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什端着茶水回到院子的时候,韩朔正拿着沈沉舟送来的那把桃木短剑,眉头微蹙地来回翻看,似在思量着什么、

“这把剑就是你那好友送来的吧?”见轻什从木屋里出来,韩朔转头问道。

“是呀。”轻什将茶水放在桌上,走到韩朔身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桃木短剑,笑道,“应该是他自己炼制的灵剑,很有意思,不是吗?”

“如果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得不说,他是个天才。”韩朔意味不明地看向轻什。

“当然,我多了两句嘴。”轻什也不隐瞒,笑呵呵地坦言道,“我让他去和余望学炼器,又提醒他送‘自己’的剑。”

“这便是他‘自己’的剑……”韩朔眯起双眼,将灵力注入这把桃木短剑之中。霎时间,原本朴实无华的短剑便幻化成数个大小不一的同质小剑,犹如一座桃木剑阵般自发地围着韩朔转动起来。

轻什的脸上毫无惊讶,在接过这把桃木短剑的时候,他便察觉到剑中有剑。如今,韩朔不过是替他验证了一番。

韩朔欣赏了一会儿这套有些简易粗糙的桃木剑阵,很快便收回灵力,将其变回普通的桃木短剑,再开口却没提沈沉舟,反而向轻什问道,“你能如此精准地指点于他,显然对剑修一道已是极为了解,既然如此,你何不——跟我修剑?”

轻什愣了一下,很快失笑,“韩长老,这了解和适合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有什么不适合的?”韩朔不悦地反问。

轻什笑了笑,伸手环在韩朔的腰间,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剑的锐利。”

“剑也不一定是锐利的。”韩朔说着,抬手从昨日收来的灵剑中抽出一把,递到轻什面前。

这是一把足有轻什半个身子宽的重剑,乌黑黯淡,乍看上去就像一块烧焦的木头,连剑刃都没打磨。

轻什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耸了耸肩,很是无奈地歪头道,“韩长老,都说了剑如其人,难道您觉得我适合这种剑?”

韩朔也只是举个例子,见轻什依旧是兴趣缺缺,甩手便把这把重剑丢回了原位。

“韩长老,您别折腾来折腾去的了,到时候剑和身份玉牌混淆了可怎么办?别归还的时候不用您出面您就不当回事!”轻什撅嘴道。

“这些剑的剑主我都是要亲自过目的,那些由你归还的剑都在储物袋里。”韩朔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反手搂住轻什,再次问道,“你真的不想学剑?”

“完完全全不想。”轻什想了想,决定再加点拒绝的分量,便又补充道,“而且,剑修必然要炼化灵剑,这和我现在的功法是相抵触的。”

“你现在修的不就是引气诀吗?那也能算功法?”韩朔不由挑眉。

“信不信由你,引气诀乃是这世间最好的功法。”轻什扬头道,“而我现在功法未成,体内连寻常的灵器都容纳不得,何况剑那种极致的东西?”

“……这才是你没有将我送你的那把剑匕炼化的真正原因吧?”韩朔的眸色暗了几分。

“嘿嘿。”轻什干笑两声,“我神识确实不强,这可是事实,不是骗你。”

“是,你从不骗我,只是糊弄我。”韩朔冷哼一声,没等轻什还嘴便抢先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舌将他的嘴巴堵住,狠狠地啃咬了一番后,抬起头,冷冷地威胁道,“不要再有下一次。”

——只要我死不承认,有了你也不会知道!

轻什嘻嘻一笑,讨好地将韩朔的腰搂紧了一些,“韩长老放心,我就算想糊弄您,您也不会再给我机会啊!”

“哼!”韩朔再次冷哼,然后一手搂着轻什,一手重新拿起沈沉舟的桃木短剑,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那好友叫沈沉舟,是南宁沈家的子弟?”

“不是嫡系,只是旁支,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轻什答道。

“你这话说的,难道他还会骗你不成?”韩朔不由蹙眉。

“也没准,我至少不说谎,他可是真真正正地满嘴跑舌头。”轻什耸耸肩。

“……你们真是好友?”韩朔无语。

“跟您说了,酒肉朋友,臭味相投罢了。”轻什满脸不在意地答道。

“凤熙是第四峰的,你也没在第一峰待过,怎么会认识他这么个第一峰的弟子?”韩朔疑惑地追问起来。

“他偷偷摸摸报复人的时候被我撞见了。”轻什耸耸肩,“我顺手帮了他一把,他记了我的好,后来又接触了几次,觉得彼此挺对脾气,便一来二去地混熟了。”

“报复?你还帮了他?”韩朔更疑。

“被他报复的人是第三峰的,我那时候也正被第三峰的人气得够呛,便行了一下举手之劳,小小地发泄了一下。”轻什道。

韩朔沉下脸,冷冷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要开始怀疑这沈沉舟的人品了。”

“您不用怀疑,他本来就没什么人品。”轻什毫不在乎地摇头笑道,“看到他的剑,您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我又何必为他隐瞒?”

