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wWW。QuanBen-XiaoShuo。Com在早晚的时间里有些怕冷的人甚至穿上了棉衣。虽然时令已经进入了冬季但庄户人家仍习惯地称作秋天。田野里那些高杆儿的庄稼早已收拾干净只剩下地瓜、胡罗卜之类的根茎作物。地瓜秧儿被霜打得一片黢黑就像被火烧焦了似的;罗卜樱儿虽然还保留着绿意但毕竟搀杂了浓浓的墨色。这时节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有鲜嫩的麦苗儿独领**。南飞的大雁一天到晚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统一的号令络绎不绝……紫寅老先生夜不能寐触景生情诗兴大欣然提笔挥洒出这样的联句:

丹鹤有令穿云去月光无声入院来。

劳作的农人已经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忙忙碌碌了他们早晚都有些空闲了。在芦花村西北角的十字路口谈天的人们开始逐渐增多时间也逐渐延长。

黄昏时分一位年龄四十五六岁的男子身穿破衣烂衫背扛破旧不堪的行李包裹风尘仆仆地沿着公路自西向东而来。当走到芦花村的村口时他不由得解下行李包裹擦一把脸上的汗前后观望了一阵子。当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从他的附近走过时他很礼貌地上前问道:“小兄弟你好请问一下这个村庄是不是叫芦花村?”

孩子心不在焉地答道:“是。”一边回答一边继续走他的路。

那中年人又客气道:“小兄弟还得麻烦你一下大队部在什么地方?汪清贤住哪儿?”

那孩子一来急着办事二来早就对汪清闲怀有成见一听是汪清贤的亲戚本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但一看此人蛮客气只好极不情愿地交代道:“汪清贤家我没去过大队部就在前面不远。”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笑笑只好重新背起行李包裹少不得再向前面十字路口人多处打扰一番。来到近处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大高个儿于是激动不已地向前攀问:“这不是姬卿大叔吗?你不认识我了?”

姬卿被来人问得一愣。他上下大量了一下这位打扮得跟叫花子一样的中年人面色冷酷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你是从哪儿来的?要找谁啊?”

“真的不认识了?”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苦笑“也难怪!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了。告诉你吧我是袁在存咱们还是同学呢!”

姬卿好像记起来了。他想用笑脸迎合一下可是努力了一阵子最终也没能笑出来脸上的冷酷反而比刚才更强烈了:“哦你你来了?汪清贤好像这会子在家里吧。”

袁在存并没有十分在意他的表情却一眼看见周围的人有好几个过去他都认识于是惊讶道:“哎呀这不是西成大叔吗?这不是昭泰大哥吗?……  …”

出乎他意料的是被他唤作“大叔”“大哥”的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热情。人家简单地跟他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了甚至连“从哪里来”“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的话都没有问及。他真没想到几十年不曾回家偶然回一次家村里人对他竟然是如此冷淡。他的心不由得冰冷起来。

这时在场的人一阵阵**很快人们便走散了。乱哄哄的十字路口刹那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都走了他还站着干什么?于是他也走了。

他刚刚离开十字路口又不自觉地站满了人。这回大家又有话题可谈了。

“穆姬卿你小子也太嫌贫爱富了吧?人家袁在存大老远地跑来要认你这个同学你怎么连一口白开水都不让人家喝呢?还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呢狗屁!”一个年轻人嘲弄道。

穆姬卿被弄得面红耳赤他稍做心态调整便回戈一击:“还说呢?你小子要是仁义刚才跑什么?你应该把他接回自己家里住才对呀!”

显然年轻人没料到对手会来这么一手他一时被噎得只瞪眼珠儿。稍后他又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去认我呀!”

“都别说了。”一位年长者走到众人中间压住乱哄哄的声音“我看今儿个最难为情的还是汪清贤这回又够他喝一壶的了!”

果然这几句话起到了领导新潮流的作用。一时间大家纷纷围绕着这个话题谈论不休。

“他跟汪清贤到底是啥关系?”一位小伙子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记得了吧!”一位五十多岁的人显然在为自己优越的年龄而骄傲“袁在存的姑奶奶是汪清贤的奶奶论亲戚他们俩算是表兄弟。袁、汪两家在咱们芦花村都是单门独户所以他们两家不亲也得亲。”

谈论是分散进行的。有的是两人一组;有的是三人一组;也有的认为自己成不了旗号只能站在一边儿旁听碰巧遇到谈论者一时语塞说不定还可以临时补个缺儿。

“袁在存这些年来都在哪儿混了?”

