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梦玉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wwW。QUanbEn-xIAoShUo。cOm

他一行人的马车在馆驿门口停下,众人下车刚一露面,就迎面走来一伙看上去像是学生模样的人,当中有人手中拿着报纸。苟梦玉身边的宋秦两国护卫见这伙年轻人面色极不善,连忙挡在前面。

“想必这位大人便是宋国使者大人喽?”当中有人问道。

“苟某正是奉我大宋陛下出使贵国,不知诸位有何指教?”苟梦玉隔着人墙不卑不亢地问道。

“大人这一身宋国官服着实不错,听说你们宋国乃礼仪之邦,只是我等秦国末学想请教大人所谓衣冠禽兽当作何解?这沐猴而冠又当何解?”对方意有所指。

“你们……你们……”苟梦玉纵是涵养好,闻言也是怒火攻心,指着对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那位受伤的随员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尔等想动粗,以为我大宋国可欺吗?蛮夷之邦!可笑至极!”

他这一说不要紧,却是火上加油,尤其使用“蛮夷”二字。学生们义愤填膺,纷纷捋起袖子要上前揪斗,扯动之中,那些出身宋国禁军的护卫们下手重了,当场将一个学生的门牙敲掉了,这下就闯了大祸。

“宋使打人了、宋使打人了!”有人惊呼道。

这嗓门令整条街的人闻风而动,纷纷涌上前来,不明真相便要高呼严惩凶手。苟梦玉哪里见过这阵仗,心中虽然后悔莫及,但也不敢继续当街理论,连忙躲入馆驿之中避难。

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传言在人群之中发酵,传着传着就走了样。有说宋使不仅打人。还当众调戏中兴府女子,有说宋国使者要秦国人举国而降的,否则就要率军来攻,又加上有读书人拿着报纸上的骇人听闻的惨案四处宣扬,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馆驿包围里三层外三层。

这个世上看热闹的人总是不缺,唯恐天下不乱者又极多,不明真相者又喜欢人云亦云。当中满腔热血以天下存亡为己任者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整个中兴府人十之三四都挤在馆驿的四周几条街道。

“交出凶手!”

“宋使出来谢罪!”

“杀到临安府去!”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院外喊声震天。苟梦玉和他的随员们脸色苍白,以为房子也会被这声浪震塌在地,无数地石子、瓦片夹杂着臭鸡蛋雨点般地飞入院中,一片狼藉。一个时辰后,禁军张士达才分开密集的人群。赶到了馆驿门口,努力地将人群挡在外面。却被人扯住逼问:

“你是帮宋人,还是帮我秦国人?你良心何在?”

“我……我……”满头大汗的张士达不知如何回答,他今天一天都在城外军营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礼部的大小官员也赶到,尚书高廷英对着人群高呼要大家冷静,要以理服人,人群却不愿退去。中书左丞高智耀也赶到,最后中书令王敬诚也赶到,但愤怒的人群仍然叫骂着,有人鼓动要叩阙向国王请命。王敬诚远远地就见到人头攒动。不敢靠近。而是先赶往宫中禀报。

昭文馆地程亮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算得上是始作俑者。当然也知道真相如何。他这才意识到一篇无中生有的新闻稿却有如此的威力,想想都觉得后怕,无形之中他感到身上地担子重了起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当中兴府的人群将宋国使团包围在馆驿地时候,秦王赵诚正在接见一个名叫李桢的人。

李桢忐忑不安地随着枢密副使郭德海进入中兴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他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已经蓄发,脱下了他在戒坛寺中穿了一年有余的僧袍。郭德海奉赵诚地命令去戒坛寺,装作碰巧遇到了李桢,这李桢身份暴露也并未选择逃跑。

这个人物无疑是个可悲的人物,家国在他地面前破碎,而他却无能无力,与凶手为伍并帮其参谋对他来说是个折磨,这折射出他内心的软弱与彷徨。

李桢一见到赵诚,便倒着苦水,乞求赵诚的赦免,只字不提他的亲戚们最终却死在赵诚的手中的事情,一如他曾臣服在蒙古人的面前。在屠刀面前,一切羞耻之心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的名号,孤以前也有所耳闻,只是孤与你并未有过交往。”赵诚道,“孤没想到,你躲在戒坛寺中。”

“不敢劳国王记挂,草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李桢恭敬地说道。

“如此一说,你在戒坛寺已经住了一年有余了。你告诉孤,为何要隐名埋姓甘当一名僧人?”

