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朔亲自将轻什送到仙客来的门口,见他进了客栈,这才转身往城主府走去。

轻什很想告诉他不去城主府也能进地宫,不过再想想那里已经被韩朔开出了一条现成的“通道”,便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客栈里这会儿也出奇地安静,大堂的柜台后倒是有伙计坚守,但看到轻什在一位高阶修士的护送下进门,也只是挤出一丝笑容,并未上前招呼。

轻什脸上带着面具,也懒得回上一个假笑,权当没看见一样穿过大堂,走向后院。

郝闻也没回来,周遭的其他院落也同样空空如也,再联想回来时路上的杳无人迹,轻什不由生出了“是不是整个金璧城的人都进了地宫”的古怪念头。

——那种黑漆漆的地道,光是打闷棍都能赚到不少吧!

轻什一边坏心眼地胡乱猜想,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脚下路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送进地宫。好在那地宫入口也不是一处挨着一处,至少,轻什只在院子的墙角发现一处疑似入口的地方。但轻什扔了块石头过去却没试出什么反应,他也不想以身试险,便干脆不再理会,直接进了自己住的屋子。

进了屋,轻什拿出材料在窗棂和门口布了一个警戒法阵,又从百宝囊里拿出浴桶,收拾出一桶浴汤,然后便脱掉衣服,纵身跃了进去。

由于驱物术演化出来的净身法术比驱物术还要简单,很多修士都没了用水洗澡的习惯,但轻什却是爱极了被水浸润时的温暖触感,哪怕并不需要药浴,也时不时地要弄桶热水泡上一泡。

不过,轻什这个习惯也是得到无忧的身体后才形成,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他也和其他修士一样都是用法术净身,只要表面光鲜,就算不那么舒服舒适也不甚在意。

——或许真的是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被温热的浴汤浸润着,轻什不由想起了仙界的清冷。

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清冷,只是肉身早在飞升途中就已消解,剩余的元神虽有肉身的形态却再无肉身的五感,只能靠神识辨识周遭一切。

刚刚进入仙界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这种状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寸步难行。后来虽然总算习惯了用神识看、听、触,但终究和真正的五感相差甚远,无论将神识运用得多么熟练,都好像少了什么一般,不够充实,不够满足。

想到元神,轻什伸手将储物指环里的噬魂刃取了出来,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终是又收了回去。

——还是留到更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轻什不想在金璧城里冒险,便只能任噬魂刃里的元婴再自在一段时日。

轻什本还猜想郝闻会不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回来,但这种话本里的情节却终是没有发生,一直到他穿好衣服,收拾起浴桶,郝闻也没见踪影。

这样一来,轻什倒是有点担心他了,再联想到仙楚门的诸人也是一夜未归,更是不由得多想了一些。只是担心归担心,轻什却也不会因为这点担心就跑回地宫找人,倒是眼珠一转,想起了郝闻给他的那瓶寻踪香。

轻什伸手将装有寻踪香的瓷瓶从百宝囊里拿了出来,打量了几眼周围,然后便迈步走到窗棂前,用控物术将瓶里的粉末取出一些,撒在了窗棂外延。

——不是说可以用寻踪香找到我吗?那就来找吧!

这样想着,轻什收起剩余的寻踪香,回到内室的床榻上,盘膝打坐,运起引气诀。

以引气诀牵引灵气在体内运行至第十二周天的时候,屋外终于传来了动静。轻什立刻将未吸纳的灵气迅速驱散,将自身灵力收回经脉,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他刚走进正堂,正堂的大门便被抢先推开,郝闻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见轻什竟在屋内,立刻挑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快一天了。”轻什撇撇嘴,将目光转向郝闻背上女子,却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说心肝,别光看着了,搭把手啊!”郝闻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将女修从背上卸了下来。

这下,轻什终于看清了女修的面容,不由吃了一惊,“欣怡?!”

“果然是她?”郝闻将卸下来的女修重新打横抱起,迈步走向隔壁厢房,边走边道,“我就觉得是她,这才救了回来,还好,没有救错。”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轻什连忙跟了过去。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郝闻将昏迷的欣怡放在厢房的床榻上,转身对轻什道,“你若懂医术就给她看看,我得先回外面把血迹什么的处理了。”

“嗯。”轻什点点头,走到床边,抓出欣怡手腕,将手指搭在脉搏处,凝神检查起来。

郝闻转身出了屋,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重新折返。

轻什这时已将最基本的止血药和补气丹给欣怡喂了下去,扯掉她的衣裳开始检查外伤。

“心肝,你也太不讲究了吧?男女授受不亲啊!”见轻什眼都不眨地就将欣怡剥了个精光,郝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调侃起来。

“再讲究就要死人了。”轻什头也不抬地回道。

郝闻这会儿也注意到欣怡似乎流血不止,连忙凑了过来,“怎么,外伤比内伤还严重?”