“天知道?看样子是没有混出个名堂来。你瞧他那身打扮呀不讨饭才怪呢?”

“他现在还回来干什么?反正就这样了家里又没什么人。”

“叶落归根嘛。好歹他还是芦花村的人。趁现在还不老总得弄个窝儿吧人家这叫聪明。”

“我觉得如今他投靠汪清贤不会有好果子吃你瞧汪清贤那德行不信能容得了他?”

“说对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家兴许还能顾个大面儿;投靠他呀哼门都没有。算了算了天大黑了咱们该回去了。”

转眼十字路口出现了暂时的冷落。

大家伙估计得一点儿没错。此时汪清贤正板着脸子跟袁在存说话呢。

“这事儿要说还得怪你你既然打算回来了就得事先打个招呼。你看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说让我到哪儿给你找地方去?不是我不留你就家里这么个破地方连我自己都住不下总不能让你睡在地上吧?”汪清贤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袁在存为难地说。

“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汪清贤把脸转到一边根本就不愿意看到这副穷酸相。停了一会儿他好像有了主意“要不这会儿趁大队里还有人你过去跟他们说道说道兴许他们会可怜你的。”

“那也只好如此了。”袁在存哭丧着脸就要出去。

“等等。”汪清贤冲着走出门槛儿的袁在存道“把你的行李也带过去这样才能表明你的身份他们才会可怜你。”

“那好吧!”袁在存带着一脸的无奈离开这个家门。

大队的答复比汪清贤好不了多少只不过在态度上比汪清贤说得委婉了一点儿。同样申请临时住处的事情遭到了拒绝。文圭汝当时也不知道是真有事儿还是故意躲起来没等袁在存坐稳便火急火燎地窜了出去。剩下几个家住村子西端的大队干部只好软磨硬泡地跟他周旋。最后一位年轻干部是这样向他表态的:“你出走的时间太长了长期又没有跟村里取得联系尽管村里人还承认你是芦花村的人但户口就成了问题。既然你回来了那只好由相关的生产队接纳你了……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成不成我们还要跟队长商量一下;即使队长同意了也并不意味着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因为还要召开社员大会要广泛听听群众的意见现在毕竟是人民当家作主嘛!如果群众都同意接纳你了那你得马上参加生产劳动社会主义是不养懒汉懦夫的……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懂。至于你申请临时住处的问题嘛我们这个大队目前还没有这种先例也没有这种条件请你谅解。我们认为最好你还是先跟汪清贤搞好关系你们毕竟是亲戚嘛!先在他那里维持一阵子慢慢地你们再共同想办法。现在你可以走了。”

袁在存终于弄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把自己当球踢的。他一点儿也不恼谁让自己混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离开大队部的大门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初冬的风一阵强似一阵。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面前忽然出现了许多路然而他不知道哪一条属于他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到头来竟然是举目无亲。

他磕磕绊绊地、毫无目标地走着、思索着他再也回忆不起来曾经跟他要好的朋友究竟是谁了他甚至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迅寻找到一个临时安身的地方哪怕只睡上一夜。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去二十几年前讨饭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怀着侥幸的心情来到那些记忆中的地方。令他遗憾的是这些地方有的早已变为平地有的树木都已经长成腰把粗了。不过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仍然在苦苦地寻找着因为一旦找不到一个临时遮风挡寒的地方他会冻死的。

他终于在断肠河南岸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场屋(在打粮食的场地边沿建造的为看守粮食的人所提供的土房子。……作者注)。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走了进去。然而里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烟火熏燎过的土墙壁的异味。从气味中可以判断这里一向是很龌龊的。屋子没有门扇风飕飕地直往里灌连墙壁都是冰冷的。他放下行李。他要到外面弄些麦秸之类的东西做铺垫。然而他刚要出门却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背后跟来一群孩子。他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过这样的情形每当要饭的人在村外居住下来时孩子们非成群结队地跑过去扰乱一番不可为达到取乐的目的他们甚至不择手段。很多时候讨饭人都被他们玩弄得哭叫连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不幸今天竟然轮到他的头上了。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到谁家要过一口饭。尽管他没要但孩子们已经把他当作要饭的了。看来他不得不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挑战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准备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坷拉打在了身上、脸上。他顿时觉得眼前直冒金星。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不由得“哎哟”一声躺在地上。

