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充满了喜剧和动作元素,但最终以悲剧收场的家庭剧。这就是我想用电影术语来描述的、那段与妮丽玛·库马里在一起的时光。她是一个演员。我在她威勒帕勒的公寓里工作了三年。

一切都始于萨利姆和我逃出马曼的魔掌那一晚。我们乘火车到了竹湖,步行到妮丽玛的公寓,按了门铃,等待着。

好大一会儿门才打开。“谁呀?”一位女士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那个独腿男孩拉德黎说得对。这位女士就像个电影女主角,高挑美丽,只是老了一点儿。萨利姆跪倒在她的脚下。“哎呀!”她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你们是谁?这么晚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们是拉德黎的朋友,”我施礼说,“他告诉我们,您需要一个佣人。我们愿为您提供服务。我们知道,您是位非常仁慈的女士。我们迫切需要食物和住处;无论您要我们做任何事,我们都保证能做到。”

“我的确需要佣人,但是我不能雇你们这么小的佣人。”

“女士,我们只是看起来很年轻,其实可以做四个大男人做的工作。我还会说英语。请考虑一下我们吧。”

“但我不需要两个佣人,我只能雇一个。”

萨利姆和我对视了一下,“那您至少从我们中间挑一个吧。”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萨利姆。

“萨利姆。”

“哦,你是穆斯林,对吧?”

萨利姆点点头。

“很抱歉,和我住在一起的老母亲不肯吃任何被穆斯林碰过的东西。我个人其实并不相信所谓轻轻一碰就被玷污了的胡言乱语,但我能怎样呢?”她耸耸肩。萨利姆垂头丧气。

她转向我,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罗摩。”我告诉她。

我得到了这份工作。不过也只有在那时,我才发现一个电影明星的生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看到他们没有化妆的脸,你会发现,他们跟你我一样,有着同样的焦虑,缺乏安全感。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更关心钱,或者说是没有钱;他们更关心名声,或者说是没有名声。他们生活在一个玻璃鱼缸里。刚开始时他们恨它,但慢慢地,伴随着阿谀奉承的涌来,他们开始喜欢它。而当不再受到人们关注时,他们只能枯萎然后死去。

妮丽玛·库马里的公寓宽敞而现代,很风雅地装饰了昂贵的地毯和油画。公寓有五个卧室,最大的那间带浴室的主卧就是妮丽玛的。她母亲的卧室稍逊。据我所知,妮丽玛没有其他的亲人。

妮丽玛的卧室是公寓里最好的房间,屋中央摆着一张铺着天鹅绒床罩的大床;墙上镶着玻璃,倒映出无数个她自己的身影。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香水之类的瓶瓶罐罐。紧挨着梳妆台的是一台二十九英寸的索尼电视,一台录像机和最新款的VCD影碟机。昂贵的水晶吊灯悬吊在天花板上。静音空调时时保持着屋内的舒适和凉爽。墙上有很多玻璃架子,上面放着名目繁多的奖杯。一个玻璃格里摆满了旧的电影杂志,每本杂志的封面上都是妮丽玛·库马里。看着这一切,我突然觉得在她的房子里工作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她以前一定是印度最有名的女演员。

妮丽玛的母亲很让人烦。尽管她快八十岁了,却有着四十岁人的精力,而且总是找我的茬。我是屋子里唯一一个全职佣人。还有个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婆罗门女孩每晚来做饭洗碗。另一个兼职女佣专门洗衣服。我做清洁打扫、熨衣服、预备下午茶和一些跑腿的差事,比如买牛奶和交水电费。但妮丽玛的母亲从来都不满意我,即使我恭敬地称她老奶奶。“罗摩,你还没给我拿来牛奶。”她喊着。“罗摩,你还没帮我熨好床单……罗摩,你还没好好掸掉这房间的土……罗摩你又在浪费时间……罗摩你还没有热好我的茶。”有时我真反感她那没完没了的挑剔,直想把她的嘴巴封起来。

