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轻什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和韩朔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望朔去找沈沉舟。

沈沉舟早已收拾妥当,见轻什准时过来,笑着打趣了几句,接着便和轻什一起出了门。

但两人刚走到殿门附近,沈沉舟却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怎么了?”轻什问道。

“好像有人盯着我。”沈沉舟皱了皱眉,马上又摇头道,“没事,可能是谁看到咱俩出门,多看了几眼吧。”

轻什一边回头一边动了动耳朵,很快便听出往后殿去的那个转角处有人,不过被墙挡着,他也看不出是谁。

“确实有人。”轻什道。

“先走吧。”沈沉舟催促道,“若他跟着再说,不跟就别理了。”

轻什撇撇嘴,把跃跃欲试想过去将那人咬出来的望朔拽回身边,跟着沈沉舟出了长老殿。

那人并没有跟出来,轻什和沈沉舟便也不再多想,径直向山门走去。

到了坊市,沈沉舟直接领着轻什和望朔进了一家既开茶室又卖茶叶的铺子,要了一个临街的包间,也没分什么宾主座次,两人随意地坐了下来,望朔也找了把椅子,蹲坐在上面。

点了一壶好茶,没要茶博士伺候,关上门,轻什自己端起茶壶开始分茶,沈沉舟则起身推开旁边窗户。

“开窗干嘛?”轻什一边将分出的第一杯清茶送到望朔面前,一边随口问道。

“让城伯知道我在哪个包间。”沈沉舟坐回椅子。

“城伯?”轻什挑眉。

“今天要见的人。”沈沉舟笑道,“他原是祖父手下的掌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我这一房。”

轻什翘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让他帮我做事,他可就得留在仙楚门这边,相当一段时间都不能回你们沈家去了。”

“他为我担惊受累十多年,也该出来享享清福了。”沈沉舟淡淡笑道。

轻什没有多言,拿起第二杯茶,放到沈沉舟面前。

没人说话,茶室里很快静了下来。轻什和沈沉舟沉默不语地品着各自杯里的灵茶,而望朔只将茶喝下一半就将其厌弃,从自己的项圈里咬出软垫,放在茶室的地板上,趴了上去。

轻什瞥了它一眼,伸手从自己的百宝囊里拿出一盒灵果,打开盖子,放到了望朔的软垫旁边,站起身,却发现沈沉舟的脸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轻什问道。

“以前这个时候,城伯都已经来了。”沈沉舟蹙眉答道。

“或许有事耽搁了,再多等一会儿就是了。”轻什道。

沈沉舟没接言,但看得出他的不安并没有因轻什一句轻飘飘的宽慰而有所缓解。

轻什也无法多说什么,拍拍沈沉舟的肩膀,重新坐到他的身旁。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看着一壶茶已经见底,沈沉舟要等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

“我再去要一壶茶吧。”轻什站起身,但还没等他推开椅子,包间的门便被敲响。

沈沉舟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喜色,起身就要过去开门,却被轻什一把拦住。

沈沉舟不由疑惑地向轻什看去,轻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敲门声来得太过突然,轻什甚至没注意到敲门之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这让轻什无法不生出疑虑。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却比之前那次响亮了一些。

望朔也从自己的软垫上站了起来,一边耸动鼻子,一边走到轻什身边,疑惑道,“外面那人有股臭味,还有……血腥味?”

“当心。”轻什闻不出望朔说的血腥味,但那股轻微的臭味却闻了出来,那是一种毒药的味道,通常涂抹在兵器上,见血封喉,金丹修士都未必能抵御得住。

沈沉舟已将自己惯用的灵器玲珑镜招了出来,他的灵剑尚未成型,剑术更是连皮毛都未学到,此时只能继续仰仗灵器和五行法术。

轻什也把韩朔给他的短剑拿了出来,放在左手,右手则攥住一打符箓,眯着双眼,紧盯着茶室房门。

“客人,您的茶来了!”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男声。

轻什立刻冷笑,进来时他特意注意过,这茶室里就一个掌柜连两个简直茶博士的伙计,而他们三人的声音与这人全不一样。

“我们没有要茶!”轻什扬声回道。

“是另一位客人特意为两位点的,说是两位好友,只要两位见了,就能见茶……知意?”门外人的应答倒是像极了普通的伙计,里面的客人这么久不肯开门,也没露出丝毫不耐。

“若是那人已经付钱了,就直接倒掉吧!”轻什极不客气地说道。

“可是,可是……”门外人明显还要争辩,轻什却疑惑起这人为什么既不走开也没硬闯。

答案很快出现,就在屋内人都关注着茶室门口的时候,敞开的窗户外却突然寒光一闪,一片针尖大小的暗器如雨点一般钻窗而入,直奔沈沉舟袭来。

沈沉舟的注意力明显不在窗户的方向,轻什一时间也顾不上更多,迅速放出灵力,甩手将右手的一打符箓朝沈沉舟身前丢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大部分暗器都被轻什那种类繁多的符箓炸成粉末,只有几枚漏网之鱼顽强地钻过符箓,落在沈沉舟原来的位置上,但沈沉舟这时早被轻什的符箓震得后退了数步,嘴角亦溢出血丝,倒是难以判断到底是中了暗器还是被符箓震伤。

