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思见赵诚将弓握在手中,又看了看那位大个子,大笑着地问道:

“等等,不儿罕那颜,您莫非是用这弓射那大个子举着的木板吧?”

“千户说对了,本来我是想用一个沙果放在他头顶之上的。wWW。QUanbEn-xIAoShUo。Com我虽然对自己的箭法很自信,不过最善跑的骏马也偶有失蹄的时候,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我就先用木板试试了,这个胆大的奴隶虽然干不了细活,但用来做这事还是十分好用的,想再找一个还是太难了。”赵诚十分“耐心”地解释道。

“不儿罕那颜若是想练箭法,那也不必如此这般练法,这个花剌子模奴隶虽然不过是个小虫子,若是万一被您射杀了,也挺可惜的。”塔思道。他倒替帖木儿可惜了起来,赵诚正大光明地将他带到“凶手”的面前,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心发奇想,将对面这位大个子和自己追捕的凶手联系起来。他这话让赵诚心中想大笑。

“您不觉得这么做很有趣?”赵诚反问道。

“是啊、是啊。”塔思口中附和道,心中却暗想,“你这个没上过战场的文人,也够狠的!看来文人若是想狠,这花样也比自己这个粗人多得多。下次我要是与识字的人不对付,一定要小心一些。”

帖木儿虽然并太懂蒙古语,但当赵诚举起弓箭冲着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赵诚想做什么,他脸色变了变,心中痛骂赵诚实在阴险,他只能祈祷赵诚的箭法不要太差,不然自己死得太冤枉了。

等了半天,赵诚这箭还是没射出来,这让帖木儿对赵诚的恨意又加了八成。他认为赵诚是故意的。

“塔思千户,你知道我这弓的来历吗?”赵诚一边举着弓瞄准。一边三心二意地问道。

“听说,您这把弓是者别将军送于那颜的。”塔思道,“者别将军是我蒙古最杰出的将军,他地箭法如神,可惜,前些年在征服钦察人之后,在回师的路上病逝,令人惋惜不已。”

“正是因为如此,我看到这把弓就想到了者别将军。所以近年来我苦练箭法,好让者别将军地神弓不被辱没了。”赵诚道。

说完,赵诚的第一箭终于射出,那箭矢不高不低。从那举着的木板的下沿擦着帖木儿的头发飞了出去,竟然脱靶。帖木儿脸色又变了一变,但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赵诚心中暗赞,却又为这位暮路英雄感到惋惜,被自己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果然好胆色!”塔思赞叹道。

赵诚又射了第二箭,这一箭更是离谱,竟如羽毛一般歪歪斜斜地越过了高墙,飞向了外面。塔思目瞪口呆,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心说这箭矢怎会像是喝醉了一般。寻常人是办不到的。赵诚似乎也感到极不满意,又射了第三箭,这一次倒是射中了。不过离那中间用颜料标示出来的靶心相差太远,似乎还是运气的成分在作祟。徐不放等人还很配合地“拍马屁”,都高声叫好。塔思刚喝了一口热茶,不慎全喷了出来,替赵诚觉得很难为情。

这时塔思的手下都已经搜查完毕了。赵诚所有地仆人都被集中在前院。没有发现闲杂人等,塔思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如释负重。

“不儿罕那颜。看来凶手早就跑远了,在下打扰您练习箭法,就此告辞了!”塔思道。

“恕不远送!”赵诚笑着道,“要不,咱俩比试一下箭法?”

“这……”塔思憋红了脸,好半天才道,“在下军务在身,我要率军去城外去搜索一番,说不定凶手逃到了城外了,不敢叼扰!”

塔思拍拍屁股走人,心说凭你这“神”箭法,还好意思说跟我比试,我赢了你都觉得丢人。

赵诚见塔思走远了,轻舒了一口气。帖木儿更是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将手中的木板放下,只见一声尖利刺耳的呼啸声扑面而来,一支黑色的箭矢犹如闪电一般向自己射来。帖木儿如坠冰窖,在那一刹那间,他甚至真切触摸到了死亡地味道。

箭矢不仅击中了他手中的木板正中,强大的力量甚至将木板击得粉碎,那箭矢余力仍勇,继续飞行,狠狠地钉在高墙上两块青砖的中间,只剩下末梢部分犹自颤抖不已,发出动人心魄的嗡嗡之声。

这才是真正的箭法,带着死亡的味道,将自己所有的生机都紧紧地封锁住了,动弹不得,甚至让自己在这刹那间都没有机会产生躲避的念头。帖木儿惊呼道:“好大的力道,好快地箭!”

