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遍铃声响起,紫色的天鹅绒帷幕很快就要拉开。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直到只剩下“出口处”的红色标志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余烬般发着光。兜售爆米花和冰镇可乐的小贩也渐渐散去。萨利姆和我在座位上安顿下来。

说到萨利姆,你得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第二件事则是他是个狂热的印地语电影迷。当然不是所有的印地语电影,而是所有阿玛安·阿里主演的片子。

据说早先阿米特巴·巴克强最火,然后是沙鲁克·汗,现在轮到阿玛安·阿里了。他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动作明星,印度的希腊之神,成千上万人的偶像。

萨利姆热爱阿玛安,哦,准确地说,他崇拜阿玛安。在分租公寓里,我们那小小的房间犹如一个神龛,挂满了阿玛安各种造型的海报。身穿皮夹克的阿玛安。骑在摩托上的阿玛安。**上身露出胸毛的阿玛安。举枪的阿玛安。骑马的阿玛安。在水池中被一群美丽女子环绕的阿玛安。

我们坐在班德拉皇家电影院包厢的最前排,A21和A22号座位。这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座儿。我上衣口袋中的电影票是二十五卢比的正厅前座,而不是一百五十卢比的包厢座。只不过领座员今天心情不错,对我们格外开恩。他叫我们只管去享受包厢,因为正厅的座位几乎没有观众,甚至连包厢也大部分空着。除了萨利姆和我,坐在前面几排的不过二三十人。

每次去看电影,萨利姆和我都是坐在正厅的前排。在那儿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喝彩或吹口哨。萨利姆认为他离银幕越近,就离明星越近。他说这样他只要向前俯一下身子,差不多就可以触摸到阿玛安了,他可以数出阿玛安双头肌上的静脉,可以看到阿玛安榛绿色眼珠外的眼白,下巴凹陷处粗壮的胡茬,挺拔的鼻子上那颗小小的黑痣。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阿玛安·阿里,我觉得他在每一部电影中的表演都一模一样。但我,没说的,也同样喜欢坐在电影院的前面几排。离巨大的银幕越近,女主角的**越显得诱人。

现在帷幕已经升起,银幕一下子活了起来。一开始是广告。四家民营赞助商的产品,外加一条政府的公益广告。广告片教导我们怎样在学校拿第一并在板球比赛中得冠军——只要早餐吃玉米片;怎样开快车俘获骄傲女孩的心——只要使用斯拜司牌古龙水(这是阿玛安用的香水!萨利姆惊呼);怎样获得晋升并拥有闪亮的白礼服——使用罗马牌香皂;怎样过得像一个国王——喝红白牌威士忌。最后是怎样死于肺癌——吸烟就是了。

广告过后,有一段换片盘的间歇。我们趁机咳嗽、清嗓子。接着,审查级别说明出现在宽银幕上,声明这个电影被定为U/A级,有十七个片盘,胶片长435.15米。审查级别是那位凯恩夫人签署的;她是审查委员会的主席。萨利姆经常问我有关这位女士的事情。他实在是太嫉妒她的工作了:她能近水楼台地在所有人之前看到阿玛安演的电影。

片头开始。萨利姆知道这个片子中的每一个人:谁是服装师,谁是发型师,谁是化妆师;他知道制片经理、核算会计、录音师,以及所有助理的名字;他的英语不咋的,但他可以读出所有这些人的名字,哪怕字非常小。这个电影他已经看了八遍,每看一遍就记住一个新名字。但假如你看到他现在脸上那种专注的神情,你会以为他看的是首映式,而且还是在黑市好不容易搞到的票。

不到两分钟,阿玛安·阿里以一个从蓝白色直升机上跳下来的动作隆重登场。萨利姆双眼放光。他脸上那种纯真的热情,跟一年前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阿玛安时一模一样。

记得那天萨利姆突然跑了回来,冲进门,崩溃般地倒在**。

我吓坏了,“萨利姆……萨利姆……”我叫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将他的身体扳转过来,却见他满脸是笑。

“最、最、最神奇的事情叫我赶上了。今天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他宣告。

“什么呀?你中六合彩了?”

