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为了控制高阶修士的数量,仙界才控制了望云宗,又通过望云宗来影响整个上界。”轻什抬起头,看向韩朔的双眸,“虽然他们的做法挺讨人嫌的,但不得不说,既然三界已然存在而且必须继续存在,那么,控制高阶修士数量一事就势在必行。就算仙界换了主人,古神再无统辖之力,上界的化神修士,也一样不能高于九个。”

“九重天,是不是也是由上界控制的?”韩朔并不愚笨,轻什稍一提点,马上便联想到了不久前被困九重天的事。

“显而易见。”轻什耸耸肩,“九重天的具体来历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某位高阶古神升入仙界前遗留在人间的法宝,类似于咱们现在常见的虚弥境。仙界之人虽然无法进入其中,却可以通过法术进行操控。每当上界的高阶修士数量过多,仙界就会把就九重天放出来,将高阶修士诱骗进去,消耗一些。”

“但望云宗的人当时也都在九重天里啊!”韩朔有些不解。

“望云宗的修士,不也是修士吗?”轻什撇了撇嘴,嘲弄地说道,“如果能够一口气将上界的高阶修士全部抹杀,想必就算牺牲整个望云宗,仙界的那帮家伙也定是十分乐意的——反正,狗没了还可以再养,不是吗?”

韩朔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似乎一时间还无法消化自己听到的事情。

轻什也没再说话,垂下头,难得温顺地靠在韩朔胸口。

见轻什露出这副模样,韩朔不由皱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抱紧,试探地问道,“你在仙界,过得不好吗?”

“倒也算不得不好……”轻什微微一怔,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韩朔,很快失笑道,“你以为我是在仙界过得不好才回来?”

“难道不是?”韩朔反问。

“就我看来,仙界里根本无所谓好与不好。”轻什嘲弄地勾起嘴角,“我飞升的那会儿,仙界已经不再禁锢修士了,别管一个个心里面怎么想,起码明面上都你友我恭,融洽得很。”

“那你怎么……”韩朔更加费解了。

“无聊,太无聊。”轻什耸耸肩,很是感慨地答道,“一共就那么几十个人……嗯,现在应该过百了,但人再多也是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嘛,也没什么事可干,整日里除了打坐就是发呆,真真是无聊透了!”

轻什的解释让韩朔很是无语,但回想起轻什在他洞府里关了三个月便大喊受不了,他又觉得这或许就是轻什离开仙界的真正理由。

“你以前一定是个自在惯了的散修。”韩朔不无调侃地说道。

“你说对了。”轻什呵呵一笑,垂下眼睑。

无聊是当然的,却并非无法忍受。天道无情,修真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习惯了孤寂?就算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日子也照样可以过得自在逍遥。

当然,真仙们也是极其傲慢且不招人喜欢的,可只要循规蹈矩不惹是生非,那帮理智到了极点、几乎没有情感可言的家伙也不会无聊或无谓地故意折磨他们这些人类修士。

真正无法忍受的,是仙界本身。

轻什不知道其他人感知到的仙界是什么模样,但他自飞升之初一直到自由使用神识,能够感觉到的,都只有空白和空洞。

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没有声响。

就算神识告诉他,对面有个人,有只灵兽,他们在说话,在活动,他也无法将其与自己在上界中那色彩鲜明、活灵活现的记忆叠合在一起。

一团白色雾霭,大大小小的白色雾霭,层层叠叠的白色雾霭。

这便是轻什能够感觉到的一切。

这样的仙界,让轻什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是一个人类。这样的怀疑,让轻什几近发疯抓狂。

但其他的修士却似乎并无轻什这样的困扰,单就他们的表现和言语来看,他们以神识感触到的仙界与正常的上界并无多少不同,不过是更神奇,更飘渺,更符合“仙”字的空灵。

轻什隐约觉得自己曾将这种感觉和谁分享,而那人的答复他亦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你的心就是空的。”那人如此说道。

——但那人是谁呢?

轻什正迷迷糊糊地回想着,韩朔却忽然问道,“对了,欧元晋到底为什么追杀你?”

“那个……”轻什立刻回过神来,身子一僵,心下亦犹豫着是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还是实话实说免得节外生枝。

“那个什么?”韩朔追问道。

——算了,仙界的事都说了,还差这一点吗?

轻什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坦白道,“应该是因为郝闻的缘故。”

“你怎么又和他牵扯到一块了?”郝闻顿时沉下脸,但马上又皱眉道,“不,不对,欧元晋和郝闻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因为郝闻追杀你?”