轻什此时也没空去检查沈沉舟的伤势,就在炸裂声响起的瞬间,门外的那人也不再满足于站在外面苦等,一脚闯开茶室的房门,举着一把短刃就向沈沉舟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窗外的修士也已破窗而入,抓着一根棍状灵器,目标同样是沈沉舟。

“望朔闪开!”轻什立刻朝着已经惊呆了的望朔大喊,同时将左手短剑掷向门外那人,又抓出一把新的符箓,再次向窗外来人丢了过去。

沈沉舟的反应则比愣愕的望朔好上很多,在被符箓震退的同时,玲珑镜已然护在自己身前,见门外人袭来,立刻灌入灵力将玲珑镜放大数倍,直接硬碰硬地朝那人砸去。但那人明显更惧轻什掷来的短剑,对沈沉舟的反应根本没有当成事情,一个闪身避过短剑,接着便毫无犹豫地将手里短刃砍向沈沉舟的琉璃镜。

“哗啦”一声,琉璃镜立刻被击得蹦飞出去,镜面裂成一堆碎片,镜子本身也缩回了原来大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持短刃的修士攻势不变,转手便继续刺向沈沉舟上身。

“当心毒!”轻什大声提醒,他已经用符箓将另外一名修士堵在窗口无法追进,还要防着那人再使暗器,而那把掷出去的短剑因为不曾炼化如今也无法及时收回。

沈沉舟连忙左躲右闪,拼命躲避那人的毒刃,可茶室的范围就那么大,躲了没几下就被那人逼到了墙边。

好在望朔这时却终于清醒了过来,大嘴一张,一团球状灵力便喷吐而出,向着持短刃的那名修士砸了过去。

看到这团明显不是低阶灵兽喷得出来的灵力球,持短刃的修士顿时变了脸色,再顾不得面前的沈沉舟,闪身便向门外纵去,同时向着另一名修士大喝,“走!”

但这个时候却是风势突变,一股强大的神识瞬间便笼罩了整间茶室,无论是来袭的两名修士,还是轻什和沈沉舟,甚至金丹期的望朔都被这股神识生出的威压镇得动弹不得。

紧接着,茶室中便又多出一人,虎背熊腰,满面狰容,正是韩朔。

“韩长老!”轻什长长地松了口气,将手上尚未丢出的符箓全部收了回去。

那边沈沉舟也收起扣在了手里的两枚剑符,只是韩朔的威压尚未收回,他便只能继续依墙而立,强忍着身上伤痛。

韩朔没有回应轻什,抬手一招将那两修士抓至脚下,但紧接着便发现这二人竟都没了生气,嘴角流出黑血,明显是服毒而亡。

“死士?”轻什挑眉问道。

“未必。”韩朔收回神识,蹲□在两人身上翻了几下,很快就在他们后腰处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蛇状刺青,立刻沉下脸,“果然,是无踪谷的杀手。”

“杀手?”轻什不由转头看向沈沉舟。

沈沉舟回了一个“我也不明白”的苦笑,但随即便又像想到什么一般怔了起来。

“是奔着他来的?”韩朔马上问道。

“应该是。”轻什点点头,看了一眼还是有些恍惚的望朔,转而道,“外面的掌柜和伙计也不知道怎样了,别是已经被他们害了。”

“无踪谷的杀手杀人从来只针对目标一人,不会伤及无辜。”韩朔道。

“还是去看一眼吧,安心。”轻什道。

“直接叫刑堂的人过来好,反正也要收拾善后。”韩朔说着,看了一眼沈沉舟,“他受伤了?”

“皮肉伤,不碍事。”沈沉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

他这样一说,韩朔便不再理会,迈步走向窗口,朝仙楚门的方向发出一枚信号烟火。

轻什探手将卡在门框处的短剑抓了回来,然后走到沈沉舟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脉门检查起来。

“真没事,全是被你那符箓给误伤的。”沈沉舟调侃地笑道。

“我要是不扔那些符箓,你就去见仙楚门老祖了,哪还有工夫跟我抱怨。”轻什撇嘴道。

“是,是,多谢轻什师弟的救命之恩,哦,还得谢谢这位……”沈沉舟将目光转向望朔。

“望朔师叔,望朔老祖,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轻什插言道,并将手指从沈沉舟的脉搏处挪了下来——确实只是震伤,还不如他前两天伤得严重呢。

“那我还是叫师叔吧,若不是师叔及时出手,我恐怕也撑不到韩长老到来。”说着,沈沉舟朝着望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望朔明显有些愣愕,但很快便得意地扬起脖子,“没什么啦,你是师侄嘛,救你是应该的。”

沈沉舟却是听不懂望朔吠叫的,不过只看望朔那模样也知道它对这个拜谢是极为满意的,当即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口的韩朔。

韩朔这时已将烟火发了出去,关上窗户,转身走到那两名已经死去的修士身旁,看了看这两人,又抬头看向沈沉舟,冷冷道,“还没想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你?”

