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安排的接待阵式十分隆重。wWw、QUanbEn-xIAoShUo、Com

为了避嫌,他将自家军队悉数移走,贺兰军、古哥军早已经阵兵州外驻防。张柔的心腹、家臣、耆老及文人齐齐站在保州城外迎接秦王的到来,这些人各怀心思,却无人敢对秦王的到来不屑一顾。

战国之士,知诸侯而不尊周。唐世河北将士,尊藩镇而不知有唐。

既便是张柔对自己顺天府治下逐、易、安、保、定、雄、霸、祈、深、河间等地控制得力,手中的兵力不下五万,但他却不敢唐时藩镇那样对赵诚不尊,相反他极为尊重赵诚的地位,让出财权也是他做出的让步,只要赵诚不要逼迫太甚。他所仰仗的,一是手中可观的实力,二是他在这些州府的根基与人脉,三就是赵诚还需要这些武人卖命和征战天下。

未来会如何,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包括保州城外的这些迎驾的人群,这当中还有一些对张柔颇为不屑的读书人。大约以地方对抗朝廷的人物,常常不为文人所喜。张柔越来越不敢小视赵诚,他张柔只是以保州为棋盘,而赵诚玩弄的却是天下,他很想知道赵诚将来会如何对待他。

赵诚在张柔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保州城下,一时间万民参拜气势上倒是极为壮观。

“国主能亲来我保州,满城父老百姓皆感荣耀,这不,早早地来到城外迎驾,以观圣颜!”张柔在身边说道。

“这全是张元帅治理有方,听说张元帅一向尊师重教,数年之功,保州百姓人人知礼节孝义。今日一见,果不出孤所料!”赵诚笑道。

那迎驾的人群中,文人们踮足观看,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秦王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否则能将天下玩弄于手掌之中。这些读书人并非都依附于张柔,大多数人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张柔对读书人一向尊敬,将庙学迁到保州城东南,增其旧制。不过这些读书人却想得晋身之路,保州是没有指望的,因为当官掌权的都是张柔的私人,参加科举就是唯一的一条金光大道。

可河北二十年没了科举,此后秦国兴起,及至张柔臣服于秦国,才有读书人迁居河东,应试赴举。但河东人文荟萃,文风鼎盛。科考竞争激烈,秦国朝廷忙于内政,一直没有机会理会河北诸路。现在已经到了在河北派遣提举学政的时候了。

赵诚当众宣布,将提高河北士子中第唱名地人数,这也算是拉拢河北读书人的举措。

赵诚刻意地走到人群地面前。嘘寒问暖。和蔼可亲。一转身就忘了方才那人姓甚名谁。如众星捧月般。赵诚被迎入了保州城。

张柔将自己地宅第让了出来。充做赵诚行宫。赵诚打量一眼这宅子。虽然占地甚广。但却并不奢华。看来张柔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本来地出身。

接下来就是张柔地心腹部下挨个觐见。除了何伯祥赵诚早就相识外。还有乔惟忠等将领。赵诚一一封侯、伯、子、男。送出一大堆爵位。并依职位大小。赐金符九、银符十九。代掌大权。表明赵诚对他们个人权力地认可。这让众人个个笑颜逐开。

有人地地方就有江湖。又有“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地道理。譬如文官们总是不自觉地将某位文官划入耶律楚材所谓地燕派或者高智耀地所谓夏派。最近几年又有昭文馆程亮这样地常常被秦王召见地所谓少壮派。

而武官们在吹嘘自己时。也不自觉地以追随赵诚长短为标准。这既有何进、陈不弃这样地元老派。也有叶三郎、郭侃这样地少壮派。还有田雄、郝和尚这样地山西派。甚至那些从武学中得到提拔地人又有共同语言。但这样只能说明他们资历上地深浅。并不说明他们之间有任何重大地矛盾。当然现在又多了个河北豪强派。这支新入力量却不为那些对秦王誓死效忠地将领们所喜。

