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内外,到处是一片血雨腥风。wWw,QUanbEn-xIAoShUo,cOM

秦王赵诚有些失策,他明知道自己是蒙古人唯一大敌,所以他抢先主动北伐,企图以此将战火引到草原大漠,寻求在草原与蒙古人决战。他过于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以为察合台等人忙着争夺汗位,只有确立了新可汗,才会与他做决一死战。所以,他利用这个时间差,和孛儿只斤氏家族之间的矛盾,主动出击蒙古最核心的草原,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

唆鲁禾帖尼和速不台想好了一个最坏的打算,他们在汗位问题上退让一步,那就是答应让察合台继任可汗之位,以换取察合台率军东援。他们是从全体蒙古人的利益着想,只是成功了一半,因为自己本部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付出了惨重的甚至是无可挽回的代价。

但无论是颇有智谋的唆鲁禾帖尼和速不台,还是一向自信的赵诚,均低估了察合台的奸诈与个人胆识。察合台在各宗室代表到齐后,没有人能够与他争上一争,他毫不费力的当上了可汗,并没有赵诚想像中的争执。若是没有赵诚的巨大威胁,这次忽邻勒台大会就不会如此迅速地结束,每一个孛儿只斤氏家族的成员均知道联合起来击败赵诚才是最首要的任务。

出乎意料,察合台根本就没有任何东援速不台的意思,相反的,他效仿赵诚曾经所做过的那样,趁着赵诚亲率大军北征,他率军直捣赵诚身后的家园。这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也许还不止一石二鸟。察合台对自己这个狠毒的计策十分得意,换句话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诚连同拖雷的家族成员们都要为自己地自信付出惨重的代价。

黑水城守备范承安在这血雨腥风中摇曳。

突然而至的蒙古及仆从大军仅仅给了他一点准备的时间,他应当庆幸他在接到神策军急报来的警讯时,有时间将附近地牧民、屯民及百姓全部转移至城内,并尽可能做好防御的准备。郭侃的神策军则没有这么幸运了,秦王出征北伐时。命他率部回到黑水城驻地,并担负着黑水城外警戒的防务。

郭侃对自己的职责十分清楚,他自己率军出黑水城五百里,在沙漠与戈壁之中监视着西北方的一举一动。所以当郭侃发现敌军来势凶猛时,他一面毫不犹豫地率军阻挡,一面派急使杀出重围,向四方传出警讯。其中就有耶律巨率领的一营冲出重围,直奔大漠。

神策军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们即便是人人如猛虎。人人悍不畏死,也双拳难敌占据十倍优势的敌军,郭侃最后不得不带着不足四百部下退入了黑水城。但他成功地拖延了敌军进军地步伐,并将这个紧急军情通知了各地守军,令各地有了宝贵的备战时间。信使沿着驿道,仅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就将消息传到了中兴府,一时间举国震惊。

黑水城是一个突入沙漠中的军事重镇,又可以说是一个空悬在外的孤城,是目前秦国最前沿的一处要地。它唯一的要处在于它在军事上起到重要的预警作用。如今它又一次被包围了,正如它几年前的那样,又一次经受着战火地摧残。这里是铁穆之朔方军的驻地,朔方军大部追随赵诚北伐,只留下守备范承安统领的五千人,加上十去其六的神策军。附近所有的牧民与百姓皆被及时迁入城中,所有的男子都被编入了军中。

黑水城的上空笼罩着乌云,如黑色的铁幕向地面压迫。城外烟波浩瀚的居延海,正在风云涌动之下拍着惊涛骇浪,犹如千军万马般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脆弱的水岸。显现出它最粗犷地一面。岸边的柳树与牧草在来自北方狂风地推挤下,不得不伏下自己纤细的身子。几欲断折,却仍顽强地抵抗着。

蒙古军大部赶到后,立刻开始了凶猛的攻势。投石机、强弩将石、箭、油弹往城头上倾泻着察合台的愤怒。城墙在一波又一波的摧残中飘摇,城内的军民唯一幸运的是本地并没有太多的石头可供敌军采来攻城,这支攻城的军队因为寻求突袭,而来得太匆忙,没有携带太多地攻城器械。饶是如此,城头已狼藉一片,守军在油弹与弩箭地攻击下死伤众多。

范承安与郭侃两人肩并肩地作战。指挥着城内的守军反击。他们二人是城内包括老弱妇孺在内地一万军民唯一的依靠。蒙古军的劝降被他们毫无例外地当作是最大的羞辱。城外黑压压的军队进攻未果,只得稍退。然后准备着更猛烈的攻击,城上城下出奇的安静,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黑暗。

“攻吧,让他们攻吧!我们越是能在此拖住他们,就是一大功劳!今日就是我等获取功名的大好时候!”郭侃高声对着身后的军士说道,“蒙古人只要破城而入,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故我等只能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军士们高呼道。他们别无选择。

“今日,你我二人就要在此血战!你害怕吗?”范承安侧着头问道。

“范守备害怕吗?”郭侃反问道。

“害怕?不,这一次我等只要城破就只有被杀的下场,岂能退让?”范承安肆意自嘲道,“我是追随国主多年的老人了,十多年前就已经在蒙古人的刀下逃过一劫,投降没有好下场。我去年也杀过不少蒙古人,早就够本了,死后能躺在英雄冢也是我辈的荣耀。”