“其实,欧元晋不是追杀我。他吧,应该只是想抓我。”轻什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韩朔脸色,继续说道,“欧元晋是郝闻的师兄,他以为郝闻和我是那种关系,就想把我抓回去给郝闻做娈侍。”

“什么?!”韩朔的表情霎时间便变换了数种模样,远比此前听轻什讲仙界秘辛时还要精彩纷呈,“欧元晋怎么会是郝闻的师兄?难道,郝闻也是无踪谷的杀手?华美人若是知道此事……”

“华美人应该是知道的。”轻什打断道,“我最初就是从那个华美人的嘴里听到郝闻和欧元晋有关系的,当然,偷听的。”

韩朔皱了皱眉,很快恍然道,“是了,去九重天的时候,九流盟就和无踪谷混在了一起。”

“不过,郝闻应该不是杀手。”轻什话一出口便感觉到韩朔异样的眼神,连忙摆手解释道,“这是望朔告诉我的,不是我的观点哦!它的鼻子对血腥味一贯敏感,但凡杀过人的,它一闻一个准。而郝闻身上却是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所以,郝闻应该没杀过人,当然也不可能是杀手。”

韩朔冷哼一声,不悦地叱责道,“早让你与郝闻撇清关系,你偏不听,如今可好,将欧元晋也招惹上了!”

“我就不能有一两个自己的朋友?”听到韩朔这话,轻什也不由得凉了脸色,挑眉道,“就许你又是宗门又是旧友地左牵右挂,而我却连与人结交都不可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韩朔赶忙将轻什抱紧,“我只是不明白,你干嘛非与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结交?”

“韩朔,我也是来历不明的人。”轻什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又为什么要和我躺在一张**?”

“你怎么是来历……”韩朔话说了一半便又赶忙咽了回去,转而辩解道,“可他还对你抱有不轨之心!”

“魏明对你可比他对我不轨得多。”轻什撇嘴冷笑。

“怎么又扯到魏明身上了!”韩朔无奈地蹙眉。

“我让你与魏明断交,你能吗?”轻什讥讽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又何必强求于我?”

“轻什——”韩朔眉头紧蹙,“我不想与你争吵!”

“难道我想?”轻什冷哼,“你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回仙楚门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中间做了什么手脚,我也还没追究呢!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那欧元晋,若没他横插一脚,你又哪来的大好机会成就此事?!”

韩朔被轻什说得哑口,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搂着轻什腰身,低头抵在他的额上,坦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恼我,可我还是忍不住将你带了回来——不,应该说,在金璧城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要这么做了!我那时甚至想,如果你依旧还是要从我身边跑掉,那么,哪怕折断你的手脚,废掉你的修为,我也一定要把你抓回仙楚门!”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算逃过一劫,还是在劫难逃?”轻什嘲弄地笑了起来。

“轻什!”韩朔翻身将轻什压在身下,扣住他的手腕,近乎悲愤地说道,“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难道你就没有想念过我?没有过一点想与我厮守终生的念头?”

——想过你,但绝对没有想过与你厮守!

轻什扭过头去,不肯作答。

“轻什!”韩朔反复唤着轻什的名字,但轻什却倔强地将头扭来扭去,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韩朔无奈,只得主动退让道,“若你真的不愿,那……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送我离开?你舍得?你不是还要安排我和新月仙子见面吗?”轻什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说过,你回来的事没人知道!我带你回来,也不是只为了让你见她!”韩朔沉声道。

“那就送我离开吧!”轻什立刻点头应允。

韩朔不由一呆,“你真要走?”

“这话应该由我问你。”轻什冷笑。

韩朔张了张嘴,终是一头扎在了轻什颈间,闷声道,“你可以不去见新月,但你绝不可以走,我……我绝对不会放你离开!”

“用不着你放!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自然由我自己决定!”轻什撇嘴道,“再说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不成?”

“我还就守着你了。”韩朔这时也豁出去了,抬起头,厚着脸皮答道。

“好啊,你要真能时时刻刻地守着,那我还真就不走了!”轻什扬头道。

韩朔顿时又一次呆住,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地怔怔问道,“你……说真的?”

“我对你,还没说过假话吧?”轻什撅起嘴巴。

韩朔不由狂喜,“轻什!”

“别高兴太早哦!”轻什意味深长地挑眉道,“我说了,你得时时刻刻地守着,否则——哼哼!”

“我当然要时时刻刻地守着你!”韩朔这会儿只顾着高兴,哪还会往深处去想,搂起轻什狠狠地亲了两口,笑言道,“你也不必困在我这一方天地里,若是无聊了,无趣了,只要说与我知,我自会陪你出去消遣!”

——我倒要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轻什虽然不抱期待,却也不由得生了期许,撇了撇嘴,终是没将嘲讽的话吐出双唇,但紧接着便又想起遗落在望云宗的虚弥境,赶忙道,“等等,我得先回望云宗一趟!”

“什么事非得现在回去?你如今可是有伤在身!”韩朔蹙眉道。

“五霞仙境被我埋在那边的山洞里了,我得赶紧取回来!”轻什急道。

“埋在什么……”韩朔话一出口便想起自己刚和轻什订下的约定,不由皱了皱眉,改口道,“如果不取,也未必会被人发现吧?你洞府外的禁制,我并没有拆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轻什咬了咬嘴唇,提议道,“要不我把位置告诉你,你帮我取回来?放心,绝对不是调虎离山——你想啊,虚弥境不拿到手,我怎么会舍得走呢?”