何进与陈不弃、古哥、叶三郎、曹纲几人当然不喜欢。凡是对他们所誓死效忠地秦王三心二意地。都是他们地敌人。他们在赵诚身旁边安静地坐着。看着一个个将校在赵诚面前恭维着。几人交流着只有他们才能读懂真实含义地眼色。

在对待豪强的态度上,中书省主张安抚,枢密院及武将们大多赞成以武力铲除,这其中有些复杂,中书省几位正副宰相的用意在于驱使豪强们帮助朝廷夺取天下,徐图之,重点在于秋后算帐。

何进等人虽然并不反对,但是若是豪强们功劳太大了,却令他们有些不满,因为他们趋向于快刀斩乱麻,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所有地烦恼。为赵诚夺取天下的事情,应当是从他们开始,也应由他们来完成最后一场阵仗。

何进甚至早就暗中与李桢等人讨论武力讨平河北的计划,只是后来赵诚明确制止,才暂时作罢。赵诚早有自己的计划,而且是在武力保障下的计划,计划就是从征税开始,

赵诚与张柔等人谈天说地,他一向健谈,而且见多识广,又常年行走在权力圈内,既便是戎马二十余载的张柔在赵诚面前也觉得自己坐井观天。众人半是恭维半是恭敬地闲聊,气氛倒是极融洽。

不知怎的,话题渐渐引到了关于治理百姓的事情,大约是有人暗示张柔治理顺天府有功,保州等地治理非张柔莫属云

“安肃郡公治理顺天府有功,孤早有耳闻。乱世之中,百姓所求的不过是一片得以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幸有安肃郡公这样地豪杰,才让数十万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赵诚道,他端起酒杯道,“来,孤敬安肃郡公一杯!”

安肃郡公就是张柔的新爵位。张柔连忙呼道:“臣身为国主麾下小卒,不过是代主治理百姓,怎敢如此放肆?国主莫要折煞微臣了!”

张柔见自己的部下当着赵诚的面如此地吹捧自己,身上冒着冷汗,这不是明摆着要挟秦王吗?他可没部下们那样天真地以为赵诚在河北东西路一点根基也没有。他不希望赵诚逼自己,但更不想激怒赵诚。

念及于此,张柔趁机邀众人起身道:“我等如失主之牛羊,又如失双亲之孤儿,今国主不嫌过往,待我等如子。我等不如趁此机会,祝吾大秦国国泰民安百业兴旺,祝吾王早日一统河山,开万世之盛景!”

“好,承诸位吉言,孤愿与诸位满饮!”赵诚开怀大笑,“来,干!”

产自中兴府的烈酒入了肠胃,人人各有不同滋味。

一个紧邻张柔而坐的壮年男子。名叫乔惟忠,他是张柔最早的老部下之一,起身奏道:“微臣上次读报。听说朝廷将派税臣监督河北诸州,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乔将军以为有不妥之处吗?”赵诚点头故意问道。

“微臣不敢!”乔惟忠躬身道,“身为国之子民,为朝廷交税纳粮,是吾王子民的本份。只是微臣想知道朝廷将对河北如何征税。”

赵诚飞快地打量了左右众人,见大厅之中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他心思如电。略想便道: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乔将军有何可以教孤?”

“微臣不过是莽夫罢了,不敢妄言朝政,但金主南渡之前,我燕赵就已不治多年,后连年兵乱,天灾**,百姓流窜不知所往。眼下虽有小治,然臣以为各地民情皆有所不同。倘若在顺天府亦实施河西法令,怕有所不妥。”

“昔年蒙古人入燕赵,只有劫掠,向无治理。及耶律楚材为中书令,耶律大人反对改汉地为牧场,禁掠民为驱口,编籍户口,设十路课税所,以儒臣为课税使。方有如今之大治。耶律大人当年地举措。我河北军民至今仍其恩泽,百姓也颇觉方便。倘若今后更弦改张,怕激起民变。”有人在角落里说道。

