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这天,仙楚门一年一度的门内大比再次拉开了序幕。比试的场地照例安排在了外山的鹿鸣谷里,五座巨大的方形石台成五角星状排列,中间环绕着一个更大也更高的圆柱形石台。与五座方形石台不同的是,圆柱形石台的上方并没有布设防御法阵,反而在两侧各开了一个入口,大小刚好够一个人出入。

其实门内大比主要比的是炼气期弟子,所有炼气期弟子无论内门外门均可自行报名参赛,按初期、中期、后期三种修为分别比拼,各品阶排名前三的弟子均可得到门内授予的丰厚奖品。尤其是炼气后期这一级别,前三名除常规奖品外还可得到筑基丹一枚,因此参赛人数总是最多,比拼也最是激烈。

相比之下,筑基期的弟子不仅参赛名额有限,比试的内容也以杂学为主,只在大比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有功法上的演示,而且第一天还是无对手的纯个人表演。

不过,正是为了看第一天这场筑基期弟子的个人表演,轻什不得不跟着韩朔一起起了个大早,在天际升起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便坐在了鹿鸣谷的看台上。

看台建在山谷一侧的崖壁上,说是看台,其实质不过是在岩壁上挖出的石室,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像韩朔这种身份超然的自然就被请入位置较高视野较好的小看台上,其他有兴趣过来看热闹的元婴修士也能得到一个位置矮些的小看台,而金丹期的修士就得按所属主峰到更下方的大看台上就坐了。至于筑基期以下弟子,除非有师尊引领,否则就直接去对面的空地上站着吧。

韩朔所在的看台上只有韩朔、轻什外加一只望朔,轻什便也没装样子地站他身后侍奉,直接拉了把椅子,坐在韩朔旁边打起了瞌睡。

“你直接拿张床出来算了。”望朔看不过眼地嘟囔起来。

“一会儿少不得有人过来拜山头,我拿床出来也睡不安稳。”轻什眼也不睁地答道。

“嗯?”听到轻什出声,韩朔微微一愣,但转头便明白他是在和望朔答话,随口接道,“你睡吧,各峰各殿的筑基期弟子都出场演示完,他们才有可能来我这里。”

“我也想看他们表演呢。”轻什转身靠到韩朔胳膊上,随即又后知后觉地问道,“下面看不到上面吧?”

“看不到,有幻阵隔着。”韩朔伸出另一只手掐掐轻什的脸颊。

“好像开始了。”旁边的望朔提醒道。

轻什立刻将头向下探去,韩朔也跟着他移了目光。

果然,五个方形石台上负责监管今日比试的金丹修士已经如数就位,最中间的圆柱上也落了一人,却是掌门座下弟子西门郝。

“今年又是他主持啊。”轻什不由撇嘴,“掌门是不是打算培养他做下任掌门啊,什么事情都让他进去参与。”

“不可能。”韩朔想也不想便否决道,“他若能进阶金丹,倒有可能继任一峰峰主,但掌门之位是决计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哦,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轻什顿时八卦起来。

“不该问的别问,总之不会轮到他做掌门就是了。”韩朔拍拍轻什的脑袋,淡然道。

“不说拉倒。”轻什撇撇嘴,转回头继续看向下面。

西门郝此时已讲完了开场白,在下面的低阶弟子的欢呼声中纵身下了石柱。一名第一峰的筑基弟子按惯例首发出场,脚踩灵器飞上石柱,开始了自己的法术演示。第一峰弟子在修行时均是以金系功法为主,这名弟子也没有例外,闪金术开场,落雷术垫后,金虹贯日收尾,端的是电闪雷鸣,璀璨夺目。

轻什看的津津有味,瞌睡也不打了,旁边的望朔却很不以为然,“有啥好看的,全是花架子。”

“就是花架子才好看啊,烟花似的,多漂亮。”轻什头也不回地答道。

“又在说什么?”韩朔插言。

“望望嫌他们的表演是花架子。”轻什解释道,“也不想想这种是什么场合,若是换成那些实用型的法术,下面那些低阶弟子看得明白吗?恐怕这边法术都放完了,下边还奇怪你怎么没施法念咒呢。”