妮丽玛虽然有些反复无常,但并不苛刻。公寓里有不少空房间;她想让我住进来,但她的母亲坚决反对让一个“男人”住进家里,所以我被贬到在加可帕的分租公寓。她支付房租;我每天从那儿去她的公寓。这种安排很适合我,因为萨利姆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妮丽玛没有车,我们经常一起打出租车去买东西。我并不喜欢跟她逛街。她只爱买化妆品或衣服;我不得不帮她提着那些重重的袋子。她从来不去麦当劳或者必胜客,也从来不给我买任何东西。今天我们去了一家非常昂贵的纱丽专卖店。她花了两个多小时,看了几百套纱丽,最后终于花了五万卢比——也就是差不多我两年的薪水,买了三件纱丽。当我们从开着空调的商店出来时,一群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走近她。

她们看上去很兴奋。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不是妮丽玛·库马里,那个女演员?”其中一个问道。

“是的,”妮丽玛答道,看起来很愉快。

“我怎么说来着!”那个女孩对她朋友尖叫着,“我告诉你她是妮丽玛。”然后她又转向我们:“妮丽玛小姐,我们是您的头号粉丝;见到您就像做梦一样。我们没带签名簿,可不可以请您把名字签在我们的练习本上?”

“当然可以,非常乐意。”妮丽玛说着从包里掏出笔来。姑娘们一个个托着她们的练习本,激动得要命。妮丽玛问了每个姑娘的名字,然后潦草地写道:“爱你,芮图,妮丽玛。”“爱你,英杜,妮丽玛。”“爱你,玛尔娣,妮丽玛。”“爱你,罗丝妮,妮丽玛。”姑娘们读着那些话,高兴地尖叫。

妮丽玛因为这些奉承而变得容光焕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认出她。我惊讶于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她突然关切地看看浑身是汗、提着沉重购物袋的我,说:“罗摩,你现在肯定觉得特别饿吧。来,我们去吃点儿冰淇淋。”我高兴得大声尖叫。

妮丽玛不时教我一些关于拍电影的知识;她告诉我制作电影的各种技巧。“一般人都以为,一部电影只要有演员和导演就成了;他们对成千个在幕后的工作人员一点儿都不知情。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努力,电影就不可能完成。只有在这些技术人员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后,导演才可以打个响指,告诉他的演员们:‘灯光,摄影,开始!’”她讲给我听很多事,关于布景、道具、灯光、化妆、特技和现场工作人员。她还告诉我关于电影的流派。“我讨厌最近的一些电影;他们总是在里面填满所有的元素:悲剧,喜剧,动作,闹剧。不,一部好的电影只忠于它的流派。我总是在完全理解了剧情和我的角色以后,才很认真地挑选我的电影。你绝对不会看到我在电影开始时又唱又跳,然后在不到两卷胶片后就死掉。不,罗摩,一个角色必须前后一致。正如从一个独一无二的签名风格中可以判别一个伟大的画家,一个演员也是因为他独特的演技而为人所熟知。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流派。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不会盲从一种流派,而是重新诠释一个流派。你看没看那篇发表在印度版《时代》杂志上的对《心之关系》的影评?那个评论家说女演员波雅把去世的那场戏演得特别糟。他写道:‘我多么希望妮丽玛·库马里能主演这部电影,还这个角色以原貌。今天的年轻一辈女演员应该向她那样的传奇人物学习如何表演。’读到这样的字句我真打心眼里高兴。我被当作榜样,被看作是某一流派的典范,这是一个演员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我要把这篇影评镶起来。”

“您的独特风格是什么呢?”

她笑着说,“你还太小,所以不知道妮丽玛·库马里被称为印度的悲情女王。来,我给你看点儿东西。”

她领我到她的卧室,打开了一个金属柜。我的眼珠子快蹦出来了:柜子里塞满了录像带,“你知道吗?我在所有的这些录像带里都扮演了角色?”

“真的吗?有多少部啊?”