赵诚并未答话,又飞快地从腰畔抽出箭矢,连珠似地连射十箭,一气呵成,箭箭都射在刚才那箭所射中砖缝的位置,排成一道直线。

“好准的箭!”帖木儿补充道。

赵诚将弓扔到徐不放怀中,坐到了自己地躺椅之上,脸上挂着很轻松的笑容,又似乎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现在,你该解释一下你为何出现在这里,还害得我演这么一出戏?”赵诚问道。

“阁下,我遵守了你我之间的诺言。如今我虽然来到了撒马儿干,并没有带任何人,只有我孤身一人,这好像并不违反你我之间的协议吧?”帖木儿道。

这位帖木儿当被带领自己地亲兵离开沙漠之后,确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河中地区,跑到了钦察草原,试图与那里地诸部联合,不过运气不好,那里的部族并不理会他,甚至还向当地蒙古人告密,以致于他地手下不是战死就是被打散了,最后就只剩下他一人。帖木儿万念俱灰,就想采取刺杀蒙古军首领的方式,报复蒙古人,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撒马儿干。

不过,他不敢轻易地入城。更不敢在白天出现,一是怕被别人认出来。二来蒙古人是禁止平民拥有武器的,所以他就在郊潜伏下来寻找机会。

帖木儿高大的身躯静静地站在赵诚的面前,他模样像是一位野人,胡子长久未清理,十分缭倒落魄,那眼神之中虽然还保留着坚强的意志,却多了几分郁郁寡欢之色。

赵诚猜他恐怕身上没有一个子,估计肚子也空荡荡地,便请他用早餐。赵诚猜得没错。帖木儿这几个月以来都是过着十分缭倒的日子,不知饱餐一顿是什么样地感觉,。如今终于能饱餐一顿,帖木儿也不客气。在赵诚充满笑意的目光之下狼吞虎咽。

赵诚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一边寻思着下一步。帖木儿终于吃好了,他用餐巾抹了一抹嘴巴,脸上挂着一些羞赧之意。

“帖木儿将军,你说我没见过几次面?”赵诚问道。

“三次。”帖木儿承认,又补充道,“也救了我三次。”

“那你说说看,你该如何报答我?”赵诚又问道。

帖木儿神色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无所有,更无权无势。他就是一个乞丐罢了,他甚至有家都不能回。

“阁下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帖木儿想了想。又道,“阁下是蒙古人的总督,身居高位不容小觑,这荣华富贵也是寻常人毕生追求却很难得到的。可是在下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阁下为何要救我。甚至不惜冒着被蒙古人发现的危胁?”

“那你是如何揣测的呢?”赵诚反问道。

“阁下难道跟我这个亡国之人的目的一致?”帖木儿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盯着赵诚道。

“帖木儿将军。如果我说我只是敬佩你,你信吗?”赵诚又反问道。

“将军?我早就不是将军了,没有什么值得你敬佩地。想我十五岁离开草原加入军队,至今已经二十年,也曾有过许多的头衔与虚名,可是如今这些东西跟粪土没有什么区别。”帖木儿悲愤地说道。

“你的下一步将要做什么?”赵诚想了想道,“摩诃末早就死了,札兰丁逃到了申河以南,不知所终,恐怕正享受着醇酒美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早就忘了复国大业,他的兄弟们也都死光了。如今你还坚持自己地主张吗?”