“……你发誓。”韩朔终是被轻什尚未败坏过的信誉打动。

“我发誓,在韩朔将新月仙子的虚弥境带回仙楚门之前绝不离开韩朔洞府——可以了吧?”轻什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应韩朔的要求举起了右手。

“等我。”韩朔立刻道。

本着快去快回的原则,韩朔在当天便带着轻什绘制的标有虚弥境埋藏位置的玉简离开了仙楚门。

韩朔一走,轻什马上拿出那面可以用于通讯的圆镜,向郝闻发起了脾气,“你那师兄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他害死!”

郝闻的回复很快便传了回来,语气比轻什还要紧张,连珠炮地追问道:“我师兄?姓欧的?他怎么会找上你?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

“仙楚门里养伤!”轻什只回了最后两句。

他这一句话倒是让郝闻将事情经过推测出了七七八八,马上又问道,“韩朔救了你?前两天在望云宗附近大打出手的两名高阶修士就是韩朔和我师兄?”

“是啊,韩朔可是要与他不死不休呢!”

“心肝,好好安抚一下姓韩的,别让他再找我师兄麻烦!我知道你行的!拜托!拜托!”

“那我的伤就白受了?!”轻什不由着恼。

“既然你还有力气跟我发牢骚,想必也不会伤成怎样吧?哈哈哈哈,心肝莫急莫恼,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就是!”郝闻立刻回道。

——我要你师兄的颈上人头!

轻什心里冷哼,手指却在镜面上写道:“你师兄可是要抓我给你做娈侍呢!你说这事又该怎么算?算谁头上?”

这一次,郝闻的回复慢了好多,内容倒是看不出多少异样,只是很仗义地回道:“我这就去找我师兄算账,帮你报仇!”

轻什撇撇嘴,没有回复。

郝闻也没再发文字过来,仿佛真的找欧元晋算账去了。

一直到韩朔回了洞府,郝闻都没再和轻什联络。不过韩朔也真是快去快回,仅仅一天一夜便带着虚弥境从望云宗折返回来。

轻什亦是说到做到,自韩朔回来后便安安心心地洞府里养伤,绝口不提离开的事。

但十来天过去了,眼见着轻什每日只药浴打坐,对洞府之外的事不闻不问,韩朔倒是不安起来,主动开口问轻什要不要出门走走。

轻什想了想,反问道,“我姨姥——不,凤熙仙子还在闭关?”

“嗯。”韩朔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在结成元婴后才出关。”

轻什摸了摸下巴,没有接言。他手里还握着炎家的半块令牌呢,如今倒成了烫手山芋,留着无用,毁掉可惜,送出去更不容易。

“你想见凤熙?”韩朔试探着问道。

“不,我是在想,如果凤熙已经出关,那我一定死也不出洞府。”轻什撇嘴道。

韩朔不由失笑,“怎么,你还真那么怕她不成?”

“我是无颜以对。”轻什叹了口气。

其实这十来天里,他已通过望朔将仙楚门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对自己那几个旧相识的现状也心中有数。

比如余望,就住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小山谷里,长老殿虽然建起来了,可却没有开殿收徒,只找了几个外门弟子打杂看门,然后便一如既往困守于殿内的地火室里,三心二意地研究炼器之术——三心二意这个词是轻什依据望朔的描述推断出来的,只因望朔在余望身上闻到了很浓的兽族领域味道,而那个有着同样气味的江哲还经常在望朔的长老殿里出没,使得轻什不由得不怀疑余望能否还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

江哲的修为依旧停留在筑基期,但按照望朔的说法,这个小家伙就快要“成年”了,距离结丹应该也不会太远。沈沉舟似乎也在闭关,望朔无法见到,它也不知道怎么打探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因此没能给轻什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那个苏方,因为记得轻什极讨厌他,所以没用轻什吩咐,望朔便主动关注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他跟一个姓陆的金丹修士住在一起,修为也没怎么提升,周围人还都管他叫“卖屁股的”。

不过,由于望朔每次单独出去都会被夏羽川和第五峰那个爱哭又爱笑的汪小波轮番骚扰,惹得望朔很是不耐,帮轻什探查了几回后便不肯再管,如今已和轻什一样不离洞府,从早到晚地闷头睡觉。

“对了,新月没说要见望朔?”想到这儿,轻什忽然问道。

“当然是要见的。”韩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上一次联络的时候,望朔没在仙楚门,否则那时就该见过了。”

“那可真是不巧。”轻什毫无诚意地惋惜道。

韩朔却是紧张起来,搂住轻什的肩膀,试探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难道……”

“如你所愿,我决定见她。”轻什耸了耸肩,坦然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木头人看官打赏地雷!

本来想让新月仙子在这章就粉墨登场的,结果轻什和韩朔一吵架,把她的戏份给吵没了。(擦汗)

抱歉了,望望,你只能等下章再和你家主人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