“一百一十四部。这就是我二十年来参与制作的影片数。”她指着第一排录像带说,“这些是我早期的电影。大部分都是些滑稽喜剧。你肯定知道什么是喜剧,对吧?”

我用力地点点头,“是的,像葛文达演的那部。”

妮丽玛指着第二排录像带说,“这是我中期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家庭剧。但是我同时拍了著名的恐怖片《说出谁是谋杀者》和经典惊悚片《三十年以后》。”

最后她指着剩下的四排录像带说,“这些都是悲剧。我这些年得到的无数奖杯和奖项几乎都是来自于这部分电影。我最喜欢的是这部。”她轻轻敲了一盒录像带一下。我读出上面的标签:《泰姬》。“在这部电影里,我扮演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角色:沙贾汗陛下的妻子慕塔芝·玛哈尔,讲述她的一生。因为这次表演,我甚至获得了国家级奖项。看见那个摆在中间的奖杯了吗?是我从印度总统手里接过来的。”

“夫人,那是不是您扮演的最好的角色?”

她叹了口气,“一个好角色,这是毫无疑问的。有很多发挥的空间。不过,我还没有演到我生命中最好的角色。”

妮丽玛的母亲最近情况变得很糟,她经常咳嗽呻吟;她的挑剔也越来越无法让人忍受。她老是抱怨她的健康,甚至连妮丽玛也不放过,没完没了地提醒她,应该对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尽心尽力。我觉得妮丽玛也有些不耐烦了。现在除了干那些杂事,我还不得不花大半天的时间为老奶奶买药,然后看着她按时吃下那些药片啦、胶囊啦、滴剂啦。

今天妮丽玛公寓里的人都很兴奋。朵妲羡——一个全国性的电视频道,将在晚上放映一部妮丽玛主演的电影,名字叫《最后的妻子》。这是她的一部著名悲剧影片;她要大家和她一起呆在客厅里看。八点钟,我们一齐聚在电视机前;厨师、女佣和我坐在地毯上;老奶奶斜靠在沙发上,紧挨着妮丽玛。电影开始了。并不是我爱看的那种,它主要讲的是一个可怜的中产阶级家庭在一大堆麻烦中挣扎;里面充满了眼泪和悲伤。老奶奶在我身后哭得一塌糊涂。这部电影中的生活太真实了,让我觉得拍这种电影很没意思。如果故事就在街对面你的邻居家里上演,干吗还要去电影院看?不过,妮丽玛在电影里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很漂亮,演得也很出色。你看着电影,而电影里面的女主人公就坐在你身后,这让人感觉挺不可思议的。我很想知道,她看着自己在电视屏幕上是什么感受。她还记得屏幕后面那些现场工作人员、化妆师、灯光技术师和录音师吗?

电影里,妮丽玛在发表完一篇情绪激昂的讲演后死了;电影也随之结束。我们站起来伸展腿脚,我发现妮丽玛哭了。“夫人,”我关心地问,“怎么了?您为什么哭?”

“没什么,罗摩。我只是觉得自己和屏幕上的角色很亲近。看,我在笑呢。”

“你们演员怎么能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呢?”

“这就是一个好演员的特征。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悲情女王?”

“为什么,夫人?”

“因为在任何一部电影里我都从来不用借助甘油流泪;我的眼泪可以随叫随来。”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也不用甘油来催泪。”当妮丽玛听不到的时候,我对女佣说。

随着我对妮丽玛的了解加深,我慢慢理解了为什么她会被称作悲情女王了。她始终被忧郁笼罩着;我甚至能从她的笑容中察觉到一股悲伤。我开始对她以前的生活感到好奇,她为什么从未结婚呢?她看起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但会时不时出去,而且回来得很晚。她是跟谁见面呢?我不认为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因为她从来没有神采奕奕地回过家;每次她看起来都很憔悴、沮丧,直接走进她的卧室。这是个我想追根究底的秘密。