“你们倒是交之以诚。”韩朔冷笑。

“您又说错了。”轻什再次摇头,“我和他,其实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你来我往,互不亏欠——说个信字或许更贴切一些,至于诚,呵呵,还是别提了吧。”

“你这般描述,不只是抹黑了他,更牵连了自己。”韩朔将眉头皱得更深,“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讲出来!”

“配合我绕一会儿又不会累着您!”轻什嘟囔了一句,见韩朔已是瞪起了眼睛,只好正色道,“我只是提醒您去查查他的来历。他虽称自己只是沈家旁支,但他平日里的仪态气韵,说话做事的眼界见识,都不是普通寒门培养得出来的。平日里的衣着什么的虽不奢侈,可我却也从没见他短缺过灵石丹药,修为进度更是不比我这个既有私房更有姨姥供养的差上几分。”

听轻什说完,韩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觉得我能查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您能查出什么?”轻什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请您去查。”

“若是查出他的来历有问题……”

“那时候还需要我来告诉您该怎么做吗?”轻什又是一记白眼。

“那若是没问题呢?”

“那您便多花点心思呗。”轻什微微一笑,“他,绝对有栽培的价值。”

话说道这个份上,韩朔已是彻底明白了轻什的用意,不由冷笑一声,“你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下狠了功夫,就不怕真查出问题,害他性命不保?”

“查不出问题,我为仙楚门识辨一人才;查出问题,我帮仙楚门去除一祸患——怎么着都不亏本不是?”轻什微微笑道。

“你倒是大公无私。”韩朔眯起双眼,盯着轻什。

“不,我只是有情有义。”轻什报之一笑,“难道,您还希望我无情无义不成?”

韩朔没了言语。

轻什也不再多言,既然韩朔还肯被他搂着,那就肯定不是真的生气,当即嘿嘿一笑,讨好地将头抵在韩朔肩头,目光却顺势转向韩朔手中的桃木短剑。

其实他和沈沉舟的第一次见面着实不太美妙。沈沉舟报复第三峰的弟子不假,但这报复可不仅仅是打一拳骂一顿那么简单。沈沉舟当时是动了杀机的,若不是轻什半道插了一脚,那名第三峰的弟子肯定会被沈沉舟活活打死。轻什阻了沈沉舟杀人,却也帮他善了后,让那名弟子不敢向宗门告状,后来又设了个局,使那人被逐到了外门,由欺人者变成了被欺之人。

轻什一直记得沈沉舟当时的目光,如狼一样,阴狠冰冷,绝然不同于现在这种犬一般的和善柔顺。当然,那时候的沈沉舟也还不到二十岁,年轻而容易冲动,做起事来难免不计后果,若是换到现在,就算想要杀人,也定不会再选在那种易被人撞见的场合,更不会用那种粗暴的方式。只是,性情远不像皮囊那般容易改变,看到这把桃木短剑,轻什便知道,这小子就算扮出了犬的模样,骨子里却依然是当年的那匹孤狼。

韩朔之所以重视沈沉舟送来的这把桃木短剑,并非仅仅是因为它的奇巧构思,更主要的还是看出了这把剑在制作时,通过那简单的一刻一划所展露出的带着真实本性的剑意。虽然尚显稚嫩并且不够坚定,就如这灵剑的材质一般简陋粗糙,可其中的意境却是真真切切地显露了出来。在送选的这堆灵剑中,只有那几名金丹修士的剑才能在剑意上胜他一筹。

——只是,那剑意里却是藏着恨的!

这一点,轻什看得出来,韩朔也一样不会忽略,所以他才会生出疑虑,引轻什说出沈沉舟的身份来历。只是轻什也无法在这件事上为他解惑,他和沈沉舟之所以交好,很重要的一层原因就在于他们俩从不探寻彼此的过去,亦不奢求不可预估的未来。当然,相互利用也是真的,沈沉舟会借用他与轻什的关系去解释他手里诸多财产的来源,轻什也常将自己那些来历不明的物件儿转由沈沉舟去销赃。旁人或许会因此觉得沈沉舟依附于炎轻什,但他们俩都很清楚,他们其实是相互依存,平等互利。

——他与韩朔,却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平等不了的。

轻什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一丝微凉。

连续三天的收剑时间结束后,韩朔选出了包括第一峰的四名弟子在内的十七名筑基弟子参加之后的复选,金丹修士则是一个不留。但轻什却不得不提醒他,他的长老殿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弟子入住,就算两人共用一个房间,十七个人也太多了些,毕竟这长老殿里不是只有入殿弟子,还要考虑杂役和当值弟子的住宿问题。而且,若是复选的时候再将继续往下筛人的话,就等于让人家怀了希望又恶毒斩杀,落选的弟子不仅心里不会好过,面子上更是承受不来。倒不如在第一次甄选的时候直接多砍些人,让这些落选的家伙能够因共患难者众多而聊以自|慰。