“好,郭某及神策军余部愿助范守备与此城共存亡!”郭侃充满豪情地说道。

城外敌军又出现了**,黑压压的士卒分成十多条长龙迎面奔来。

“敌军又要上来了,滚油准备!”范承安高呼道。他与郭侃两人的脸都被烟火熏成黑红色。

蒙古军将城壕填平了,仆从军抬着云梯在蒙古军官的呼喝下,往城墙冲来。云梯刚靠上城墙。城头上的守军拼命地伸出身子往外推,城下地蒙古军乘机往城头上射箭,守军惨叫着摔了下来。仆从军一边急速地顺着云梯往上攀爬,一边惊恐地盯着云梯的尽头。

“哗、哗!”城头上泻下一股黑色的**,带着热浪与恐惧从天而降。

“不!”正往上爬的敌军睁大了双眼惊恐地大吼。滚烫的油脂将努力往上爬地人包裹着。一股诡异的烟雾在城下弥漫了起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烤焦的气味。城下成了惨绝人寰的地狱,无数仆从军军士在城下抱着被沾着的肢体翻滚着,哭喊着,嘶心裂肺,不是痛苦地死去,就是因为恐惧而被压阵的蒙古人当场射杀。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在这座曾被称为居延城的黑水城上,范承安与郭侃没有唐朝大诗人王维的诗情与诗才。但却努力实践着王大诗人描述地画面,没有任何诗家的得意,只有满眼的血腥。城下毫无人道的悲惨场面,既让守军大快人心,又让攻方的士卒胆战心惊,他们的攻势为之一滞。

“冲、再冲!”担当攻城的主帅是贵由再一次挥舞着手中的刀,他在阵中前后游走,呼喝、谩骂,声嘶力竭。

他仇恨地盯着城头的秦军赤色军旗。想将心中所有地仇恨、不满与怨恨投射到这座孤城。他不仅因为赵诚而失去了父亲、兄弟,也因为失势而失去了对令他朝思暮想的汗位的争夺。所以,只有更猛烈的攻击,杀光他所有能看得到的人,才能稍解他心中怒火。

更猛烈的一波攻击开始了,弩箭在空中呼啸而过,直奔城头,射穿了守军手中的盾牌,余力未衰,直接将守军射翻摔入城内。发出沉闷的声响。城下云梯上的突厥或畏兀儿等西域仆从军炮灰士卒口中咬着钢刀,一边躲避着从斜刺里射来的箭矢。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奋力地向上攀登。就在他们就要抵达城头地时候,一棵圆木被守军照面砸了下来,攻城的炮灰们在空中飞起,呼喊着从高高地云梯上重重摔下,不知生死。

攻城者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远比城外居延海的波浪来得要快要急要猛烈得多。黑水城在火光中摇曳,黑水河成了一条赤水河。

城外在呐喊声中疯狂地攻击。

城头在呐喊声中顽强地反击。

城中的百姓、牧民们也无法置身事外。过去的教训让他们明白。只有拿起兵器站起来反抗,才能活命。成年男子都站到了城头上。和守军相互扶持一同作战,而老弱妇孺们自己动手将城内的并不多的房子、兵营与官舍全都拆了,一砖一瓦都成了守军手中的兵器。他们在呐喊声中同仇敌忾。

“贵由,你为何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察合台的信使奔来,当着众人的面喝斥道。

“混帐!你这个贱民,怎敢如此对我说话?”贵由不由得火起。

“这是大汗要我当面问你地!”信使持着察合台地金牌,挺着胸毫不示弱。

贵由面色一僵,他忘了他不再拥有昔日的那个让人不敢仰视地身份地位,因为如今蒙古刚刚有了一个新可汗。新可汗身边的每一个亲信,如今都是他贵由不敢正面招惹的。

“可汗有何新的命令?”贵由在信使的逼问下,不得不低下曾不可一世的尊严。“大汗说他让你做先锋,就是让你尽快攻入秦国腹地,而不是让你在这个穷困的黑水城外浪费时日和性命!”信使质问道。

“那好吧,请你转告我那当可汗的叔叔,侄儿马上就挥师南下,让敌人的家园燃起我蒙古人的熊熊怒火!”贵由道。

蒙古军退了,正如他们突然出现一般。但黑水城仍然被一部敌军包围着,乌云仍然笼罩着黑水城,并且越来越黑,这个沙漠绿州的孤城怕是要迎来夏天第一场暴雨。

范承安与郭侃见敌军大部退走了,但仍然派人监视,心中稍感轻松,在城内军民已经相互庆贺绝处逢生的同时,他们二人却有些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敌军就要无视自己,而尽情地去践踏自己后方的家园。他们不知甘、肃、凉甚至中兴府是否已经做好防守准备,是否已经将百姓及时地迁入城中。并且,今年河西的收成恐怕就没有了指望,他们想像得到田地荒芜,家园破碎,妻离子散的场面又一次重现了。

“不能这样死等国主率军回援!”郭侃一拳砸向城垛上,觉察不到任何疼痛,断然说道,“范守备,我要出城!”

“神策军此役死伤众多,郭校尉尽管从我军中挑选好手补充进去。”范承安不无忧虑地建议道,“夜里你再率军冲出城去,能多阻滞一下敌军,就多阻滞一下吧。”

“范守备,你也要小心,蒙古人是不会坐视黑水城在他们身后威胁的。”郭侃道,“但愿他日你我仍有相见的那一天,郭某一定请守备痛饮!”

“一言为定!”范承安与郭侃击掌约定,男儿沙场的豪情尽在不言中。

范承安漆黑一团的脸上透着笑容,让他的牙齿显得尤其白亮,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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