孩子们听到一声残叫和一声重重倒地的声音知道里面的人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许他们怕惹出更大的麻烦将来不好收场于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四处逃窜了……

他好久才挣扎着站起来但马上就觉得头重脚轻。他的身子晃荡了几下终于又摔倒在地上。他摸摸眉头湿糊糊的他知道流血了。他也不管是什么布随便从包裹里撕下一块来紧紧把伤口缠住。随后他就势倒在行李上便睡了起来。这一夜他觉得特别难熬身子冷头部又疼痛难忍嗓子干得几乎要冒出火来。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合眼。到了雄鸡报晓天色白时他才觉得有点儿困意。他闭上眼睛马上就回到小时候的情景中去了……

他觉得他正在断肠河里洗澡河水清幽幽的。他忽然现水面上游动着一条很大很大的鲤鱼。他非常喜欢便追了上去。可是刚要接近时那鲤鱼倏忽变成了一条大蛇。那大蛇瞪着一双刺亮刺亮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睛有绿豆粒儿一般大小。它看了他一阵子然后把舌头打着弯儿地伸出来伸得好长好长。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喊:“救命”……

“在存大哥你怎么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急忙睁开眼睛。

原来有一位看上去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年轻人留着大方而又整齐的分头显得非常英俊潇洒面色虽然有些憔悴但仍然遮掩不住坚强、执着和刚毅的个性。

“你还认识我吗?”年轻人蹲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亲切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令他感动的是从再次踏入芦花村地界的那一刻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他。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别人。

“是啊你肯定想不起来了。也难怪都二十多年啦!我叫鲍福小时候经常跟着你玩儿时不时地还跟着你喊上几嗓子。”鲍福说着说着也流下泪来。

“鲍福!是你啊?你不说我怎么能认得出来呢?怎么样还好吧?”袁在存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是哭笑夹杂着说的。

鲍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他脑袋上的白布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哦没什么昨儿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一不留神碰在了墙壁上。不疼了不疼了。”袁在存极力地掩盖着。

“别再骗我了。”鲍福忽然震怒起来“我已经听说了又是那群乌龟王八羔子干的好事儿!什么玩意儿!真是***欺软怕硬!”

“不说了。”在存急忙劝阻道“都怪我没长眼睛事先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这怎么能怪你呢?真气人!大哥跟我回家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家好歹还比这里强。”说着动手便拉。

在存连连拒绝情态之中他似乎有埋怨鲍福强人所难的意味:“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以后我缺什么少什么你只要给我提供个方便就行了让我搬过去你还不如一棍子把我打死呢!”

“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就是在我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吗?又不是一辈子都缠着我。不瞒你说天大的麻烦事我都挺过去了还在乎你这一小点儿吗?”接着他把前一阵子遇到的烦心事儿详细地说了一遍从矮老头捣乱一直说到最近生病。

在存听了不住地摇头叹息。叹息之余他也把昨天所经历到的坎坷说了一遍说到动情处还不住地抹眼泪。

鲍福从小就觉得这位大哥与众不同万万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居然混到今天这步田地他真为其惋惜同时又悲叹命运无常。然而当两人的目光交织到一起的时候他又在怀疑眼前的事实了。他觉得现在的在存跟二十几年以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明亮神态依然是那么的安详骨骼依然是那么的脱俗。要说变化也只能说比二十多年前变得更沉着、更稳重、也更干练了。他觉得人只要具备这些优点就不会消沉就不会毁灭。他从骨子里赞叹在存他甚至幻想总有一天这人还会洋洋洒洒地站在众人面前而眼前的困惑只不过是暂时的。于是他说:“大哥要说这世态炎凉你还没有我体会得更深你这才一天的工夫可我呢十几年呀!那份儿冤屈是人受的吗?当然我这话也不全对好人总还是有的‘世上好人多’嘛!可是好人往往都不得志。”鲍福越说越动激动“大哥咱还得长志气。人只要有志气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这个理儿我算是品透了。大哥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以后你千万别说年龄大了啥的就凭着你这副身板儿一咬牙干上个三年五载熬上一家子人家是不成问题的。你千万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泄气都不能当孬种人活一口气嘛!你没听说姜子牙八十岁才……你瞧我说着说着又跑到戏上去了。大哥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人家越是说咱不行咱越得混出个人样儿来让他们瞧瞧!”