“等一会儿炼气期弟子上台就全是实战了。”韩朔也对望朔道,“你应该也没经过多少次实战,到时候可以仔细看看,权作借鉴。”

“嗯嗯。”望朔立刻连连点头。

韩朔听不懂它说什么,但点头的动作却是明白的,当即满意地丢出一粒灵丹。但没等望朔把灵丹接入嘴里,轻什已抢先拦截,一把抓住灵丹塞回到韩朔手中,同时抱怨道,“别动不动就喂它灵丹吃,要赏就赏灵果!或者辟谷丹!”

“才不要辟谷丹!”望朔恼火地叫嚷道。

“辟谷丹我倒是还有一瓶……”韩朔话没说完便看到望朔在那里使劲摇头,明显是不想吃的样子,只好蹙了蹙眉,转头对轻什道,“你身上若是有灵果给它几枚吧,我没那些东西。”

——你赏灵兽,我掏腰包?!

轻什不情愿地从百宝囊里拿出装灵果的玉盒,刚一打开便被早已蓄势待发的望朔吸了个干净,顿时把轻什又气个够呛。

——回去之后一定要去器房再拿几块灵石!

轻什收起玉盒,恼火地瞪了韩朔一眼。

韩朔自知此次是自己理亏,当即视而不见地转回头,继续看起下面的“精彩”表演。

五大主峰的筑基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表演完,长老殿的弟子便按照各殿长老的修为辈分依次登台。因为这种表演纯属露脸,因此被派上场并不一定是各峰各殿最优秀的筑基弟子,十多个上台表演的弟子中,有好几个都让轻什觉得脸生。

“说起来,咱们仙楚门的元婴长老一直都没超过两位数。”轻什忽然道。

“嗯,去年算上我有九个,现在则是八个。”韩朔点点头。

“金丹修士现在倒是不少,不知道谁能第一个进阶。”轻什道,“我姨姥刚至后期,离大圆满还有得等。”

“我也不甚清楚,眼下这些金丹修士中,我只对麒鑫、凤熙两个熟悉一些。”韩朔随口道。

两个人闲谈起来,下面的表演也终于结束。西门郝再次上台,宣布今年的门内大比正式开始,而那些参加炼气期首场比试的弟子们也纷纷走上了自己所属的方形石台。

韩朔来此是想看看炼气后期的弟子中没有什么好苗子,但三种品阶的比试却是按照初、中、高的顺序循环进行,因此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看全程。轻什只想看热闹,要求倒是没韩朔那样高,只是眼下他的注意力也没在比试台上,而是转到了下面看热闹的弟子中间,将所有人扫过一遍,却没发现要找的那个。

——欣怡这是已经闭关筑基去了?

轻什有些疑惑。这几天他一直关注着欣怡的动向,但沈沉舟那边没有消息,他自己也没找到欣怡本人。

——不会是安衡平没出来,佘骥一气之下把欣怡给宰了吧?

轻什恶意地想道。

轻什正走神,看台外面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韩长老可在?第一峰麒鑫率诸弟子求见!”

轻什赶忙站了起来,韩朔也将自己的座位向后移了移,然后才撤去看台外的禁制,同时开口道,“进来。”

麒鑫道君应声飞入,身后跟着的正是上次被韩朔选入长老的几名弟子,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沈沉舟和苏方。

“弟子拜见韩长老——”几人随着麒鑫道君一起躬身施礼,并趁机偷看了几眼蹲坐在韩朔脚下的望朔。

“坐吧。”韩朔摆摆手,轻什赶紧在韩朔下首摆了一把椅子。这椅子当然是给麒鑫道君的,其他几名筑基期弟子哪有在化神期长老面前落座的份儿。

麒鑫道君知道韩朔的性格,只是道了一声谢,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韩长老,我来是想替这些弟子们问问,您打算何时开启长老殿?”