“不是,比中彩还要棒。我见到阿玛安了!”

随着萨利姆上气不接下气的描述,我一点点儿地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萨利姆在送午餐盒饭的路上偶然见到了阿玛安·阿里。当时阿玛安从他的梅塞德斯奔驰车上下来,正要走进一家五星级饭店。萨利姆恰好坐在公共汽车上,为客户送最后一份午餐。他在发现阿玛安的那一瞬,想都没想,就跳下了还在快速行驶的车子,差点儿撞到一辆擦身而过的风神牌汽车上。他没命地向他的偶像跑去。当时阿玛安正走过饭店的旋转门。高大魁梧身着制服的门卫在入口处拦住了萨利姆,阻止他进入饭店。“阿玛安!”萨利姆拼命喊叫,企图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引来他的偶像的注意。阿玛安听到了叫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眼睛与萨利姆的目光相遇,绽出一个令萨利姆晕眩的微笑,一下几乎无从捕捉的带有谢意的点头,然后他继续前行,走进大厅。送盒饭的事自然被萨利姆忘在脑后。他立马飞跑回家,告诉我他的美梦成真了。那个下午,嘉里午餐快递公司的一个客户只能饿肚子了。

“阿玛安看上去跟银幕上有什么不同吗?”我问。

“没有。真实生活中的他看上去更棒,”萨利姆说。“他显得更高,更英俊。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握一下阿玛安的手,至少握一次。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一个月不洗手。”

萨利姆让我意识到,怀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梦想是多么美妙,简单到握住某个电影明星的手。

此刻的银幕上,那只手正握着一把枪,指着三个警察。在这部电影里,阿玛安演的是一个土匪,一个有良心的土匪。他专门打劫富人,然后将钱财分发给穷人。在劫富济贫的过程中,他爱上了女主人公——普芮雅·卡普尔,一个颇有前途的女演员;他唱了六首歌;他满足了亲爱的母亲的愿望,带着她踏上了去维埃史诺-第维神殿的朝圣之旅。至少,到中场休息时故事是这样的。

普芮雅·卡普尔在电影里刚一露面,观众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她是那类颀长秀丽的女演员,几年前当选过世界小姐。她的体型属于古典美,有着丰硕的**和纤细的腰肢。那些日子,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在电影里她总是绷着脸,一遍一遍地对片中的丑角说“住口”。很搞笑。

“你的梦想是握一下阿玛安的手,”我对萨利姆说,“但你认为阿玛安的梦想会是什么呢?看上去他已拥有一切——脸蛋、名气,还有钱财。”

“你错了,”萨利姆严肃地说,“他没有得到乌尔瓦希。”

所有的报纸上都充斥着阿玛安与乌尔瓦希分手的消息;他们旋风般的罗曼史持续了九个月。人们推测阿玛安的心完全碎了。他拒绝进食。他很可能会自杀。而乌尔瓦希·兰德哈瓦已重返自己的模特生涯。

我看到萨利姆在哭。他通红的眼睛满含泪水。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那个装有阿玛安与乌尔瓦希合影的心形玻璃相框——它几乎花去了萨利姆半个月的、本已少得可怜的工资——如今躺在地上,碎成了上百块。

“听着,萨利姆,你太孩子气了。你怎么着都无济于事。”我劝他。

“只要我能见到阿玛安,我一定会安慰他,握住他的手,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人家都说哭泣会让心情变轻松。”

“那有什么用?乌尔瓦希不会回到阿玛安身边了。”

突然,萨利姆抬起头来。“我要是去找乌尔瓦希谈谈,你觉得行吗?没准我能说服她回到阿玛安身边。告诉她那完全是个误会。告诉她阿玛安有多么痛苦多么懊悔。”