她对美貌的痴迷同样让我感到惊异。她已经很漂亮,但仍然会花上好几个钟头在镜子前化妆打扮。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面霜。有一天我看了看上面的标签,都是些抗皱霜、去脂霜和抗衰老乳液,还有些焕颜面膜、水性青春面霜、修复夜霜和紧肤凝乳。她的浴室里也到处摆放着散发奇怪气味的肥皂、洗涤剂和面膜,这些东西据说能让人看起来更年轻。她在药柜里放的药跟老奶奶的一样多,包括一些生长激素和丰胸霜,黑色素和抗氧化剂。

终于有一天,我对她说,“夫人,您不介意我问个问题吧?为什么您需要这些化妆品?您现在已经不再拍戏了。”

她直视着我:“我们这些从事电影工作的人,可以变得非常虚荣。我们已经习惯自己化了妆的外表,所以不再有勇气站在镜子前注视自己真实的脸。记住,演员是种一辈子的职业。电影可以结束,但演出还得继续。”

我想知道,她是在说心里话,还是仅仅背诵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今天真的发生了一件好事:老奶奶在睡觉时死在了她的**,终年八十一岁。

妮丽玛流了几滴眼泪,随后就着手安排葬礼事宜。似乎整个电影圈的人都来到她的公寓吊唁。她穿了件白纱丽,化着淡妆,一脸坚忍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认出了许多来宾:男演员,女演员,导演,制片商,歌手和作曲家。客厅里挤满了人;我伸长脖子,只为了看一眼之前我仅在《星光灿烂》杂志上和电影里见过的明星。我真希望萨利姆能和我在一起。不过他可能会觉得失望,因为来宾看起来并不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光彩照人;他们没有化精致的妆,也没有穿华丽的衣服。所有人都穿着纯白色的丧服,看起来既严肃又阴沉。尽管其中有些人是以演喜剧出名的。

我不知道妮丽玛对她母亲的死怎么想,但老奶奶离世给人的感觉,就像在一部令人沮丧的电影之后获得可喜的解脱一样。

老奶奶去世不到一个月,妮丽玛就让我当住家仆人。她知道萨利姆跟我一起住,所以继续为萨利姆的那间房交房租。我搬进了她的公寓,但并没有住上那四间空卧室,而只是在小得可怜的熨衣房里栖身。

我注意到,自从老奶奶死了之后,妮丽玛出去得更频繁了,有时甚至晚上不回家。我深信她在与某个人约会,也许过不了多久还会结婚。

一天晚上,我被从客厅传来的响声吵醒。声音微弱但足以打断我的睡眠。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旁边的闹钟:凌晨两点三十分。奇怪,妮丽玛这个时候还在公寓里闲逛什么?我突然意识到很可能是她的情人来这儿跟她幽会了。这个想法立即让我兴奋起来;我蹑手蹑脚地从房间出来,走向客厅。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不像是什么情人;戴着黑色的面具,只有眼睛那儿露出两条小缝。他左手提着个黑袋子,右手持手电筒照着录像机。然后他麻利地拆开电线,抓起录像机,塞进他的黑袋子。我现在知道了,他不是妮丽玛的情人,而是一个窃贼。我尖叫起来,刺耳的尖叫像子弹一般划破了夜的宁静。妮丽玛·库马里给惊醒了,她赶忙跑进客厅。小偷也被弄晕了,扔掉了布袋和手电筒,用双手捂住耳朵。尖叫声甚至震碎了摆在电视柜顶部的、姿势优美的玻璃小人。

“怎么回事?”妮丽玛喘着粗气问。她打开客厅的灯,发现了小偷,也尖叫起来。小偷差点儿就聋了,他跪下来求饶:“求您了,夫人,我不是个小偷;我只是来看看您的屋子。”

“罗摩,拿我的电话来,我马上给警察局打电话。”妮丽玛对我说。我迅速拿来了她的无绳电话。

小偷一把扯下他的面具: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年轻人。“求您了,夫人,请不要报告警察。我求求您了,我不是个贼,我是圣泽威尔学校的毕业生,是您千万影迷中的一个,我只是想来您的屋子,看看您是怎样生活的。”

我注意到,妮丽玛听到影迷这么说,面部表情明显柔和下来。“别听他的,夫人,”我警告她,“这家伙是个贼。如果他是影迷,为什么还要偷我们的录像机?”

