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阁大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全场人六千多人齐刷刷跪倒。

他们拜伏在地不光是敬畏岸本齐史的“忍术之圣”的名头或是曾受过所谓的“太阁之恩”,更多的则是对这位平定忍界大战、开创七大派基业、带给扶桑武林三十年和平安定的耄耋老者的敬仰和尊崇。

所有的动作整齐划一,就像事先经过演练和彩排,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任逍遥纵横江湖,阅历不可谓不丰,但也只有陪独孤宇前往少林寺参加武林大会,在山门处接受江湖群雄的顶礼膜拜时有过类似感受,其他诸如柳玉虚成为武林盟主、自己接任天极教教主还有北辰一刀流宗主那场面更本没得比。

“跪?跪有什么用?忍术界的颜面都给你们丢光啦!”岸本齐史目光从五大派掌门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身前的加腾鹰处,冷然道,“六大门派宗主掌门,联起手来用车轮战竟然打不过个少年——志保总一朗,御庭番的‘早阙之舞’有你那样的使得么;衫田智和,神道无念流奥义‘射花四方’的诀窍你给忘到哪去了;宫也真守,镜心明智流……”

别看五派掌门平日里架子忒大,如今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个个唯唯诺诺,吱都不敢吱一声。

掌门不动,弟子们哪个敢动,七大派不动,其他派谁又敢动,几千人就这么跪在那里,任由岸本齐史的斥责。

加腾鹰颇觉尴尬,讪讪道:“师父……”

岸本齐史头也不回,冷然道:“说,秘剑·一之太斩的奥义是什么。”

“奥义……奥义是把一柄剑分为一之力天时,一之技地利,一之位人合三个部分,施展时持剑立于天地之间,融汇天时地利人合之气……”

“行了,你用的最后一招里,这几点做到没有。”岸本齐史截断道。“没……没有。”

“知道就好,方才你哪怕做到一点也不会输的这么狼狈、这么惨!”岸本齐史白须拂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任逍遥道,“人家拼了五场,还被八门遁甲所伤,到头来不但磕飞你的兵刃,还手下留情没有趁势补上一招取你性命,你说你个废物……算、算你小东西识相,知道主动认输,否则我还真后悔收了你这徒弟。”加腾鹰五十有四,鬓边白发浩然,岸本齐史仍是叫他“小东西”。

“徒儿没用,请师父责罚。”

“罚、罚你个头!打从把总掌门让给龙炫小子,把宗主的位置传给你,我就再不管忍术界的事情……”岸本齐史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再打自己嘴巴,急忙改口,以夸张的手势和表情道,“今天是你们太丢人、太没用,把扶桑武林的都丢光了,我才忍不住出来,其实……”

“忍术界的事情前辈您一直在管吧。”任逍遥忽然插言道,“我一直想不通那日世鬼流、柳刚流伏击,身受重伤,如何能从五名上忍手中逃脱,现在看来当是前辈出手相救,替我收拾了他们;另外,真宫寺宗主寿诞当日,暗中传讯告知我六眼井里被下毒的绝顶高手应该也是吧。”任逍遥何等睿智、何等聪明,岸本齐史一曝身份,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登时迎刃而解。

“写个条子而已,没什么管不管的。”和庄重严谨的独孤宇不同,岸本齐史的性格颇有几分孩子气,怎样都不肯承认自己还记挂着忍术界,“倒是你小子武功不错,六场比试场场胜得漂亮,难怪真宫寺龙炫会把宗主的位置传给你。”

说起真宫寺龙炫,他的神情不由一黯,连连嗟叹道:“唉,可惜啦,老头子精心挑选的接班人就这么去了,候选的几个又都不争气,枉我当年对你们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唉,未知老夫这辈子还找不找得到……”

“大哥哥不就是七大派掌门的最佳人选么。”台下的林毓秀娇声道。虽然她年纪最小,又爱哭闹,但平日里受尽了独孤宇的宠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作,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口没遮拦。

“是、我承认他这人确实不错。”岸本齐史老脸露出罕有的欣然之色,对着任逍遥赞赏道,“你在城下町遭受突袭,命在旦夕,没有光顾着逃命而是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无愧于‘义薄云天’四字,所以我才投桃报李,收拾掉追来的五个小鬼,护送你返回市町御馆;寿诞当日,败桐瑚、诛蓝染,震慑全场邪道高手,挽救了北辰一刀流和六大派,机智武勇实乃当世无双;另外,天守阁里那番对武林局势、动乱缘由的分析以及你提出的划分十一系、发生事件逐层解决等策略也都尽善尽美,更让我佩服的是你不贪名利,不揽权……”

“您……您怎么知道我说过的这些话!?”任逍遥这一惊非同小可,若说遇袭那次自己身受重伤,全副精力又放在提防追兵上,没发现卖烩煮料理的老头是绝顶高手倒还正常,但在天守阁和真宫寺美奈、日番谷冬狮郎说起自己的计划时非但内伤尽愈,而且已经能够熟练的运用直觉,如此竟还发现不了岸本齐史在旁窥听,他的武功当真近乎鬼神,“忍术之圣”果然不是白叫的。

