身上,光影洒下一层斑驳,辨不清两人的表情。不过那个身材魁梧,略有些偏高的肯定是六叔没错,延宗见过他许多次,几乎每次都是言辞激烈的同二叔争论,最后搞得大家面红耳赤,以吃一顿棍棒收场;而他身旁那个身形颀长,仪表瑰杰的男子自然就是九叔了,延宗对这个叔叔抱有一种敬而远之、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态,甚至有点害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小九,别胡说,皇上吉人天命,万寿无疆。”高演嘴角浮出一丝轻笑,在光影交织下带了几分寒意。

高湛也不同他争辩,俯身捡了一片黄叶,对着阳光看了看:“太子年纪尚幼,生性平和,真乃我大齐的福分。”他停了一下,玩味的看着手中的树叶,夹在两指间,轻轻一拈,碎叶末从指间落下来,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六哥,前几日我的门客和士开送我几条鱼,不如到我府里看看吧。”

高演皱了一下眉:“九弟什么稀罕宝贝没见过,怎么对几条鱼这么上心?”

高湛吹了一下粘在指尖的叶末:“这几条鱼稀奇的很,产下的鱼子都长成形了,大鱼居然毫不留情的吃掉自己成形的孩子,你说怪不怪?”

高演听过鱼吃鱼子,还没听说过鱼吃幼鱼,又细细揣摩了一番高湛的话:“小九就没问过你那门客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

“问了,士开说鱼吃幼鱼不假,但吃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其它鱼的孩子。”高湛道,“幼鱼成形长大了就会与大鱼争夺水,争夺食物,所以——”高湛没有继续往下说。

高演是何等精明之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个中意思,当然明白:“这么说来倒真稀奇了,六哥倒真想开开眼呢。”说着,二人相视一笑,向华林园北面走去了。

延宗躲在树后听得一身冷汗,他虽然年纪小,可脑袋不笨,高湛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大鱼小鱼的,这分明就是在谋朝篡位!延宗站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刚一转身就碰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他吓了一跳,慢慢抬头往上看:“大哥,你吓死我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延宗,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孝瑜低下头问,脸上带着一抹淡笑,几分严肃。

延宗对孝瑜有几分害怕,但更多是敬重。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抿了一下嘴,抬起了头,微微皱着的眉宇间带着些许倔强:“六叔和九叔要造反!”

孝瑜叹了口气:“延宗,三叔和七叔的事你听说了吧,祖母一共六个儿子,父王一走剩下几个叔叔,二叔整日醉酒你也清楚,八叔身体也差劲,若再没有了六叔和九叔,你就不怕祖母伤心?”延宗垂下眼去,多了些为难。

孝瑜看火候差不多了:“延宗,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延宗上齿咬着下唇,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孝瑜,良久,终于蹦出一句话“六叔和九叔要造反!”

孝瑜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啊?弯下身子把两手搭在延宗肩上:“延宗,大哥与你九叔从小一起长大,若皇上查起此事,大哥其罪难逃,大哥不怕死,可怕死在自己亲近的人手里。延宗,大哥再问你一遍,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延宗撅着嘴吸了一下鼻子,别过脸去,气呼呼地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孝瑜摸摸延宗的脑袋:“大哥就知道延宗不会不懂事的。”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大哥!”延宗在后面叫住他,“今天的事我是顾及大哥才不会告诉二叔的,可六叔和九叔若还挂念着篡位,我一定不会让二叔留情的!”此时延宗心里矛盾极了,一边是自己从小崇敬的大哥,一边是待自己如亲生儿子一样的二叔;一边是大哥的性命,一边是正道哥哥的皇位,怎么选他都难受。

孝瑜嘴角一挑:“延宗放心,大哥会去说服六叔和九叔的。”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华林园外走去了。

延宗毕竟是个孩子,孝瑜怎么说他就怎么信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想相信孝瑜,孝瑜也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才放心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