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转脸朝铁木真左手声音来源处望去。wwW!qUAnbEn-xIaosHuo!coM

只见在众人当中一位身穿汉袍之人,他身高八尺,体态雄伟,年纪不到三十岁,留着一副漂亮的长胡子。

“吾图撒合里(长胡子),请问什么是礼数?”赵诚打量一下这个外表看起来无比儒雅之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人应该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耶律楚材了,所以他就直接称呼他吾图撒合里,这正是铁木真对耶律楚材的亲切称呼,而从赵诚嘴里蹦出来,那就不是尊敬的称呼了。

“大汗垂询,应知屏气凝神,谦卑恭敬,你在大汗面前,居然得意忘形,心游神外,是为不敬!”耶律楚材指责道。

赵诚心里感到很惊讶,他刚才是有些走神了,只不过并非得意忘形,而这位耶律楚材似乎是故意找自己的麻烦,或者说明他一直在仔细观察自己,稍一走神他都觉察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他。

“这位大人说得有理,我自幼长于阿勒坛山下,不曾见过外人,见识太少,更没见过伟大的成吉思汗的风采,故而有些走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正说明大汗的神威让我心神荡漾。再说,在下年幼,不知礼数那不是很平常吗?所谓大人不计小人过也!”赵诚道。

他的意思是说,你一个大人跟我一个小孩计较,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大汗,我听说者别将军曾反对过您,与您为敌,还曾射杀过您的爱马。”赵诚转身冲着铁木真一抱拳道,“那请问大汗,者别现在还是您的敌人吗?”

“废话!”没等铁木真回答,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谁不知道者别将军的忠诚之心,他是我们蒙古最杰出的勇士,兵锋所指,敌人莫不望风而逃!”

那坐在一旁的者别听到别人称赞自己,嘿嘿直乐,连忙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

“所以说嘛,那些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不共戴天之敌的人,并非就是敌人,只有我汗圣明,才能让者别这样的勇士甘于听从大汗的命令。”赵诚站在金帐之中,双手一摊,“相反的,那些口口声声说效忠于大汗效忠于蒙古之人,大汗就要好好思量了。那些表面上看上去谦卑无比之人,大汗却要小心了,正如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恭顺,其实却有一颗狼子野心,又如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毒蛇……”

“那么请问你这位自称姓赵的少年人,你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心向中原还是效忠于我成吉思汗?”耶律楚材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问题很尖锐,一招不慎,就引得所有人不满。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注目想听听赵诚的答案,因为赵诚千真万确生于蒙古,如果他说他是中原人或者宋国人,那很显然不可能让人相信,赵诚更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他心属汉人或者反对蒙古人。

“大汗,汉人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意思是说,凡是长生天之下,皆是君王的臣仆,所有土地都是我汗的牧场。我赵诚生在蒙古,喝马奶吃羊肉长大的,自然是我汗的臣民。然我长着汉人的面孔,这是天生如此,我若是说我是蒙古种人,那一定是欺骗我汗及各位那颜。这正预示着我汗将拥有天下,如同畏兀儿、喀喇鲁一样,将来也会拥有唐兀惕、金国和宋国的土地。”赵诚道。

赵诚的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就连铁木真听了这话也是很满意。

赵诚却又转头明知故问地对着拄在那里的耶律楚材道:“你,这位大人,在这蒙古金帐之内却穿着汉袍,你难道是个汉人?”

“在下耶律楚材,乃契丹人!”耶律楚材淡淡地说道,看上去并非那么生气。

“你不是汉人,为何在这蒙古大漠还穿着汉袍,难道你仍心向中原?”赵诚故意问道。

“这……”耶律楚材被赵诚这话一时呛住了,这只是个人习惯问题,一个人从祖宗就早已经汉化了,要是改变服饰还是不太习惯的,没想到赵诚抓住了这一点上纲上线。

“他叫耶律楚材,是契丹皇族的后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是我的必阉赤1,参赞军政要务,出了不少好主意。你以后要多亲近一番,听说你喜欢收集汉人的书,他那里有不少书。”铁木真道。

“原来是耶律楚材大人啊,久仰久仰!”赵诚恍然大悟般恭维道,“数月前,小子我曾读《右传》,上面有句话让在下感慨良久。”

“右传?”耶律楚材摸不着头脑,“应该是左传吧?”