“已经和掌门谈好,就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一。”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韩朔便也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恕我冒昧,韩长老,您仍不打算收两位亲传弟子继承衣钵吗?”麒鑫道君继续问道。

“这种事不是打算不打算的。”韩朔淡然道,同时将目光转向下方的几名弟子,“至少,我不会为了收徒而收徒。”

“其实我仙楚门的剑修本就不多,很多弟子并不明白剑修的奥妙所在。韩长老不妨将要求稍稍降低一些,直接从炼气期的弟子中挑选一些有天赋的,从小培养他们……”

韩朔挥手打断,“麒鑫,这些话是你自己所想,还是替我师兄顾弦转述?”

“韩长老明鉴。”麒鑫讪讪地拱手。

“回去告诉我那师兄,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收徒弟的人是我,不是他。”韩朔冷哼一声,却也没说更难听的话,转而向那几名筑基弟子问道,“半年过去了,你们几个想好没有,哪个不想去我长老殿,今天就说出来吧。”

几个人都没吭声,只有一个白面清秀的青年用稍显明显的目光不停地看向身边的另一个青年,而被看的这人韩朔却是记得,正是轻什的“好友”沈沉舟。

“为什么看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韩朔不悦地问道。

白面青年似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韩朔问的乃是自己,连忙出列施礼,“弟子苏方……愿入韩长老座下!”

“我现在问的可不是这个。”韩朔冷冷道。他本就长得凶,修为又高,眼下故做恶人装,顿时把苏方吓得一颤。

“弟子……弟子只是……”苏方又看了一眼沈沉舟,然后下定决心般说道,“弟子只是在担心沈师兄。”

轻什不由冷笑起来。苏方磨蹭半天也只把话说了一半,明显就是引韩朔追问,至于追问后是直接挑明沈沉舟“不愿”修剑,还是故作好心地帮沈沉舟“隐瞒”,轻什倒是猜不出来。不过他早就和韩朔打过招呼,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此刻也不适合他来插言,因此全当看场热闹,不动声色地给沈沉舟使了个颜色,然后便继续站在韩朔身后装背景。

但韩朔的反应却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追问苏方,反而将目光转向麒鑫道君,很是不快地问道,“麒鑫,我仙楚门禁止内门弟子在结丹之前与人双修的门规还在吧?”

“啊?啊,是的。”麒鑫连忙点头。这苏方莫名其妙地担心起他最放心的沈沉舟就够令他惊讶的了,韩朔猛然间又将苏方对“沈师兄”的“担心”理解为苏方对“沈师兄”有了私情,更让麒鑫愣愕茫然。

事实上,结丹之前不得与人双修这条门规向来只针对女修,其目的是防止年轻女修们因婚嫁生子而折损了修为,过早地止了修真之路——毕竟仙楚门并非靠血脉传承的修真世家,有实力的女修可比有天分的孩子来得实惠,更何况孩子就算生出来也不一定归谁呢。

“看来你座下弟子对我仙楚门的门规还不够了解啊。”韩朔冷着脸道,“回去记得严加管教,莫要真做出了苟且之事再追悔莫及。”

“不是的,韩长老,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方虽不明白韩朔为什么会将他的话意往偏道上引,但此刻若不赶紧解释,那离开这里之后他与“沈师兄”的私情恐怕就要坐实了。

“不必解释,有这时间,你不如想想自己到底为何修真。”韩朔不耐烦地挥挥手,“麒鑫,带他们走吧。”

“弟子遵命。”麒鑫既觉得莫名更觉得丢人,当即起身向韩朔施礼告辞。

苏方也不敢再出言辩解,只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韩朔,一脸委屈地跟着麒鑫等人离开了看台。

等韩朔将看台的禁制重新关上,轻什立刻开口道,“你这话题转得可真牵强。”

“难道我还要顺着他立起来的杆子爬下去?”韩朔冷哼,“我又不是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那你也没直接抹了他进长老殿的资格。”轻什撇嘴,“也是,那小模样看得我都揪心,韩长老怜香惜玉的,自然更免不了动情。”