我摇摇头。我可不希望萨利姆傻乎乎地在孟买城乱窜,到处去找乌尔瓦希·兰德哈瓦。“多管别人的闲事,或者把别人的麻烦变成你自己的麻烦,这压根儿就不是个好办法。萨利姆,阿玛安·阿里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麻烦的。”

“那最起码我要送他一件礼物。”萨利姆说。

他买回一大瓶翡戊科牌粘剂,打算将心形玻璃相框的碎片重新粘贴起来。这花了他整一个星期的工夫。最终这颗玻璃心又完整如初了,唯有纵横交错的裂纹提醒人,它曾经破碎过。

“我现在要把它寄给阿玛安,”他说,“这是一个象征:一颗破碎的心是可以再次愈合的。”

“靠粘胶?”我说。

“不是,靠爱和关心。”

萨利姆用布把礼物包好,寄往阿玛安的家庭住址。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到阿玛安手上。也许它会被邮局弄碎,被安全警卫砸坏,被秘书助理当作垃圾扔掉。不过重要的是萨利姆相信它会被送到他的英雄手里,帮助他愈合伤口。在萨利姆心中,这个礼物会让阿玛安找回自己,激发他重返银幕,再创辉煌,就像这部我第一次看而萨利姆第九次看的电影。

银幕上,一首祷歌响起。阿玛安和他的母亲朝维埃史诺-第维神殿攀登。

“人们都说,如果你诚心诚意地向维埃史诺-第维神殿中的玛塔女神祈求,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满足你的愿望。告诉我,你会求什么?”我问萨利姆。

“你会求什么?”萨利姆反问我。

“我想我会求财。”我说。

“我会请求她让乌尔瓦希与阿玛安和好。”他不假思索地说。

银幕上打出“幕间休息”几个红色粗体字。

萨利姆和我起身活动胳膊腿,然后去食品摊买了两个湿乎乎的咖喱角。兜售饮料的男孩看着空落落的座位,一脸悲哀。今天他是没指望能挣多少钱了。我们决定去厕所。那里有漂亮的白色瓷砖,成排的小便器,干净的洗手盆。我俩每次都用固定的小便器;萨利姆总是去最右边的那个,我总是用左边墙上单独的那个。我一边清空**,一边读着墙上胡乱涂写的字迹:操我……提努在此撒尿……茜娜是妓女……我爱普芮雅卡。

普芮雅卡?我不由得暗骂那个添上最后一个字的涂鸦狂。我朝手上吐口唾沫,试着擦掉那个多出来的字母。但它是用不褪色的黑色签名笔写上去的,根本擦不掉。最后,我终于用指甲将它抠掉,成功地让涂鸦恢复了原样,与我四个月前刻上去的完全一样:我爱普芮雅。

铃声再响,中场休息结束。电影马上就要继续。萨利姆忍不住开始给我讲述接下来要上映的情节:在普芮雅被一个敌对帮派谋杀之前,阿玛安和普芮雅要先在瑞士高歌一曲,然后阿玛安为了复仇而杀死好几百个坏蛋,并揭露腐败的政客和警察,最终死于一个英雄之死。

我们回到A21和A22号座位。大厅重新昏暗下来。突然,一个高个男人穿过包厢门走过来,在萨利姆旁边的A20号座位上坐下。明明有差不多两百个空座位可以供他选择,他却选了A20。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察觉到他是个老男人,留着长长的飘逸的胡子,像是穿着帕坦人的衣服。

我对这人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会在电影放了一半后才入场?他买电影票是不是只付了一半的钱?萨利姆却不受干扰。他向前抻着脖子,心无旁骛,专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阿玛安和普芮雅之间的爱情戏。

阿玛安到了瑞士,表面上是去找一个联络人,实际上却是与普芮雅谈情说爱。他唱了一首歌,并由二十位身穿印度传统服装的白人女子伴舞。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山地国家,这么穿也未免太单薄了。歌舞结束了,阿玛安坐在宾馆房间里,壁炉中火苗蹿动,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普芮雅正在洗澡。我们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与普芮雅哼的小调。接着,我们看见她在浴室里。她将香皂抹在腿上、背上。她抬起一条满是泡泡的腿,用淋浴喷头将它冲洗干净。我们多么希望她也用喷头冲洗她丰腴的胸部,让所有的泡泡瞬间消失呵。可她却让我们失望了。