“让我就此放弃,我心实属不甘!我怎么对得起那些至死都站在我身边的士兵,我如何对待他们曾经给予我的信任与服从之心,我……我心有不甘呐!”帖木儿双肘支在桌上,抱着脑袋,狠狠地揉着头发,泪流满面。

赵诚平静地看着痛哭的帖木儿,心中虽然敬佩不已,但却不认为摩诃末父子值得他这么效忠,当摩诃末一而再地逃跑,并且一而再地散布着失败主义论调之时,他就不值得任何一个曾经向他交税的花剌子模人效忠,包括河中地区的居民。

“今天是礼拜日,我今日有闲,你跟我去街上走一走。”赵诚等帖木儿情绪稳定了下来,提议道。

“这恐怕不妥吧?”帖木儿担心被人认出来。

“就你现在这个模样,哪怕你站在清真寺的圆顶上大声宣告:我帖木儿又回来,恐怕也没人能认出来。”赵诚笑道,“恐怕有人会将你当成一个疯子殴打。”

帖木儿将信将疑,既然这位包庇“罪犯”的桃花石总督都不介意,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帖木儿跟着赵诚往宅外走去。

赵诚带着帖木儿往闹哄哄的集市中前行,一路上所有地商人与市民纷纷行着注目礼,没有一个人注意帖木儿的存在,这让帖木儿放下心来,却对赵诚在这个城市的威望有了真实地认识。

“你评评看,撒马儿干城与以往摩诃末在时,有什么不同?”赵诚指着清真寺旁络绎的人群道。

“人更多,商人也更多,街道似乎也更整洁了。”帖木儿道。

“你看他们都面带喜色,部分人固然是因为赚了钱,大部分人却是因为有了盼头,如果蒙古人对他们更好一些,欺侮撒马儿干人的事情少一些。那他们就可以忘掉蒙古人曾经带给他们的一切。”赵诚道。

“这与蒙古人何干?”帖木儿道,“据我所知。这全是因为阁下的努力,才有今天地局面。”

“多谢你地夸奖,就算是我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但若是你登高一呼,让这些居民放弃眼下所拥有地一切,他们会同意?我们可以想像一下,他们必须得停了手中每日或多或少都有进项地生意,放下手中农具和自己地田地,远离自己那远近闻名的果园,抛弃自己的妻儿老小。跟着你或者其他人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每天冒着杀头的危险。这是每个撒马儿干人都向往的生活吗?”赵诚道。

“当然不会。”帖木儿摇头,嘴中却很坚定。“我相信撒马儿干人也许不喜欢先帝,但他们绝不会喜欢蒙古人的,要不是您主政河中府,如今哪有这个局面?说不定全都站出来反对蒙古人了!”

“你坚持这样说,也有一些道理,我不想反驳你。”赵诚笑了笑,“不过,你若是把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成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不敢苟同。”

“至少。你是……”帖木儿道。他想说赵诚至少是蒙古人的帮凶。

“我确实帮蒙古人做事,这撒马儿干城只用了四天就被攻破了,也是因为我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不过。如今撒马儿干人可不会将蒙古人犯下的事情挪到我地头上,你看……”赵诚指着街上不停地向他鞠躬的行人道,“这就是证明。”

“你想说什么?”帖木儿道。

“说到底,寻常百姓是不在乎谁是国王的,如果这个国王能够体恤民情。该减税时就减税。该赈灾就赈灾,让百姓不流离失所。能活下去。最好,还能有机会发家致富,百姓就感叹遇到了百年难遇的盛世了。”赵诚道,“尤其是我河中府地百姓,喀喇汗、喀喇契丹或者花剌子模走马灯似地轮流作庄,如今换了蒙古人,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当然,如果新主人如果太不像话,那就另当别论。”

帖木儿默然不语,跟在赵诚后面。

赵诚走到那家名叫“狗不理”的包子店,那店主见赵诚来了,开心地将今天刚出笼的包子热情地递到赵诚的面前,赵诚尝了一个,称赞了一句,口中却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从玉龙赤杰逃难来的吧?”