“回韩长老,应该是……我家里人。”沈沉舟垂下眼睑。

“你家里人买凶杀你?!”韩朔不由提高了嗓音。

沈沉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没有接言。

“一会儿返回宗门的时候,你直接回第一峰去吧,不必再去我的长老殿。”韩朔冷着脸道。

沈沉舟顿时脸色一白,轻什也赶紧上前一步,“韩长老,您这是……”

韩朔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生了歧义,只好板起脸,“当然是回第一峰找麒鑫给他疗伤,难道还要我来照顾他不成?!”

沈沉舟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向韩朔躬身道,“弟子遵命,谢韩长老救命之恩。”

“起来吧,你是我仙楚门弟子,我既然遇上了,就不可能见死不救。”韩朔漠然道,只字不提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就算韩朔不说,轻什也能猜到,肯定是跟着他过来的,只是距离可能有点远,比如踩着他的龙牙犼站在千尺高的天上,否则也不会等到人家都准备跑了才出现。

没一会儿,刑堂堂主黄百川便带着几名筑基期弟子赶了过来。因信号里带有韩朔的身份标识,他来的虽然迅速却不紧张,更没叫上其他金丹期以上的高阶修士同行。

领着弟子拜见过韩朔,黄百川上前询问,韩朔用传音术和他说了几句,黄百川便躬身退下,指挥着几名弟子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搬走,又将昏睡在大堂里的掌柜伙计唤醒,就地审问起来。

韩朔没将轻什和沈沉舟留给黄百川问询,直接领出茶室,拿出他一直没还顾弦的飞天车撵,将两人一兽一股脑地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登上车撵,将其启动。

由于韩朔在场,轻什和沈沉舟不好像平时一样嬉闹说笑,何况沈沉舟身上还带着伤,虽不严重,却也足够把他疼得呲牙咧嘴,生不出逗乐的心思。

望朔这会儿似乎也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其实很是丢人,再没了被沈沉舟拜谢时的得意,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一副懊恼失意的沮丧模样。

轻什虽也因为畏高畏空而不甚自在,甚至连嘴都有些不想张,但有些话却是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瞥了一眼上车后便开始闭目假寐的韩朔,轻什眼珠一转,揽住沈沉舟的肩膀,用不大却也足够让对面的韩朔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有些话韩长老不好说,所以我得替他说说。”

沈沉舟立刻露出一脸愣愕,明显是没明白轻什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调调。

“你说这两人可能是你家里人雇来杀你的,可事情毕竟是发生在仙楚门的地盘上,你现在也是仙楚门的弟子。”轻什继续道,“单就表面来看,这可是邪门歪道袭击仙楚门弟子,是对我仙楚门的严重挑衅,事情大着呢!若你能拿出定是你家里人买凶杀人的证据倒也罢了,刑堂的师叔师兄们也能省去不少辛劳,可谁都知道你只是沈家旁支,家里就你老哥儿一个,再无他人,那这事儿可就蹊跷了——你这家人从哪冒出来的?难不成是你沈家直系?话说你一个独苗苗的旁支弟子,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直系贪图不忿的,竟然还要请杀手来收拾你?”

轻什半真半假的敲打提醒让沈沉舟的脸色变了又变,没等他开口解释,轻什又道,“你能解释,一切好说,若是不能,呵呵,那宗门就只能将此事当成正邪纷争,严查到底了。”

“轻什师弟的意思,我明白。”沈沉舟看着轻什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轻什微微一笑,再次提醒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对不对?”

沈沉舟不由翘起嘴角,“轻什师弟说的对极。”

轻什不再多言,而车撵似乎也到了地方,开始缓缓下降,很快便落在了地上。

“下去吧。”韩朔打开车门,不远处便是第一峰的金鸾大殿。

轻什立刻放开沈沉舟的肩膀,任他站起身,向韩朔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跳下车去。

下了车的沈沉舟正要再行一个告别礼,却看到轻什嘴巴张合,虽无声音传出,却也明显是在向他递话。

——实话实说。

沈沉舟略一愣愕便明白了轻什的意思,当即不动声色地向韩朔行了礼,待车撵关门起飞,这才转身向金鸾大殿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当车撵再次关门起飞后,韩朔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轻什拉到自己怀里,把他的手环到自己脖子上,同时冷脸道,“手里不抓点东西,你就难受?”

“是呀。”轻什嘻嘻一笑,将手从韩朔的脖颈处抽了出来,转而搂住他的上半身,并用力地收了一下手臂,“这样的话,就算掉下去也有个做伴的不是?”

“好啊。”韩朔冷哼一声,“若你哪天再惹我生气,我就把你带到天上,咱们一起尝尝这掉下来的滋味。”

轻什顿时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道,“您不是说真的吧?”

“你说呢?”韩朔不动声色地反问。

“呵呵。”轻什干笑两声,连忙又搂住韩朔脖子,讨好地将贴了上去,“不惹您生气总行了吧?”

韩朔嗤笑一声,明显不信,但手臂却将轻什完全环住,搂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韩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啊,别让我担心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决定提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