“我告诉您为什么,妮丽玛小姐。我买过您拍的每一部录像带,总共一百一十四部;我每天至少看一部您的电影。由于过度使用,我的录像机不能用了,只好拿去修理,但我不能忍受一天不看您的电影,所以我想来拿走您的录像机。我想,如果能在您的录像机上看您的电影,那种体验绝对难以忘怀。等我的录像机修好了,我会立刻把您的录像机还给您。请相信我,夫人,我以我死去的爸爸之名发誓,我绝对没有撒谎。”

“他在撒谎,夫人,”我大叫起来,“您最好打电话给警察。”

“不,罗摩,”妮丽玛说,“让我先来考考他,看他讲的是不是真话。如果他真的看过我那一百一十四部电影,他肯定能回答几个问题。好吧,先生,告诉我,在哪部电影里我扮演了一个叫香蒂妮的乡下姑娘?”

“哦,我怎么会忘呢,妮丽玛小姐?这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是《回到家乡》,对吗?”

“对了,但是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告诉我,因为哪部电影我获得了1982年的电影节大奖?”

“这个更简单了。是《为了黑夜》,没错吧?”

“我的上帝啊,你答对了。好吧,再告诉我,在哪部电影里我与马诺·库马尔一起出演?”

“是那部爱国影片,《国家在呼唤》。”

“哦,连这部电影你也看过?”

“我告诉过您,妮丽玛小姐,在您的影迷中我是最崇拜您的。告诉我,为什么您会愿意在《永恒的爱》中出演那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我总认为导演小看了您。”

“真高兴你能问起《永恒的爱》。我也觉得我不该演那个角色。电影成功了,但所有的功劳都归到莎米拉身上,对我很不公平。”

“但您在《雨落孟买》中的表现棒极了。我认为您爸爸死后您在神殿的那段独白是整部电影中最令人难忘的。凭这您就应该获得电影节大奖,但他们却把这个奖给了演《女人》的你。”

“是的,如果让我在《女人》和《雨落孟买》之间选择,我大概也会选择后者。我得承认你对我的电影真的很了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杰·米斯特雷。今年二十四岁,我一直想问您关于电影《泰姬》的问题。我觉得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一部电影。在那个分娩的片段,当您临死时,扮演陛下的迪利普坐在您床边。您要他给您一个承诺,然后您脱下金手镯——但您自始自终没给他,您为什么那么做?”

“太让人惊讶了,你居然能深入研究电影里的这些细节。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干吗还坐在地上?来,坐在沙发上。罗摩,你拿着电话站在那里干吗?难道没看到我们这儿有一位客人吗?去,端两杯茶,再拿些饼干来。正如我说的那样,《泰姬》刚开拍时……”

我端来两杯茶时,妮丽玛正和那个小偷开心地笑着,分享着趣事,好像两个失散多年的朋友。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这个男人原本是来偷她的东西的,但仅仅因为他看过几部她的电影,她就招待他茶水和饼干。

本来是个恐怖片,现在却变成了家庭剧。

一天晚上,她把我喊来:“罗摩,我想让你明天去分租公寓住,就一天。我需要一点儿自己的空间。”

“但是为什么,夫人?”