韩朔斟酌之后,采纳了轻什的意见,不过在进一步筛选的时候却是慎重了许多,依据那几把灵剑对应的身份玉牌,亲自去各峰探查了一次剑主本人——当然,这个探查是暗地里进行的,并未惊动那些弟子。

与此同时,韩朔还越过沈沉舟的师父麒鑫道君,直接将验证沈沉舟身份一事交给了掌门十三楚,只说自己很看重这名弟子的天赋才华,却对这人的出身来历有些疑虑,希望十三楚派人去验证一番。韩朔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背着轻什,去见十三楚的时候亦将轻什带在身边。十三楚听到韩朔说想要查验沈沉舟来历的时候略显吃惊,但看了一眼跟在韩朔身后的轻什便没再多问,只是点头应下,并请韩朔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轻什也不知道十三楚能查出什么,不过他倒不觉得沈沉舟会是什么妖魔邪修,他诱使韩朔去查这件事不过是想让韩朔彻底解开对沈沉舟的猜疑,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当然,若沈沉舟的身份果真上不得台面,不容于正道,那他也只能对沈沉舟说抱歉了,然后,自然也不需要然后了。

将调查沈沉舟的事情交代出去之后,韩朔又从那十七人里再次砍掉七个不满意不顺眼的,留下十人作为正式的入殿弟子。或许有意,或许疏漏,韩朔并没将苏方的名字列入这个入选名单,但轻什之前已向苏方承诺不会因为没有将灵剑送选而影响他入殿弟子的身份,他也不喜欢以这种容易给人留把柄的方式驱逐异己,因此并未纵容韩朔的“遗漏”,提醒了一句后,将苏方的名字添在第十一人的位置。

轻什再次跑了一趟管事堂,将甄选的结果公布下去,并通知落选的弟子去无名谷领灵剑,入选的弟子准备觐见韩朔这位太上长老。入选的人固然高兴,但落选的弟子却难免心生不满,可轻什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才将领剑的地点再次定在了无名谷——不满?韩长老就在那边洞府,自己过去问落选原因吧!

之后的觐见却是简单,韩朔没允他们入洞府,只让轻什将长老殿的主殿整理出来,在那里接见了他们,并亲自将他们送来的灵剑发还到他们手中。苏方则趁机向韩朔展示了他那把已经被炼化为本命法宝的灵剑——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灵剑,材质工艺都十分稀有,只是不知道以苏方的身份和修为又如何会得到这样一把灵剑?当然,这种话无论韩朔还是轻什都不会去问,前者是不屑,后者却是觉得问了也肯定不会得到真实答案。

但相比早就心里有数的苏方,轻什在这次觐见中的注意力却是更多地集中在了一个名叫江哲的弟子身上——他便是那把被韩朔当范例拿给轻什看的无锋重剑的剑主。剑又重又大,可江哲这个人却是瘦瘦小小,肤色也有些偏黑,像是下界偷渡上来的难民一般。

最开始注意到这个人只是因为那把重剑而产生的好奇,但随意地看了几眼之后,轻什便又觉得这人的相貌和气质都有几分古怪,却又说不上古怪在什么地方。记得这人的身份玉牌上是将他记为第五峰弟子的,但轻什自认对五大主峰的弟子都很熟悉,最起码相貌名字都对得上号,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入的宗门,又是哪一年筑基成功。

而这人表现出来的性格倒是和他的剑一样沉闷无趣,韩朔一共问了他三句话,他的回答却只有四个字:“你叫江哲?”“是。”“你是第五峰弟子?”“是。”“退下吧。”“遵命。”

轻什好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个江哲虽然古怪,但至少目前为止尚属于无害人士,与自己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于是便甩甩头,将这人抛到了脑后。

定好了入殿弟子,轻什便着手去给他们解决住宿问题,顺便还要给每个房间都配上杂役。至于房间准备好以后,这些入殿弟子会不会入住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只是若不给他们安排却会成为轻什乃至韩朔的问题。

——他奶奶滴,老子真成伺候人的了!

轻什心里抱怨,却也不得不做。难不成还能推给余望?那估计等到长老殿正式开殿,这些弟子也不一定能住得进去,倒是肯定能给韩朔的师兄顾弦提供一个插手长老殿俗务的极好理由!

——对了,还要给余望这家伙弄个地火室!

轻什越想越是愤恨。

但不管轻什心情如何,都无法影响长老殿的开殿仪式如期举行。和去年的化神大典相比,这次的开殿大礼简直可以用冷清和简洁来形容——当然,也只是相比。掌门、峰主、堂主以及其他得闲的内门长老尽数到场,贺仪也是琳琅满目,不过整个仪式的持续时间确实不长,开殿门、入主殿、奉祭品、拜先辈……不到一个时辰便告结束。仪式过后也没有可供吃吃喝喝的宴席,前来观礼的门内修士向韩朔说了些道喜的吉祥话后便一一告辞。

这天晚上,终于放松下来的轻什第一次拒绝了韩朔的求欢,回到自己的拔步**倒头便睡,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而这时,韩朔也已完成了他对入殿弟子的第一次正式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