终于,她从浴室里出来了,身上只围着一条粉色浴巾。她那浓黑的头发蓬松地垂在肩头,散发潮润的气息;长长的双腿**。阿玛安将她搂进臂膀中,在她脸上不停地亲吻。他的嘴唇慢慢移到她脖子的凹陷处。浪漫柔和的音乐响起。普芮雅解开他衬衣的扣子,阿玛安慵懒地褪掉它,**出他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壁炉中火光摇曳,将两个相爱的身体笼罩在金色中。普芮雅发出轻柔的呻吟声,头朝后仰着,好让阿玛安亲吻她的颈部。他的手蛇一般游到她背后,一下子把浴巾扯开来;那粉色的纺织品松落在她的脚边。大腿与背部一瞥而过,撩人心魂,却不见**的镜头。萨利姆认为这里被电检人员剪去了一部分。这也是他嫉妒凯恩夫人的原因。

现在阿玛安将普芮雅紧紧地箍在了怀中。银幕上展现出她起伏的胸部,粗重的呼吸,还有额头上闪亮的汗水。观众席里喝彩声与口哨声响成一片。萨利姆旁边的老男人在座位上跷着腿,不舒服地动来动去。我不能肯定,但我觉得他的手正在裤裆那里来回揉搓。

“你旁边那老东西不对劲啊。”我对萨利姆低声耳语。但他对那个老男人和我都毫不在意。他正咧着嘴,入迷地瞧着银幕上与背景音乐旋律同步起伏缠绵的身体。变焦镜头摇向阿玛安一起一伏的后背,然后对准壁炉。那里,金黄色的火苗越来越旺地舔噬着圆木。然后镜头渐渐淡出变黑。

那天我回到公寓房间时,厨房里也燃烧着类似的火焰,只不过萨利姆用纸取代了圆木。

“杂种!……流氓!”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将厚厚一叠光滑漂亮的纸张撕成碎片。

“你在干什么?”我惊恐地问。

“我要向那些诬蔑阿玛安的杂种报仇。”他边说边将更多的纸张忿忿地扔进火堆。

我注意到萨利姆撕的是一本杂志。

“这是什么杂志?看上去挺新的。”

“这是最新一期《星光灿烂》。能毁多少我就会毁多少,只可惜我从报亭仅仅买到十本。”

我夺过一本还没有撕坏的杂志。封面上是阿玛安·阿里,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这个男人**裸的真相。”

“封面上可是你的偶像呵。你干吗要毁掉它?”我嚷道。

“因为里面说的那些有关阿玛安的事。”

“你又不认识多少字。”

“我认识字,再说我还能听。我无意中听到巴弗太太和谢克太太的谈话,讨论这期杂志中针对阿玛安的下流指控。”

“什么样的指控?”

“乌尔瓦希离开他,是因为他无法满足她。他是个同性恋。”

“那又怎样?”

“你以为他们能用这种方式伤害我的英雄而不受到惩罚吗?我知道这篇报道完全是胡说八道。阿玛安的竞争对手嫉妒他在电影圈里的成功;他们故意策划了这个阴谋来败坏他的名声。我绝不让他们成功。我要放把火烧了《星光灿烂》杂志社。”

萨利姆的愤怒已经白热化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痛恨同性恋者。用同性恋这样的指控去玷污他的偶像,对他来说是大到极点的侮辱。

我当然也知道那些变态者对毫无戒心的男孩们做过什么。在黑暗的走廊里,在公共洗手间,在市区公园,在少年之家。

好在《星光灿烂》在下一期收回了他们先前的说法,因而避免了一个午餐饭包快递员变成一个纵火犯。

话说回来,此时,银幕下A20号座位上的事件正在升级。老男人悄然靠近萨利姆,他的腿漫不经心地轻触萨利姆的腿。第一次,萨利姆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第二次,以为只是偶然;第三次,他确定了对方是蓄意而为。