“别问那么多,”她有点儿恼火,“照我说的做。”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我得到了三次这样的指令。我知道,当我不在时,她在屋子里款待她的情人,只是不想让我看见。所以下一次,她又让我在加可帕呆到第二天再回来时,我并没有完全照她说的做。晚上我是回了加可帕,可第二天早上我不是七点而是五点就回到了公寓,在外面逛荡。如我所料,六点的时候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长相端正,但那充血的眼球和乱七八糟的头发却损坏了他的形象。他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左手拿着一沓纸币和一根点燃的香烟,右手手指间转动着汽车钥匙。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他下楼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在早上七点准时进入公寓。

看到客厅的状况时我惊呆了:烟头和烟灰到处都是,一个玻璃杯和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倒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花生散得地毯上到处都是,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看到妮丽玛·库马里时我又呆住了。她的脸上到处都是瘀伤,眼眶乌青。“我的老天啊,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我大叫。

“没事,罗摩。我从**掉下来弄伤了自己,别担心。”

我知道她在撒谎,肯定全是那个我看见他离开的男人干的。但作为回报,她却给了他香烟、威士忌和钱。我觉得又痛又怒又无奈。

从那时起,妮丽玛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内向和孤僻。我知道她开始酗酒,因为可以从她的呼吸中闻出来。

一天早上,我又发现了她眼睛周围有瘀青,手臂上有烟头烫伤。我无法再忍受了:“夫人,看到您这样我非常难过。是谁这样对您?”。

她本来可以说“不关你的事”,但那天早上她陷入沉思,然后对我说:“你知道吗?罗摩,有人说从来没爱过总比得到了爱又失去来得好。我有时怀疑这话是不是正确。我爱过,我不知道爱是不是已丢失,但我得到了太多的痛苦。是有一个男人在我生命里。我有时觉得他爱我,有时觉得他恨我。他一点一滴地折磨我。”

“那为什么不离开他?”我喊道。

“没那么简单,痛中也有乐,甜蜜销魂的乐。我有时觉得,如果痛苦可以这么甜蜜,那死亡该是多么愉悦的享受啊。当他用烟头折磨我的时候,我不想叫出声来。我想背诵我在《女人》中那些令人难忘的台词。死亡的那一幕。‘哦,生命,你是多么的薄情寡义;死亡才是我真正的情人,我不离不弃的伴侣,来吧,死亡,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声轻语那些甜蜜的静寂,漂送我到那永恒之爱的彼岸。’”

“那只是电影,夫人。”我恳求着。

“嘘!你难道忘了我以前告诉你的吗?演员是一辈子的事,不要忘了,我永远都会被世人叫做悲情女王。我不仅仅是靠着编剧让我背诵的几句台词而成为悲情女王的,我活在我的角色里。迦利布①也不是仅靠着在书里写几句诗,就成为了不起的悲剧诗人。不,你必须感受痛苦、体验痛苦、活在痛苦中,才能成为一个悲情女王。”

“如果这就是标准,那我是不是可以当悲情国王呢?”我以十二岁的天真无辜问她。

她没有回答。

妮丽玛正在客厅里接受《星光灿烂》杂志记者访问,我端着一盘玫瑰团子和咖喱角进来。

“OK,妮丽玛小姐,我们已经谈了你的过去,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现在。为什么你不再演电影了?”我仔细观察着那个不住摆弄摄像机的记者。她年轻貌美,有着白皙的皮肤和齐肩的黑发。她穿着时髦的黑裤子、印花上装及黑色的高跟鞋。

“因为他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拍电影了。那种激情、那种献身精神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演员只不过是装配线上的产品,每个都差不多,鹦鹉一样装腔作势着,毫无深度。我们那时一次只拍一部电影,而现在有些演员一天要赶三场不同的电影,真是荒谬。”妮丽玛打着手势说。

“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听说您退出电影圈的一部分原因是没有人再给您角色演了。”

愤怒立刻浮现在她脸上,“谁告诉你的?完全是谎言。有好几个角色请我演,但我都婉拒了。这些角色都不是很有力量,而且这些电影也不是围绕女主角展开的。”

“你的意思是没人再让你演女主角,而是一些姐姐或阿姨的角色?”