“对、对,小子我真是不学无术啊!”赵诚“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上面有句话,说‘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想来耶律大人为我蒙古大汗所用,应该说是长生天的旨意。”

赵诚小小地捧了铁木真一把,却暗地里讥讽了耶律楚材一把。耶律氏当然是契丹皇族之姓,这耶律楚材的父亲却是金国的官员,六十得子,取名“楚材”,后又取表字“晋卿”,意思是说身为契丹人将来要为女真人所用,做女真人的官员。赵诚这么说,其实是讥讽他一家卖主求荣,先是服务于女真人,现在又效忠于蒙古人。

“哪里、哪里,所谓良檎择良木而居,我大汗智比天人,知人善用,帐下更是良将无数,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故而蒙古与华夏混一指日可待。”耶律楚材根本就不在意,他冲着铁木真深深一鞠,“楚材无用,但愿做我汗帐下一小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吾图撒合里言重了,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本汗的荣幸。我蒙古人虽强大无比,但是治理天下还需要你这样的聪明之人才行。”铁木真爽朗一笑,“那屈出律铤而走险,率部越过阿勒坛山,险酿成大祸。而你为本汗所占之卦,也一一应验,单此一项,你就是个大才。”

铁木真的所举例子,让赵诚听得暗自惊心,这事难道耶律楚材也能算出来?

正在这时,有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大汗,我蒙古眼下正是用兵的时候,需要的是勇士和箭矢,像吾图撒合里这样的读书人有什么用?他能领兵打仗吗?他能为我蒙古获取金银、牛羊和奴隶吗?他能用口舌之辞说服阿勒坛汗(金国皇帝)投降吗?”

说话的人是唐兀惕人(西夏人),名叫常八斤,据说此人善制弓,他制的弓所用的铁质材料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斤,弓是蒙古军的重要武器,因而颇得铁木真的器重。这人所说之话,引得蒙古将军们纷纷点头,而耶律楚材和他身旁的汉人包括畏兀儿文臣们俱都满脸愤慨之情。

耶律楚材越过众人,走到大帐之中,挺起胸膛道:“造弓尚且要用弓匠,治理天下难道不用‘治天下匠’吗?楚材虽不会武艺,更不能为我汗攻城拔寨,但平生所学,乃是治理天下之学,我会为大汗编制人口户籍,征收赋税,不让蒙古大军少了出征的粮草,为大汉治理百姓,好让百姓都忠于大汗不致反抗。这难道不是大汗所需的吗?”

耶律楚材慷慨激昂,颌下的长胡子剧烈地抖动着,让众人惊诧不已。赵诚站在他的身边,目测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没他胸部一般高。

“八斤不必多言,吾图撒合里也是我蒙古所需的人才。”铁木真制止了常八斤的反驳,事实上是对耶律楚材所说的十分赞同。

这一出戏倒显得立在帐中的赵诚有些突兀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铁木真宣他来大斡耳朵,他不得不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骑了两个月马,才在冬天下第一场雪前感到此处。他不知道铁木真到底是有何用意,如何安排自己是个大问题。

“你先前因为杀死屈出律有功,后又救我的孙儿拔都一命,有功不赏,说不过去。”铁木真道

“大汗,小子我不敢当,夏天的时候,阿儿孩千户那颜奉大汗之命,亲自押送数百匹骏马、牛羊和奴隶赐予我。小子我受之有愧,我杀了古儿汗屈出律不假,老实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是为了大汗而杀了他,只是为了自保。”赵诚道。

他这谦虚之话说了不要紧,却是让铁木真有些难堪,本来铁木真早就有言在先,谁若是杀了屈出律就封谁做千户那颜,结果却是赵诚这个少年机缘凑巧地杀了屈出律,他出于某种考虑只是赏赐一些牲畜和奴隶。但是铁木真要是知道他赏赐给赵诚的所谓骏马,被某人动了手脚,只是赐了一些歪瓜烂枣的劣马和一些快要病死的羊,那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有功于蒙古而不沾沾自喜,这很不错。”铁木真称赞道。他有些犯难,这个少年被自己召来,要是不安排一下,只是晾在一边,这是说不过去的。

“父汗,这有何难?”拖雷笑着道,“我听我的儿子蒙哥和忽必烈说,您的孙子孙女们平日里都聚在他的帐中,听他讲故事。我又听说他又懂文字,父汗不妨让他陪伴您孙子辈。”

“哦,这样也好,就暂且如此吧。”铁木真道,“你聪明伶俐,既然我那些孙儿们愿意亲近于你,由你陪伴他们,也少让他们在外惹是生非。”

赵诚瞄了一下拖雷那仍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心中很是郁闷,看来这孩子王他是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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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必阉赤】又作必阇赤,这是怯薛中的一个职务,负责掌握占卜与文书,属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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