“穆罕默德,”他悄声对我说,“坐我旁边那坏蛋如果再乱晃荡他的腿,我就狠狠踢他一脚。”

“你看他挺老的,萨利姆。也许只是他的腿在发抖而已。”我劝道。

打斗场面开始了,萨利姆忙着去看银幕。阿玛安只身闯进敌人的老巢,整个匪巢都散了架。我们的英雄使出浑身解数佯攻和拦截——拳击,空手道,功夫——令他的敌人无从招架。

老男人的手这时也加入了战斗。他的肘部抵着共用的扶手,胳膊悄悄滑到萨利姆的胳膊旁,极其轻微地触碰它。萨利姆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全神贯注在影片上。故事正在进入**呢。

这部影片中最经典的一场戏就要上演了,就是阿玛安·阿里消灭了所有坏人后即将死去的那场。他的衬衣浸透了鲜血,身体布满枪伤,长裤沾满了尘土与污垢。他拖动身体爬向他的母亲;她刚刚赶到现场。

萨利姆泪水盈眶。他倾身向前,深情地说,“母亲,我希望我在您心目中是个好儿子。请别为我哭泣。记住,有尊严地死去胜过像懦夫一样活着。”

阿玛安的头靠在他母亲的腿上。他模仿萨利姆说:“母亲,我希望我在您心目中是个好儿子。请别为我哭泣。记住,有尊严地死去胜过像懦夫一样活着。”母亲扶着儿子流血的头痛哭起来。泪水从她眼里涌出,落在阿玛安·阿里的脸上。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眼泪也落在我的腿上。我看到了另一个母亲,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孩子的额头,然后将他放进一个衣服筐里,将他身边的衣物重新掖好。背景音乐是寒风的怒吼。

警笛声响起。警察照例赶到了,不过总是到得太迟,在英雄替他们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之后。而他们现在却没法为他做任何事了。

我看见长胡子男人的左手移了过来,现在已到了萨利姆的膝上,并轻柔地停在那儿。萨利姆深深地沉浸在英雄死去的悲恸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男人变得更加大胆。他的手掌在萨利姆的牛仔裤上来回摩擦。当阿玛安喘着最后几口气时,男人在萨利姆的裤裆处加力,几乎就要握住那东西了。

萨利姆爆发了。“你这个该死的下流坯!你这个肮脏的变态狂!我要杀了你!”他尖声叫着,一巴掌打在男人的脸上。狠狠地。

男人立刻缩回放在萨利姆膝上的手,试图从座位上起身。但他还没完全站起来,萨利姆已经抓向他。他没能抓住男人的领口,却揪住了他的胡子。萨利姆猛然一拽,胡子掉到了手中。男人低低惨叫一声,迅速跳离座位,冲向近二十英尺外的出口。

就在那一刻,电影院突然停电了。自备发电机立刻被启动。银幕一片空白;紧急照明灯突然在昏暗的大亮起,晃得人眼花缭乱。男人蒙了,像只被车头灯照晕了的鹿。他慌张无措,来回打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电突然地断掉,又突然地恢复,中间只隔了很短的一瞬。电影继续放映,紧急照明灯也熄了。男人匆匆穿过黑色幕布,走向有红色标志的出口,砰地打开门,消失不见了。

但就在那个极短的瞬间,萨利姆和我看到那双一闪而过的榛绿色眼睛,挺拔的鼻子,凹陷的下巴。

银幕上打出片尾制作人员名单,萨利姆的手中还抓着一把乱糟糟的灰胡子,闻上去有轻微的古龙水和粘胶的味道。这次,萨利姆没有数叨那些名字:宣传策划和技术指导,灯光师和聚光灯助理,武打指导和摄影师。他在哭泣。

他的英雄,阿玛安·阿里,死了。

丝蜜塔怀疑地盯着我。“这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六年前。那时我和萨利姆住在加可帕的分租公寓里。”

“知道你刚刚跟我讲的事有多严重吗?”