李桢面含悲凉之意:“当年国王在居庸关外与窝阔台大战,草民正携家眷在燕地游历,故而侥幸保得性命。后来听说国王驾临燕京,捕杀投靠蒙古的人,草民心中惊骇,彷徨不知所往,幸得行秀大师地收留,其后追随大师来到中兴府。只是……只是……后来被国王撞见。”

“孤听说你很有谋略,你如何看当今天下大势?”赵诚故意问道。

“草民愚昧,不敢污损国王圣听!”

“但说无妨!”赵诚笑道。李桢当初给高智耀写信,只是害怕而犹豫不决,所以没有送出去,那信中虽然表面上是寻求赵诚地赦免,但其中却隐含着有投靠之意。李桢是聪明人,懂得良禽择良木而栖,当身份被撞破后,并没有选择逃难,更是说明这一点。

李桢略微思考一番,回答道:“当今天下分裂已久,可上追唐天宝安史之乱。天下纷扰数百年,五代十国,列国相攻,然后又有宋、辽、金、夏互有攻守。后又有蒙古崛起。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至今又有国主崛起于贺兰山下。

但以今日之势,宋人偏安江南一叶,缺少贤臣良将,君臣性喜粉饰太平。以为天下无事。金人已经日薄西山,不足为虑。河北群雄虽各拥兵其兵,却不过是无主之牲畜。故以草民的拙见。唯有国主有一统天下之势也!”

赵诚笑道:“呵呵,孤向来不会妄自菲薄。但亦不会小看天下人,唯有审时度势,革故鼎新,强国富民,才可谈染指天下。”

“草民自幼离开故土。这二十年来到过不少地方,放眼之处无不是山河破碎百姓悲苦。自重回贺兰山下,方才知此地才是乐土。草民闻国王兵临汴梁城,不犯民一草一木,不妄杀良家百姓一人,却视皇家典籍书册为珍宝。由此可以知之,国王虽以军伍得以崛起,却于文治亦用过人之处,自古得民心者而得天下也!只是国主忙于内政,兴科举,选人材。改善吏治。与民休息,不问河北。怕是过于示弱了吧?”

“何出此言?”站在一旁地郭德海道,“今河北豪强多如牛毛,又踞一方州县,我方刚经恶战,若是不顾己方百姓安居,穷兵黩武,不过是自取灭亡之道。”

“郭副使虽然老成谋国,知己却不知彼。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李桢却无所畏惧,“河北豪强虽实力不弱,但却是人心思动,他们不怕秦军来攻,却日夜担心邻里侵袭。秦国身处局外,可各个击破也,紧要处在于利用诸强之间的不和与龌龊,远交近攻!”

“哦?”赵诚奇道,“你有何策?”

“草民听闻正旦节,国主在宫中大宴河北诸强,是否有此事?”

“此事人人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赵诚道,“彼等远来,与孤交好,孤当然不会冷脸相对。”

“草民不知刘黑马是否派人庆贺?”李桢问道。

“刘黑马攀附蒙古人,顽固不化,一向与孤有不共戴天之仇,刘家军杀我百姓,自知死罪难逃,安能遣使来我中兴府?”赵诚怒道。

“所谓远交近攻,自是从这刘黑马开始。”李桢道,“河北诸强与刘黑马并非一类,诸强与国主并无仇怨。国主不如遣使让诸强与国主同攻刘黑马,并许诺所得斩获皆归彼等豪强,料其虽明知国主有各个击破之势,却无法共同进退。国主将得晋北千里之地,若是用兵河北,可自太行山、恒山以至燕北顺势而下,令诸强不敢违抗也。”

“史天泽之辈若是不肯助战呢?”郭德海问道。

“那太原府郝和尚拔都呢?”李桢反问道。

“他?此人孤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勇猛善战,又能言善辩,先前曾为铁木真使臣出使宋国数次。”赵诚怀疑道,“刘黑马攻我河东时,密报说此人曾助粮于刘黑马。此等人物会为孤所用?”