“不是外伤,是……流产。”轻什有些无奈地答道。他从没和怀孕的女修打过交道,眼下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按照治疗内腹震伤的方法给欣怡加大止血粉的剂量,然后再弄些补气养血的药材给她服用。

“她怀孕了?”郝闻的表情却猛然一变,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惶恐。

“孩子已经没了,所以,只是曾经……呃,你怎么这副模样?不会是你的种吧?”轻什转头正看到郝闻变脸,不由诧异地挑起双眉。

“怎么可能!”郝闻很快镇定下来,回了轻什一双白眼,“你看我哪具身子像是能让女人怀孕的?”

“筑基期的那具也不行?”轻什问道。

“那身子就是个‘壳’,只比尸体多点热度罢了。”郝闻淡然道。

“哦。”轻什眨了眨眼,转而问道,“你怎么把欣怡给救回来了?”

“我在地宫里找你的时候,看到她被蓬莱阁的人追杀。”郝闻道,“我记得她是仙楚门的弟子,而且和你关系很好,便顺手救了回来。至于她为什么会被追杀,我暂时也不得而知。”

“是被蓬莱阁追杀,还是被沈家追杀?”轻什追问道。

“这个,还真不好界定。”郝闻摊手道,“追她的有蓬莱阁的金丹修士,也有沈家的筑基小修,沈希同倒是没有在场。”

轻什皱了皱眉,没再多问,只从**拽起一条薄被盖在欣怡身上,然后转身走到旁边的八仙桌旁,从储物指环里拿出几个装灵药的玉盒,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一套制药的工具,当场切割配制研磨。

“你倒是舍得!”看到轻什拿出的具是上品灵药,其中竟还有一颗千年宝参,郝闻不由吹了一声口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知道?”轻什淡然回道。

“我还真是刚知道,你竟是个心肠好的。”郝闻意有所指地调侃道。

“我这人吧,一向是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轻什波澜不惊地说道,“欣怡不曾负我,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失望。”

——虽然,她醒来后终究是要失望的。

想到欣怡流掉的孩子,轻什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毕竟不是造物主,实在是没有那种捏土成人的本事。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郝闻挑眉问道。

“若这孩子是我的——”轻什抬头迎向郝闻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绝不会让她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听到这句话,郝闻顿时没了声音。轻什虽然疑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戳到了郝闻痛处,却也没兴趣追根究底,转回头,继续捣弄桌上药材。

因担心拖延太久失血过多,轻什将几样大补的药材切碎配好磨成粉后便直接用清水灌进了欣怡肚子,然后才继续准备熬制汤药用的材料。

郝闻这时也恢复了镇定,面色如常地开口问道,“你回来的也太早了,莫不是压根就没进地宫啊?”

“进去了,觉得没意思便又出来了。”轻什答道,“说起来,这外面的罩子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时机到了,自然就会消失了。”郝闻笑眯眯地说道。

“这防护法阵别是你们九流盟的人给弄开的吧?”轻什挑眉问道。

“若这防护法阵不开,又怎能引走韩朔等人的注意力,让你顺利脱身?”郝闻得意地说道。

“……开启法阵的人就是你?”轻什抽了抽嘴角。

“然也!”郝闻笑眯眯地凑上前,“心肝,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啊?”

——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轻什哼了一声,没提他被韩朔堵个正着的事,只转手拿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朝着郝闻怀里丢了过去。

郝闻伸手接住,疑惑道,“夜明珠?你就用这玩意感谢我?”

“不识货!这是避水珠!”轻什翻了个白眼。

“……我真不觉得这东西比夜明珠好上多少。”郝闻明显不太满意,却也没还给轻什,把玩了几下便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你那忙帮的也就值这东西了。

轻什心里腹诽,嘴上却没再多言,转回头继续盯着炉子上的药汤。

郝闻很快便又觉得无趣,再次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怎么会觉得地宫里没意思呢?是不是没走到好地方,只绕了几个圈圈就原路折返了?”

“你对下面很熟?”轻什瞥了郝闻一眼,不答反问。

“本来就是我们九流盟发现的地方,自然是熟的跟自家后院一样。”郝闻耸耸肩,“要不,我带你下去走一圈,让你见识见识?”

“你带我下地宫,那她怎么办?”轻什皱了皱眉。

“呃——”郝闻不由愣住,他只顾着逗弄轻什,一时间竟忘了**还躺着个活人。

就在这时,**的欣怡却忽然□起来,显是将要转醒。

她这一动倒是打消了郝闻的窘境,轻什也顾不得这边汤药,快步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欣怡?欣怡?”