“怎么?”

“这件事一旦曝光,会毁掉阿玛安·阿里,结束他的电影生涯。当然,前提是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那么说。”

“我可以看出你眼中的怀疑。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你不能无视这张光盘的证据。我们是不是来看看第一个问题?”

丝蜜塔点头应允,按下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演播室的光线已转暗;我几乎看不清围绕着我坐成一圈的观众们。一盏聚光灯照亮了大厅中央;我就坐在那儿的一只半圆形皮转椅上,与普瑞姆·库马尔面对面。我们被一张半圆形的桌子隔开。我面前是一个大屏幕,所有问题都会投映在上面。演播室的提示牌亮了,上面显出“肃静”二字。

“摄像机拍摄,三,二,一,开始。”

开场曲响起,普瑞姆·库马尔浑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我们又回到这里了。大家准备好,看看今天谁将赢得有史以来地球上最高数额的奖金。是的,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谁将赢得十亿大奖!”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字样。观众开始鼓掌,夹杂着欢呼声与口哨声。

开场曲淡出。普瑞姆·库马尔说:“今天晚上,我们请来三位幸运的参赛者,他们是通过电脑随机挑选出来的。三号参赛者是卡皮尔·乔德哈里,来自西孟加拉邦的马尔达。二号参赛者是哈瑞·帕瑞克教授,来自阿姆达巴德。不过,我们今晚的头号参赛者是十八岁的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来自我们自己的孟买。女士们先生们,请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每个人都在鼓掌。掌声过后,普瑞姆·库马尔转向我。“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它表达了印度的丰富与多样性。你做什么工作,托马斯先生?”

“我是个服务员,在戈拉巴的吉米酒吧餐厅工作。”

“一个服务员!这不是太有趣了吗!告诉我,你每个月挣多少钱?”

“九百卢比左右。”

“就这些?那么如果你今晚赢了,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

普瑞姆·库马尔对我皱皱眉。我没有按照脚本设计的去表现。在这类闲聊中,照道理我要制造“气氛”,要“娱乐”观众。我应该说我要买一个餐馆,或者一架滑翔机,或者一个国家。我也可以说我将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娶印度小姐,去廷巴克图旅行。

“好吧。现在我来说明一下竞赛规则。你将挑战十二个问题。如果每一个问题你都回答正确,你将赢得地球上金额最大的巨奖:十亿卢比!在第九个问题之前,你可以随时退出比赛,带走你已经赢到的奖金。但第九个问题之后,你就不能退场了。第九个问题之后,就是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不过还是等我们到了那一步再向你说明吧。如果你不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别慌,有两种救生筏供你使用——一个是友情提示,一个是一半对一半。好,我想我们可以开始第一个问题了,奖金一千卢比。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我回答。

“好,现在请听第一个问题,一个轻松容易的问题,关于流行电影。我肯定观众席中的每一个人都答得出来。我们都知道阿玛安·阿里和普芮雅·卡普尔,近来最成功的银幕情侣之一。但你能指出阿玛安·阿里和普芮雅·卡普尔第一次联合主演而引起轰动的影片叫什么名字吗?是A,《火焰》;B,《英雄》;C,《饥饿》;还是D,《背叛》?”

背景音乐转换成带有悬念的旋律,压过音乐的则是定时炸弹般的嘀嗒声。

“D,背叛。”我回答。

“你经常去电影院看电影吗?”

“是。”

“你看过《背叛》?”

“是。”

“你确定吗,百分之百确定你的回答吗?”

“是。”

鼓声渐强。正确答案闪现。

“完完全全,百分之百正确!你刚刚赢得了一千卢比。现在我们休息一下,插播一则短广告。”普瑞姆·库马尔宣布。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观众鼓掌。普瑞姆·库马尔微笑。我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