在存一边认真地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兄弟说得对人活着就是要争一口气……”

鲍福渐渐觉得他说话的力气有些不足精神也显得萎靡不振尽管他还努力地装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于是使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立即止住那些没边没沿的话题转口道:“你瞧我都糊涂成啥样了光顾得说话了连吃饭的事儿都给忘记了你肯定饿坏了吧?你等等我回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去。”

在存连连摆手:“不忙不忙我不饿。”

“还说不饿呢怕是一天多都没吃东西了吧?”鲍福说着拔腿便走。

在存望着鲍福远去的背影说:“真的不饿要送你送壶水来吧!”

鲍福回头道:“你甭管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鲍福就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暖壶走了过来。

在存赶紧站起来接过鲍福手里的东西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客气好像已经习惯了。

鲍福从篮子里端出满满的一碗大葱炒鸡蛋然后又去倒水。

在存看见篮子里还放着三个酵得很大很软的黄面馒头。他的眼前又一次模糊了。他的确记得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可是现在真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他端起水来轻轻地喝了一口就像喝了一口苦药一样难受。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碗里。

鲍福并没有注意到在存的表情而是把手插进下衣布兜里掏东西。很快他把一块干净的白布和一瓶药水放在被褥上:“你先吃饭等吃完了饭把头上的那块布换下来另外再抹些药水。”

这顿饭在存终究没有吃下。

中午送饭的时候鲍福让学智也跟了过去。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儿子懂得人间的冷暖。回到家里他趁热打铁给儿子上了一堂教育课:“今天你都看到了吧?人只要是混砸了就跟他一样……六亲无靠。二十多年以前我就是他今天的这个样子。所以我还是告诫你要好好念书只有把书念好了走出这个家门了才算有出息人家才能看得起你。你从前总是抱怨不兴考学现在遂你的愿了吧?从明年起就兴考学了。正好明年你该毕业你一定给我考出个好成绩来。另外还是那句话不能光热语文数理化不行照样让你干瞪眼!紫寅老先生的语文谁能比得上?他又能怎么样?还有刚才让你见到的你在存大爷他的语文也很了不起文章写得呱呱叫现在不也混成叫花子了吗?当然我不该拿人家做比方人还是厚道一点儿好……”

晚上鲍福照样给在存送水送饭同时还捎去一床被子这令他实在过意不去。晚饭后鲍福又陪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有几个孩子在门外鬼鬼祟祟地转悠了一下鲍福当即就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一个个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饭后一辆崭新的“红旗”牌小轿车驶进了大队部的院子。当汽车停稳后一位衣着整齐的中年男子手拿公文包从车里走出。一位值班的大队青年干部颠儿颠儿地迎上前去。青年干部虽然还搞不清来者的身份但是从对方的举止和气质上判断来者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他和颜悦色地把对方请进了办公室里。

青年干部热情地招呼客人坐下然后毕恭毕敬地捧上一杯热茶。他一边请客人喝茶一边诚惶诚恐地问:“请问这位领导您是……”

“我姓吴。”中年人一边回答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来递给对方。

青年干部没有注意那上面的内容却一眼看见了那枚鲜红的大印。他一紧张舌头伸出来却再也缩不进去了。

“什么事儿这么紧张?”正要进门的文圭汝一看见这小伙子紧张样儿嘲弄道。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鲍昭珙、文圭汝和其他几位干部先后步入办公室。原来他们约定好今天召开一个支委扩大会议继续研究落实“抓纲治国”战略方针的行动规划。他们刚进屋就一眼看见在里面的显要位置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人物马上联想到了外面的小轿车。于是大家便严肃起来。

“这……这位是从中……中央来的领导。”青年干部的嘴哆嗦了很久才最终说出话来。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中年人脸上。所有的目光都是惊讶的因为他们无法判断来者是凶是吉。他们当中包括年龄最大的也从没见过在中央工作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一个小小的村庄居然招来这么大的人物究竟要生什么事情了?他们的目光不由得由惊讶变得恐惧起来。