欣怡微微地睁开双眼,因轻什脸上还戴着面具,她不由露出一丝犹疑,“轻……什?”

“清醒了就好。”轻什松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你受了伤,还记不记得?”

“伤?”欣怡怔了怔,紧接着便本能般摸向自己小腹,“孩子,我的孩子……”

轻什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

但无需他来解释,欣怡也意识到自己腹内已经没了那个生命,一串串泪珠立刻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

“其实,没了就没了吧。”轻什脱口道,“就算你非常想要那人的孩子,也可以等到身子养好了再找他借种,反正男人都恶劣得很,绝不会拒绝你的投怀送抱。”

听到这话,旁边的沈沉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的欣怡却是哭着笑了起来,“这种傻事,做一次就够了。”

“你知道是傻事就好。”轻什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怎么会被蓬莱阁的人追杀?”

“我……”欣怡没有作答,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郝闻。

“是他把你救回来的。”轻什解释道,见欣怡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立刻向郝闻道,“不好意思,郝仙君,能不能麻烦你暂且回避一下?”

“无妨。”郝闻耸耸肩,转身走出厢房。

其实以郝闻的修为神识,只要屋里没有布设隔音法阵,他就算站在院子里也照样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作为,不过是换欣怡一个心安。

果然,郝闻出去后,欣怡便抬手擦去脸上泪珠,正要起身说话,却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连忙又放下手臂将被子按在身上。

“你浑身是血,我也只能事急从权。”轻什解释道。

“没关系,我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之身,哪有脸面计较这个。”欣怡自嘲道。

轻什撇了撇嘴,虽对欣怡的说法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跟她较真,只开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杀了沈家的孙子,沈耀华。”欣怡一字一句地说道。

轻什不由一愣,“为什么?他想对你不轨,还是……”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欣怡摇了摇头,“他既未对我做过什么,与我也无冤仇,只是……当我在地宫里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动了杀心。”

“你中了幻阵?”轻什习惯性地推想道。

“若是倒也好了。”欣怡苦笑起来,“我根本就是鬼迷了心窍,只想着,杀了这人,便能帮他一把,让他,多少也能记我的好……”

轻什顿时皱起眉头,冷冷问道,“让你怀上孩子的人,不会是‘沈沉舟’吧?”

欣怡扯了扯嘴角,用自嘲的苦笑作了答复。

“你们怎么会搞到一起的?在仙楚门的时候,你们关系并不好啊?”见欣怡承认,轻什倒是起了好奇。

“许是……移情?”欣怡再次苦笑起来,“遇到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把我抓回仙楚门,结果没有,反而对我嘘寒问暖,还帮我吓走了仇家……他投之以桃,我自然也得报之以李,然后,一来二去的……”

——我帮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报答我。

轻什撇撇嘴,抓住她的第一句话追问道,“那移情又是怎么一说,他难道还把你当成谁的替身不成?”

“你啊!”欣怡咯咯笑着,眼角又掉出了泪珠,“他一直觉得你之所以离开仙楚门,是因为他没能回应你的‘倾慕’,所以,一看到同样离开宗门的我,便触景生情……”

“哎?!”轻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倾慕他?他脑子被驴踢了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呢。”欣怡又擦了擦眼角,嘲弄地笑道,“可我又不敢告诉他,若让他明白他只是生了误会,他恐怕就再也不会怜惜我了。”

“你也是白痴!”轻什哼道,“再怎么移情也不可能从男人移向女人吧?不过是个给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偏你还信了!”

“我怎么敢不信?我怎么有资格不信?”欣怡悲凉叹道,“他是蓬莱阁沈家的长子长孙,是仙楚门的精英弟子,我又是什么呢?连姓氏都没有的孤女,修炼了四十多年也不过筑基初期的无为修士!”

“看吧,你都瞧不起自己,你还能让谁瞧得起你?”轻什冷笑,“你以为你杀了和他争夺继承资格的沈家人,他就会记你的好?别忘了,那沈什么华可是他的亲弟弟!你杀了他,就等于和沈沉舟结下了杀弟之仇!但凡他还有一点想要继承沈家的念头,就断然不会再与你来往,搞不好,还要亲手杀了你,以报弟仇!”

“就算没有此仇,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欣怡惨笑道,“他如今已留在门内苦修,待结丹后,便要迎娶同为仙楚门精英弟子的美貌女修……他……他和我说对不起……和我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郑重拜谢888888888888、墨染秋枫、凝霜、椒图、虹看官的打赏!

那位饭团的就不在这里谢了,友情雷,我和她私下解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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