赵诚地目光向声音来处一瞥而过,见对方不过是角落里地一位文官模样的人,虽然心里很不痛快,却边听边点头表示同意。

“嗯,耶律楚材是孤之重臣,孤能有今日亦有其大功!”赵诚赞赏道。

“是啊,耶律大人臣服于吾王御前,如魏征遇唐太宗是也!”有人吹捧道,这当然不是在吹捧耶律楚材,而是在吹捧赵诚。

赵诚脸上浮现出洋洋得意地神采来,好像真以为自己是唐太宗。他心中其实在冷笑,耶律楚材当年的主张可不止这些,能实现地微乎其微,就是这税制也是妥协的产物。蒙古人要以丁为税,可汉地自唐末行两税法,很早就是以财产多少尤其是田地多少为主要征税税目,豪强们明知蒙古人的征税方式不合时宜,却反对耶律楚材当年的计划,原因是要是以丁为计税方式,他们家家拥有大量的土地,却不需交税,又拥有大量的家奴,并不是要交纳税赋的户口。只有那些拥有少量田地的百姓,及商人、工匠才要交税,更不用说其他杂税杂役,更是与他们无关,广大佃户的处境最差。

“嗯,自河北归顺我大秦国以来,各地每年秋末往朝廷输粮不下五十万石,帛八万匹,银不下二十万锭,如此不致令朝廷所用捉襟见肘,甚善!”赵诚点头道。他所说地是各诸侯每年孝敬给他的份子钱,一如当年蒙古人时那样。

“为朝廷输粮输帛输银,那是我等的本份,岂能拖延?”众人纷纷说道。赵诚地表态令众人松了一口气。

乔惟忠见赵诚脸上有些忧虑之色,忙问道:“国主是否以为有些不妥之处?”

“如今国家初兴,正是用兵于外之时,蒙古人仍不服,屡屡南下侵饶,辽东女真仍隐匿山林,企图东山在起,而金主躲在汴梁城内不肯投降。中都、西京、北京等路亦需治理,凡此种种皆需耗费钱粮亿万,孤深感力有所不及也!”赵诚叹道。

“是啊,仅凭河北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锭银子,怕是有些少了吧?”何进在一旁故作感叹道。

“这有何难处?各家不如提高份子钱。”有人说道,“为吾王效命,乃份内之事。”

“好啊,既然诸位如此忠君报国,孤就如尔所愿吧。”赵诚立刻说道。他这话表明他同意不改变河北税制,这样一来,豪强们仍然享有大量的地产,自身利益并不损害,但其他百姓就纳入朝廷的课税范围,其他税种比如商税、盐税就更不是豪强们可以染指的,这算是双方更退一步。

宴会之后,张柔等人醉眼地依次满意地退去。翰林学士承旨刘郁低声奏道:“禀国主,方才国主为何如此放纵乔惟忠诸辈?税法乃朝廷制度,虽有因时因地而异,却岂是他们身为臣子者所能左右?”

“文季以为如何?”赵诚反问道。

“河北豪强各拥数州以至千里州县,又各占良田,以百姓为私奴,无异于藩镇节度。国主对其忍让,岂不是令朝廷威信扫地,忠臣烈士所不屑。人心私欲惟有不足,假以时日,必反噬朝廷国家。”刘郁面有忧色。

“文季多虑了,卿所想到的,孤也想到,纵是朝中的大臣们也都想得到。”赵诚笑道,“豪强们以为得偿所愿,却不知他们这是自寻末路。孤起于军事,非胆小怕事之辈,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了结当今之藩镇并立局面,孤并不急于一时之血性莽撞。”

刘郁见赵诚十分自信,虽看不出其中玄机,但想到此种一等一的大事,赵诚应该早就跟王敬诚、耶律楚材等人商量过不止一次,自有其长远谋划,也就不再表示异议。

赵诚带着护卫离开了。李桢笑着对刘郁道:“刘翰林您想啊,各豪强只要管不着自己田产以外的,国主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全力实施朝廷的法令,只要百姓看到朝廷地仁慈之心,不是更反衬豪强的贪婪?皮若不存,毛将焉附?倘若那些佃户们活不下去了……”

刘郁闻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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