“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想必你们不会陌生。”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说。

“中央领导您快说。”有三四个人几乎同时出口。

“罗为民。”中年人口齿清晰地说道。

大家纷纷摇头。“我们村没有姓罗的!”“您是不是搞错了?”……

“哦对不起!”中年人笑笑“在家乡的名字应该是袁……对了袁在存。”

他呀?大家一个个都愣住了但很快又都反应过来。这时他们真正应了平常的那句话:“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在没有争吵没有议论甚至缺乏必要的提醒的状态下他们居然奇迹般地想到一块去了。这个袁在存八成是个特务吧?要不他在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看来他的问题真的不小要不怎么会惊动中央领导呢?幸亏前天把他给打了否则连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地说:

“谁不知道就是那个要饭的让我们给打了。”

“他现在就住在村子外头的那个破屋子里冻得够戗。”

“听说他被孩子们砸破了头。”

“除了鲍福根本就没人理他。”

……

中年人的眼睛越瞪越圆最后简直要暴露出来了。他一掌砸在案子上:“放肆。你们怎敢如此对待一位长啊?”

长?谁是长?袁在存?这怎么可能?

鲍昭珙一看事情非常严重胆怯地问:“中央领导请您把话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中央委员现任职务:**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中年人一字一板地说。

我的妈呀!大家一个个都吓傻了鲍昭珙几乎瘫痪了文圭汝的两条腿早变成木的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啊?我是他的秘书是专门来接他的。告诉你们吧要是长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非处理你们不可。”

这下小小的芦花村全乱套了……

大队干部大部分去了破房子有的去了公社有的忙着准备东西。工作组当然也不会闲着……

顷刻间公社的王书记得到了消息吓得连电话都拿不起来了……

县委听到报告后马上打电话报告地委地委报告省委不到半个小时整个东海省的头头脑脑们都处于一片忙乱之中……

下午三点从省里来的小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赶到芦花村。省里除了两位主要领导在北京开会不能前来和留下的几个常委值班以外其他常委都来了。省委书记杜颛听到消息后十分惊讶他一再强调让前去看望的同志转达他本人的问候。

在此之前**曹川地委、地区行署的全体领导成员都来了陪同他们的还有军分区有关负责人以及公安部门的领导等;周边地区的主要负责同志也及时赶来了;县、公社的领导成员更是倾巢出动。一天工夫芦花村西端的各个路口都停满了车并且向四处的田间小路上延伸到很远。尽管如此小汽车仍在源源不断向着这个小村庄驶来……

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孙友军还没有走进破房子就未语先笑道:“哈哈哈尊敬的领导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下起码我也该进点儿地主之宜吧?”

罗为民笑道:“进地主之宜的应该是我你怎么喧宾夺主起来了?”

“哈哈哈没错是我喧宾夺主了该罚!老领导……”孙友军在罗部长的跟前随便捡了一块砖坐下“需要我为您做点儿什么?”

“该做的事情多了你看着办吧。你呀净给我出难题……”罗部长一本正经地说“就眼前的这种样子我看着就不舒服。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人你想把村里的人给吓死?我可不喜欢弄得这么沸沸扬扬!”

“哎哟我的领导您这么说可是冤枉死我了他们谁都比我来得早怎么能说是我给您出的难题呀?”孙友军苦笑道。

罗部长又笑道:“刚才你不还嚷嚷着要进点儿地主之宜吗?怎么在你的一亩三分地里出了这样的乱子你还有理呀?得得别愁眉苦脸了待会儿你把他们都给我赶走。”

“我说领导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想呀大家一听说小小的芦花村猛不丁儿的来了一个中央委员正好比鸡窝子里飞出个金凤凰。这穷乡僻壤的人家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派头的官儿谁不想一睹一下您的风采呀?”

“我有什么风采可睹的?不就是个穷叫花子吗?”

“哈哈哈……”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片吵闹声罗部长忙问:“外面是怎么回事儿?”