“你又乱讲什么!”韩朔沉下脸。

“那人身上倒没有血腥味。”望朔在旁边插言道,“不过也不只他,那几个筑基期的小弟子都挺干净的,和那个金丹修士完全不一样。”

“它又说什么?”被望朔的吠声一打断,韩朔倒忘了计较轻什的胡言乱语。

“它说那几个筑基期弟子身上很干净,和麒鑫道君完全不一样。”轻什耸耸肩,“大概是说他们都没杀过人,而麒鑫道君没少杀。”

“干净?”韩朔皱了皱眉,显然是对这个消息不太满意。

“怎么,你还想要沾过血的不曾?”轻什好奇地问道。

“剑修,沾血是必然的。”韩朔一脸的理所当然。

“沾血还不简单,丢到邪修的地盘上待两年,回来后保证满手血腥。”轻什撇嘴道。

轻什只是随口一说,韩朔却点了点头,“嗯,我师傅当年就是这么处置我的。”

“您师傅……真厉害!”轻什只能干笑。

“我师傅确实厉害,只可惜时运不济。”韩朔叹了口气,抬头道,“刚才那名弟子的行径我已心里有数,若他不知悔改,继续行此旁门左道之事,日后定少不了机会处置。只是今日的言行尚不足以定罪,我也只能告诫了事。而你,也不必再在此事上跟我多费口舌。”

“成,那我就拭目以待。”轻什耸耸肩。

韩朔意味深长地看了轻什一眼,转回头继续看起了下面的比试。正好有张台子已经轮到了炼气后期的弟子,韩朔便重点关注了一下。

轻什也见好就收,重新搬了把椅子在韩朔身边座下,眼睛虽也看着下面的石台,但心里想什么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没多久,其他峰的峰主也陆续来访,包括第三峰的佘骥道君。但韩朔跟佘骥本就是连话都没说过的关系,现在的枕边人轻什又明显与他不睦,于是见也没见便直接驱走,很是落了佘骥的面子。

轻什对韩朔的这一处置自然大感满意,倚在韩朔身边笑得眉眼弯弯。

或许是韩朔进阶化神的时间实在太短,在门派内的威慑力尚且不足,其他元婴期的长老倒是一个都没过来拜访。有的估计是自持身份,前不久还被韩朔叫师兄的人,现下再见却要向韩朔改行弟子礼,心里自是难受,于是便避而不见。有的却是对炼气期弟子的比试完全没有兴趣,压根就没来鹿鸣谷看戏,自然也无从相见。

总之,在五峰峰主来访之后,韩朔所在的看台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平静地看了会比试,轻什便又无趣起来。仙楚门的门内大比是禁止杀人的,只要将对手致死,哪怕是失手或是被逼无奈也照样会被取消比赛资格。此规则是为了保护参赛弟子而定,毕竟炼气期弟子间的比斗杀伤力有限,只要当场不死,旁边监督的金丹修士便有机会救人。但这样的规则也使得比斗的激烈和紧张程度大幅下降,很多弟子越到关键时刻反而越束手束脚,生怕一个不小心失了手,害得自己也跟着失了晋级机会。

“韩长老,我去我姨姥那里坐会儿。”轻什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向韩朔说道。

“去吧。”韩朔点头应允。

轻什迈步便向外走,但刚走了几步便又折返回来,一脸气郁地坐回椅子。

“怎么了?”韩朔不由问道。

“下不去。”轻什垮着脸答道。

韩朔失笑,但马上便又疑惑地问道,“这里也算是高地,怎么你倒是一点不怕?”

“只要脚踏实地,我心里就能踏实。”轻什撇撇嘴,很快又补充道,“当然,蹦跳的那种离地方式也没什么可怕的。”

“就没想过克服?”韩朔皱眉道。

“……您不如一刀捅死我,起码痛快。”轻什也跟着皱眉。

韩朔叹了口气,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