“扶桑忍术、精奥无伦,你不知道的和这帮臭小子没练成、练成了却还没琢磨出奥义的还多着呢。”岸本齐史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摆摆手,跪倒在地的众人这才敢起身,乖乖跪坐回原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师父,按照您老亲自订立的规矩,外人若想身居总掌门之位,需接连败尽七派宗主。”加腾鹰毕竟是岸本齐史的嫡传弟子,这种时候还得由他开口,“任少侠为北辰一刀流出战,已然连胜六场,那就该依照……”

“依照?依照你个头!”岸本齐史怒道,“我定那条规矩是想有龙炫居中坐阵,除非天照大神转世,否则没人胜的了你和他还有另外五个小鬼,谁曾想……谁曾想龙炫一归天,事情就闹成这副样子,你们说自己该不该死。”

“该死……”六派掌门回答一致。

“那还不去死!”岸本齐史发须拂舞,显是心中怒极。

“岸本大人,可否容我说句话。”花事君盈盈立起,朗声道。

“哦,真宫寺夫人,有话你就说吧。”岸本齐史暼她一眼,淡淡道。

“先秦时期,徐福携三千童男女渡海求仙,至佐贺定居,始有扶桑。两国一衣带水,隔海相望,何分彼此;再者,东瀛忍术的始祖缘于唐时传入扶桑的武功,经历代先贤加以改进、变化,融汇轻功、暗器、药理、易容术等等始得大成,虽自前辈之首渲染得迹近神话,但究其根本仍和宗主运使的中原武功同源同宗。您老熟读典籍、博览群书,不会不知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话吧。”

“哼,同根?这小子是汉人,说得再好听也是非我族类。”

“前辈若揪着这问题不放,那也好办。”花事君嫣然一笑,纤手指向真宫寺美奈,拔高声线道,“众所周知,亡夫临终前,除了谕令北辰一刀流宗主之位由任少侠继承外,还把美奈的终生大事托付给他……”

“娘亲……”真宫寺美奈俏脸晕红,羞涩的低垂螓首,统领隐密机动部队、兼任六番队队长的女中豪杰霎时变成了扭捏作态的小姑娘。

“就算他娶了真宫寺龙炫的女儿,算得上是半个扶桑人,老夫仍不能容忍中原武学超越我们的扶桑忍术,除非……”他旋风般转过身子,朝任逍遥望来,眼神严峻深遂,精芒电闪,嘴角飘出一丝倨傲的笑意,冷然道,“除非你有办法让老夫心服口服,承认你的武功却是技高一筹。”

“啊,又要打呀。”林毓秀不耐烦的嘟起了嘴儿,满脸担忧。

“笑话,老夫何等身份,岂会占这毛头小子的便宜。”岸本齐史猛地一跺脚,孩子脾气又给挑了起来,“一招、老夫只出一招,半个时辰内你若想得出破解之法,要做总掌门也好,要分把忍术界分成十一系也罢,老夫再不插手。”

“半个时辰破一招,哈哈哈,这不开玩笑吗。”易天寒、付龙渊相视一笑。以任逍遥如今的修为,别说半个时辰,只要看上一眼怕是足以破尽天下一切忍术。

“两位也是高手,不妨一起试试,看破不破解得了。”岸本齐史扬手一挥,坠落远处的草稚剑发出“嗡”的轻吟,如有神助般回飞他手中。

“好剑呐,三大神器之一,传说中天照大神用来斩妖除魔的灵剑。”岸本齐史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深渊龙吟般的鸣响,看得人人屏息凝视,以为他即将出招时,忽然现出唏嘘之色,左脚往地面轻轻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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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啦。”比武场尽头的一块木板倏地跳起,旋动着朝他飞来。

“只可惜我想用的不是你。”话犹未毕,岸本齐史身周陡然幻起一片瑰丽金芒,草稚剑影影绰绰,犹如云气萦回秀峰,呼呼风声逼向周遭,内力点点透出,功架十足,但既不指向任逍遥,也不展开剑势,反对着木板劈砍削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用意。

片晌后金芒散去,握在岸本齐史手里的不是草稚剑,而是一把长达三尺八寸的木剑,而草稚剑则回到了加腾鹰腰间。

众人这才知道他要以木剑施展绝招。

“前辈……前辈您的木剑是否长了点。”任逍遥瞧得大惑不解,愕然道。普通剑的长度在两尺左右,冰魄玄霜剑稍长一些也才不过两尺三,岸本齐史削得这把比它要长一多半,用看看还行,真要施展剑术想不成为累赘都不成,

岸本齐史没有回答,飘逸地立在原地,刚削好的木剑抓在手里,随意的垂靠身畔,没有任何架势,亦没有任何出手的预兆。

任逍遥不敢怠慢,六感全面开启,全神贯注地注视对手。

站在面前的可是“忍术之圣”,天知道他会击出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杀招,现在能作的就是抓住他出手前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破解招式的契机。

岸本齐史就那么站着,若无其事地立在任逍遥眼前丈许之地,明明神态闲适,四周却宛如有层峦叠嶂,寻不出空隙可以击下。

“没有破绽!?这……这怎么可能。”任逍遥心中一懔。悟出第六感后,他的判断力之强当世不作第二人想,无奈岸本齐史简简单单的一个姿势竟真的靠那柄三尺八寸的木剑护住全身,虽然没有动作,却守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不会的、不会的,独孤前辈说过‘天下武学,存乎一心,只要有招,就有破绽’,即便岸本前辈的武功已趋神鬼之境,也不可能使出毫无破绽的招式。”任逍遥的心跳陡然加快,汗水一滴滴自额角渗落。

摆个姿势尚且如此,真要出手那还了得!!!