负责警戒的同志告诉他:“外面有一位老人家嚷嚷着要见您被挡住了。”

罗部长立即批评道:“乱弹琴!挡住干什么?难道我还怕见人?快请他进来。”

长的意见迅被传达出去。

很快一位老者步步谨慎地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老者矮瘦面黑长;中年人块大白胖秃顶。老者一看就是个土里生土里长的庄稼人。至于中年人嘛确乎像有个一官半职的样子。可是他的相貌跟他的举止太不相称了。按说像他这么大块头的人应该是一种稳稳重重的样子可是他一进门就点头哈腰四肢不安东张西望跟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可惜那个年代的语汇还不够丰富直到2o年后的歌中才有半句唱词勉强能形容他那时的美态:“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关于他的名字和身份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下做浓墨重彩的渲染因为他的官职比芝麻粒儿还小在这么个高官云集的地方寒碜得很呐。不过您要对他感兴趣那咱就在下一章好好地演演他的戏到时候您千万别笑。现在您只记住他是个秃顶就行了。

老者走向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罗部长赶快将他扶起来:“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您这么做我可承受不起!”

老者起身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声泪俱下道:“罗部长咱芦花村的人对不住您啊!他们那些狗杂种们有眼不识泰山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没脸见您;剩下的村里人也不敢见您所以大家伙共同推举我进来见您一面我只好厚着这张老脸进来了。我能说些啥呀?我啥也说不出我只能代表大家伙给您赔个礼道个歉。都怪村里人有眼无珠不识好人。我早就说过您是一位福大命大造化大的贵人您……”

罗部长立即打断他的话笑道:“老人家您这话就不对了我还是我跟昨天一个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要一听说我是中央委员就立即觉得我成为贵人了其实不是那回事儿。中央委员那不过是我的职务。人高贵不高贵那是品质上的事儿跟职务没有任何关系。您老人家不要一句一个罗部长的叫我也不要‘您’呀‘您’的称呼我您还是叫我的小名我听着舒服。是啊人生在世从古到今都知道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可一旦沦落他乡境况惨淡就羞于见人或者落个被乡里人耻笑的下场。这种观念千百年来毒害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致使多少游子客死他乡却无人问津呢?我这个人呀从小就喜欢逆向思维每逢遇到什么事儿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只要我觉得有理我就要坚持。就说这次回乡吧我明明知道村里人都喜欢高官厚禄我偏不让他们看到这些我为什么非得向他们炫耀这些呢?这些东西是我的吗?不是那是人民给的。人民给了你不是让你炫耀的而是让你塌塌实实认认真真地为他们做事儿的。所以我认为如果把头上的乌纱帽摘掉我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也许我这么跟您说话您会觉得调子高了点儿。那好咱们还是说点儿土一点儿的吧。老人家谁不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的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再浅显不过了可是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有错。人不管走到哪儿哪怕他走到了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养育他的家乡和生育他的父母!因为这是根本。谁忘记根本谁就是背叛。说句良心话我并没有忘掉根本!这些年来我不管走到哪儿都会想起自己的家乡。可是家乡的父老却让我失望了。老人家今天您看我来了论理应该我先去看您因为我是晚辈呀!可是我不敢去我怕去了会给您添累赘。老人家既然您来了那就请您转告一下我的意思将来奔波在外的人只要回到家里不管他混得多么的不如意、多么的贫困潦倒都不要嫌弃他都要给他一点儿温暖因为他对家乡毕竟是有感情啊!人生在世谁都保不住事事都满意如果一朝失意就遭人白眼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残酷了?”罗部长说着说着泪水不停地流下来。身边的同志急忙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绢。

老者听得满脸都是泪一个劲地表示:“您的话我全记住了!”

秃顶也在不停地点头看来他也只会点头也许他觉得这种表达方式最容易使用。刚才罗部长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头几乎都点晕了。

这时吴秘书请孙友军出去说话孙部长马上就出去了。鲍昭珙看见孙部长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友军你看……”孙友军生气道:“你们是怎么搞的?事情怎么会办成这样?”鲍昭珙立即像木桩一样挺在那里了。

原来吴秘书告诉孙友军长的意思是今天还住在这里他已经提前向中央请了假了这台戏他无论如何要唱完。另外请孙部长安排一下大家都可以走了没有必要让这么多的人陪伴着。

尽管长是这样要求的但是那些官员们没有一个离开的。晚上罗部长还睡在破屋子里陪伴在他身边的全部是省委的同志。其他领导干部则野宿在田间地头。另外在破房子的周围安排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在保护着……(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