“国主虽生于漠北,然却长于乃蛮故地,不及草民与蒙古人混迹二十年对此间人事之娴熟。此人本是太原府汉人,自幼被蒙古人所掳,故长成于蒙古,草民沦为质子时在漠北与其深交多年,深知其禀性。”李桢道,“此人聪明异常,然聪明人都擅明哲保身,更擅择明主而事。今蒙古人已经不足为恃,此人又仅有大原府一府之地,太原虽富,然南有秦国河东军,西接强邻真定史氏,尤其是晋北刘黑马之大酋有吞并其地盘之势,令其动弹不得,形势极为严峻。故此人定极盼强援,若国主信赖草民,草民愿只身前往太原府为一说客,只需国主许诺以厚禄待之。”

李桢侃侃而谈,令赵诚与郭德海两人极为心动,只是说到聪明人都擅明哲保身更擅择明主而事,似乎是李桢在说他自己。

赵诚见李桢既然毛遂自荐,当然不会拒绝,许诺道:“你若是能说动郝和尚,自是大功一件,孤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你!”

待李桢退下。郭德海进言道:“国主怎能轻信此人?要知此人乃夏国皇族子,他主动献策,其心难测,不可不防也!”

“非孤信任他,他亲眼见到自己家族破灭,却能心甘情愿地委身事蒙,视若无睹。今日能归附于孤,也不令人觉得奇怪。”赵诚道,“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他若是真能办到,孤当然不会亏待他,然后才会授其一官半职,此人有功名之心,不甘寂寞啊,此等人物不愿受嗟来之食,惟愿以功得进高位,有些恃才自傲。郭将军勿须担忧。”

“国主如此想,臣无异议!”郭德海道。

正说话间,中书令王敬诚来求见。

“禀国主,数万百姓将宋史苟梦玉围在馆驿,声称要苟梦玉当众认罪,恐要酿成大祸!”王敬诚道。

他口中说着紧张无比,脸上却无丝毫担心之情,已经猜到那篇骇人听闻的文章应该是赵诚授意发表的,否则他身为中书令却对报上所说的“惨案”一无所知。

“禁军何在?”赵诚问道。

“张士达等正努力阻止,百姓还算安份,只是在外面谩骂,尤其是贺兰书院的学生们聒噪不已。”王敬诚苦笑道,“臣等努力劝说,奈何百姓已被煽动,声称宋使不当面承认罪行,誓不罢休。臣以为见好就收,否则群情激愤,愈发不好收拾了。”

“这倒令孤没想到!”赵诚也有些吃惊,愤然而起者超过了他地想像,也担心一发而不可收拾,“立刻传我旨意,就说孤已经在陇右备好十万大军,枕戈待旦,一旦宋人不敬,就挥师南下,为死难百姓复仇,给百姓一个交待!”

当下赵诚口授,王敬诚草拟后赵诚看了看,便命人取了印宝来,一份圣旨便由王敬诚、郭德海带到了馆驿。郭德海拿着赵诚授予的令符,从城外调来一队骑军,用长枪驱散人群,王敬诚当众宣布了赵诚的旨意,众人见国王的旨意也是要宋人血债血偿,才慢慢散去。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口中却高呼国王英明视民如子云云。

那宋史苟梦玉等人见人群散去,心有余悸,对所谓的惨案倒有些相信了,更相信秦王真有南下攻宋之心,对局势更加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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