“天上飞的是什么?”岸本齐史突然开口,完美无暇的守势露出一丝只有任逍遥才能发现的细微破绽。

“原来如此,他只能在静止时保持完美的守势,一旦动作便有了招式,有了招式就有破绽。”任逍遥心中释然,沉声道,“是燕,北归的大燕。”

“几只?”

“三十七只,似乎是落队了,不然这么晚了不会还在天上飞。”

“哪一只飞得最高、最快?”

“头燕。”

……

全场鸦雀无声,静静的听着任逍遥和岸本齐史谈论远处飞来的那群他们根本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大燕

“前辈打算以剑斩燕?”

“没错,老夫要你破得就是这招。”岸本齐史缓缓合上眼睛,忽然跨前半步。

握剑的手没有动,他的人却在动,任逍遥立刻失却对木剑的掌控,忙收摄心神,全力催发先天无上罡气,直觉的效能发挥到极致,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重新把周围的一切动向映在脑海中。

岸本齐史哈哈一笑,敛收气场,就那么把木剑抛开。

剑气形成的力场顿时消去,一切回复原状。

“怎么,前辈改变主意了?”包括任逍遥在内,全场人众均为之愕然。

岸本齐史没有说话,面容古井不波,平静至令人见之心寒。

“此招名为‘燕返’,如何破解慢慢想吧。”言犹在耳,天上忽然掉下两团黑影,“啪”的落在任逍遥跟前。

大燕,被剑气斩为两截的大燕。

全长一片静寂,没有人说的出话来。

快、太快了,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加腾鹰、花事君、付龙渊、易天寒、南佳也等无数高手没有一个看清楚岸本齐史何时出手、何时收招。

即使是拥有直觉的任逍遥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岸本齐史有意跨前半步,以深厚的内劲扰乱先天无上罡气形成的气场,混淆了对手的判断,在他为重新掌控周遭状况,全神贯注的催发真力,完全忽略对手一举一动的刹那使出了“燕返”。

鸟类中以飞翔速度著称的便是燕子,“燕返”却在能在电光火石间准确无误的将其斩落,此等剑术,可谓神乎!

半个时辰内破解这样的招数,即便是任逍遥也未必能够办到。

更何况,岸本齐史用他卓越的修为、老到的经验骗过了任逍遥的直觉,使他纵使拥有第六感也没掌握到“燕返”发动和歇止。

任逍遥后背忽然渗入一股凉意,寒至发稍。

完了,彻底完了,别说半个时辰,就是给他半天、半月、半年也是白搭。

招数都没看见,谈何破解。

就算他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回到“燕返”发出的刹那。

岸本齐史立于不败之地,而他则是必输无疑。

任逍遥的呼吸急促起来,痛苦的闭上眼睛,希望回忆起之前点点滴滴,哪怕是岸本齐史抬手的动作,或是举剑的瞬间。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诺大的宗近广场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没有任何响动。

是的,没有、一点都没有。

所有人的精力和目光都凝注在任逍遥这里,想看他倒底用什么办法破解岸本齐史神乎其技的“燕返”

然而……

“忍术之圣”就是“忍术之圣”,所有的一切都拿捏得分毫不差,没有留给任逍遥半点思考的契机。

换句话说,破解是“燕返”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砰——”任逍遥倒退两步,撞在高台一角的木柱上,额角青筋爆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雄壮健硕的身躯不住打颤。

“完了、完了,总掌门位置吹定了。”易天寒猛地一拍大腿,连连摇头。他的武功在场中仅次于加腾鹰,却连“燕返”的影子都没有瞧清,此刻看任逍遥的神态表情,知他好不到哪去,不由得长吁短叹。

花事君、付龙渊、邓磊、孟飞、山本元柳斎重国、四枫院夜一等亦纷纷摇头。

没有谁再看好任逍遥,哪怕是之前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五大派掌门。

在他们心中岸本齐史的地位等同于神。

神,是天下无敌、不可战胜的。

几千双眼睛盯着这里,几千颗心脏的跃动都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扶桑武林的命运,忍术界的将来,既刻便见分晓。

“看来,不用半个时辰胜负已分。”岸本齐史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是或不是,太阁大人看完再说。”淡淡的话语声中,纠缠任逍遥的苦恼和战栗不翼而飞,虎目亮起锐利如鹰隼般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