“你居然敢这么诋毁我和我的杰作?我不得不说,现今的记者没一点儿礼貌。难道你没看到我架子上的那些奖杯吗?难道你认为这些都不是靠表演赢来的?难道你认为,我获得悲情女王的称号,是靠着今天这些不入流的、看起来只比临时演员稍好一点儿的小角色吗?”

“但……但我们不是在讨论你的过去……”

“我完全明白你在说什么。请立刻离开,罗摩,带这位女士出去,以后别让她再进这个门来。”她生气地站起来,走出了客厅。我护送着那位不知所措的记者到了门口。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一部喜剧还是悲剧?

妮丽玛的公寓里有许多镶起来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妮丽玛获奖,妮丽玛剪彩,妮丽玛看演出,妮丽玛颁奖。除了她卧室里的另外两个相框以外,看不到其他的影星。相框里的这两个都是美女,一个白人,一个印度人。

“这两个女人是谁?”一天,我问她。

“左边的那个是玛丽莲·梦露,右边的那个是玛德休伯拉。”

“她们是谁?”

“都是非常有名的女演员,但在年轻的时候就死了。”

“您为什么要保存她们的照片?”

“因为我也想在年轻的时候死去;我不想死的时候又老又枯槁。你有没有看这个星期的《电影摘要》里沙琪拉的照片?她在五十年代时是个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现在该有九十岁了吧。你看看她现在,又老又瘪。这就是在她死后人们记起她的样子:一个长满皱纹枯槁干瘪的小老太太。但是人们会记得玛丽莲·梦露和玛德休伯拉年轻的样子,因为她们很年轻时就死了。人们对你的最后印象,就是你死时的样子。像玛德休伯拉一样,我要留给后人一个未经风霜的、年轻美丽高贵迷人的印象。我不想九十岁的时候才死。有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停止世界上所有的钟表,打碎每面镜子,及时留住我年轻的容颜。”

听到这话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悲伤传遍了我的全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妮丽玛是一个孤儿,就像我一样,但她跟我又不一样,她有一个大家庭——她的影迷、制片人和导演们。为了他们她会作最后的牺牲,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永远记住一个年轻的她。

第一次,我为自己不是电影明星而备感幸运。

一个著名的制片人要到家里来了。妮丽玛显得十分兴奋,她相信他能给她一个角色,她可以再一次在镜头前露面。她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化妆,试穿各种各样的外衣。

晚上,制片人来了,是个秃顶的矮个子,挺着个大肚子。妮丽玛让我端出玫瑰团子、咖喱角和果子露。

“……对你来说是个非常好的角色,妮丽玛小姐,”制片人说,“我一直是你的影迷。我看《女人》足足有十五次。死亡那一幕——哦!我的老天爷,真可以要我的命。这就是为什么我下定决心不让你隐退。这部电影——为了它我已经联系好一个顶级导演——是部以女人为中心的电影。我要给你一个极好的角色。”

“你联系的是哪位导演?”

“是奇普·达旺。”

“他不是位喜剧导演吗?”

“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这部电影里会有些喜剧成分。主角我已经签了沙鲁克·汗和塔布。”

“我不明白,你已经签了一个女主角。你是说电影里有两个女主角?”

“不,不是。”

“那塔布是干什么的?”

“她是女主角。”

“那你给我的是什么角色?”

“哦,你不明白吗?我让你演的是沙鲁克·汗的母亲。”

她当场就把他赶出了公寓。

制片人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哝着:“被宠坏了的婊子,她以为自己是谁?还幻想自己是个女主角。也不照照镜子?她应该觉得幸运,我没让她演祖母,哼!”