“回总督,小人正是从打仗时,从玉龙赤杰逃来的,托您的福,在撒马儿干开了这么一个店。”店主感激地说道。

“那我问你,你认识帖木儿-灭里将军吗?”赵诚道。

“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店主摸摸脑袋思索道。

“他是花剌子模算端摩诃末手下的突厥将军!”赵诚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是曾经有这么一个将军。”店主恍然大悟,“不过此人好像很不称职,想当初玉龙赤杰被围,他和札兰丁王子抛弃了我们。”

帖木儿愕然,他和札兰丁离开玉龙赤杰,是被逼无奈,并非他们想离开。帖木儿张了张嘴,终归还是没有为自己辩护。

赵诚笑了笑,丢下摸不着头脑的店主继续朝前走去,他来到那个他曾陪梁诗若逛过地珠宝首饰店。那首饰店店主一见赵诚一伙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连忙站在店铺门口,恭敬到了极点。

“你店里的生意好像很不错嘛!”赵诚笑着道。

“托您的福,正是因为总督您地庇护,才让在下的生意如此地红火。总督难得来一次小店,本店最近来了一批新奇的首饰,总督不妨挑一个送给尊夫人,本店可以恭送给尊夫人一件最新的首饰,您若是看中了,那是赏在下的面子。”店主满脸堆笑,拍着马屁。

“不了,我想打听你一个事。”赵诚道。

“哟,看总督说地。若是您打听事,请尽管说好了,在下绝不会隐瞒。”店主保证道。

“你知道摩诃末算端地手下曾有一个名叫帖木儿-灭里的将军吗?”赵诚问道。

“回总督,帖木儿-灭里这个人地名头在下也曾听说过,不过我对突厥人没什么好感。他们蛮不讲理,浑身散发着臭气,因为摩诃末母亲的庇护,在国内横冲直撞,杀人如麻。以前摩诃末还主政的时候,没人对突厥军队有好感。”店主道,“不知总督为何要打听这个人,这个人好像被杀头了吧?”

他这话这帖木儿悲愤交加,不知道的以为说的是蒙古人。

“没事,我随便问一问。”赵诚敷衍道。他随便逛了一下,就带着帖木儿离开了。

帖木儿面色苍白,失去了活力,他的双腿似乎如灌了铅一般,十分地沉重。他的内心如受千钧重锤的撞击,瞬间破碎了,化为乌有,血液在飞溅,然后如乌浒水河的流水一般毫不留恋地向西奔去。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拳,捏得关节咯吱作响,双眼喷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并且掩饰不住内心之中无尽的悲伤,他似在控诉,在质问苍天为何会这样。

赵诚见帖木儿有当街施暴的倾向,连忙将他带回自己的宅子。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帖木儿问道,“是看我笑话?”

“笑话?这不好笑。”赵诚道,“我只能向你表示同情,你沦落到这个地步,并不是你不努力,更不是你不够勇敢,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从摩诃末那里就埋下了祸根,甚至我们还可以从数百年前喀喇汗王朝那里得到一些答案,蒙古人不过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了。”

“那阁下身为蒙古的总督,为何对我这样的人网开一面,甚至愿意冒着风险?”帖木儿道。

“在东方日出之地,也曾有几个曾经强大过的国家,如今这些国家都衰弱了,等待他们的下场正如你们花剌子模国一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蒙古人。”赵诚道,“如果从人的族种上说,将军不会认为我是蒙古人吧?”

“你是桃花石人,人人都知道。”帖木儿承认道。

“这也是令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我明明是蒙古人任命的达鲁花赤,生于蒙古长于蒙古,跟蒙古人还称兄道弟,可是河中的百姓在提到我时,总是称我为桃花石总督。说实在的,我有时闲着无事,我就会想我要是蒙古人,我将来会如何?”赵诚问道,“将军以为我将来会如何?”

“如果您效忠于蒙古大汗,我想最起码您的子孙后代都会是贵人。”帖木儿道,“前提是蒙古人不被消灭。”

“正是如此!”赵诚抚掌赞同,旋即又摇头道,“不过,我觉得那样实在是太平淡了。”

“阁下难道要……”帖木儿大吃了一惊,“原来如此,你的志向倒是不小。”

“我的心比天还要高,虽然有些不合实际,但我却是很有信心,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不得善终。不过,我的志向比你想像的要高尚得多,虽然只高尚了那么一点。”赵诚问道,“你和我一起干,并且换一个地方干,如何?要知道咱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帖木儿低着头思索着,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赵诚安坐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心中对帖木儿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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