我觉得这是很不错的一幕喜剧。

她的情人又来见了她一次。但这次事态更加严重,她躺在**,眉毛上有一条深深的切口,脸颊也肿起来了,连讲话都困难。

“我们必须叫警察来,夫人,把那头猪猡关起来。”我催促着她,为她的瘀伤抹上消炎药膏。

“不,罗摩,我会没事的。”

“至少你该告诉我他的名字。”

她嘶哑地笑了。“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别担心,那个男人不会再来了。我终于和他分手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对我。如果他再敢回来,我会朝他吐唾沫。”

“你还要默默忍受多久?看看他都在你的脸上干了些什么。”

“女人的命运就是默默忍受苦难。他对我的脸做的事远远不及他对我的身体做的。你想看吗?看吧。”

她解开衬衣扣子,又打开了乳罩。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硕大的,悬在那里,像母牛的**一样下垂着。我看到烟头烧烫的痕迹遍布她的胸脯,看起来像一个个黑色的弹坑,布满白皙光滑的肉体。我震惊得后退了好几步,开始哭泣起来。

她也哭了:“我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我受够了整容,受够了那些美容工具;我想做一次真正的女人。过来,我的孩子。”她说着,把我的脸拉向她怀里。

我不知道当妮丽玛·库马里拉我到她怀里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把我当作儿子还是情人?是想用这个拥抱来忘记痛苦,还是单纯地想获取一种廉价的刺激?我把脸紧贴在她的胸前;此刻,所有关于外界的意识都在我的脑海里停顿了下来。第一次,我感到我不再是孤儿一个,我有了真正的母亲;她的脸我能看得到,她的身体我能摸得到。我眼泪里咸咸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气味、汗水混在一起。这是我十三年的生命里最感动的一刻。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痛苦悲伤,受到的所有欺凌羞辱,都在此刻消失殆尽。我真想终止世界上所有钟表的摆动,将这一刻永远封存,因为尽管这一刻是如此短暂,但它所产生的感应却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表演能够将其复制。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把这一插曲定义为一般的戏剧,或者惊悚片,或者悲剧。它已经完全超越了任何流派。

妮丽玛和我再也没有谈到过那个早晨。那天发生的事也没有再发生过。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俩的生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她是想卸下她的面具,但并没有勇气这样做。她也拒绝了我的帮助。悲情女王不可逃避的命运越来越紧地拽着她。她变得越来越忧郁。喝得也越来越多,常常醉得晕头转向。她解雇了女佣和厨子;我成了唯一一个留在她公寓里的下人。然后,她开始筹备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角色。

妮丽玛·库马里让我把所有登载过她的消息的电影杂志整齐地堆放在一边,她亲手把她的奖品和奖杯排列好,把白金奖杯放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黄金奖杯和白银奖杯。她穿上最昂贵的纱丽,戴上最好的首饰,花了三个小时在镜子前打扮,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漂亮。然后,她把所有的化妆品全部冲进厕所,打开她的药柜,把美容药品全部扔掉。再然后,她打开了一瓶医生为她母亲开的止痛药。我不知道她到底吞下了多少药片。

最后,她走进卧室,将她那部《泰姬》放进了录像机。她坐在**,按了遥控器的播放键。电影开始在屏幕上上演。她差我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等待。

当晚从市场回来时,我发现她像一个漂亮的新娘一般睡在**。不用触摸她冰冷的皮肤,我就知道她死了。她手里握着一个奖杯,上面写着,“国家级最佳女演员奖,妮丽玛·库马里在《泰姬》中表演出色,特此奖励,1985。”

我眼前这一幕只能被形容为戏剧的**。

我盯着妮丽玛·库马里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能去警察局。他们会把所有的罪行都嫁祸于我,然后以谋杀的罪名拘捕我。所以我做了唯一符合逻辑的事情:逃到加可帕的分租公寓。

“你怎么回这儿了?”萨利姆问我。

“我也被夫人解雇了,就像她解雇了女佣和厨子一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付这里的房租?”

“别担心,她已经提前支付了下两个月的房租。到那时我肯定会找到一份新工作的。”

我呆在分租公寓里,每天都担心闪着红灯的警车会把我带走,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生。报纸上也没有关于妮丽玛·库马里死亡的消息。这个时间,我在铸造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个月后,他们发现了她的尸体。邻居发现有难闻的臭味传到自家去,所以把门砸开闯了进去。他们没有从客厅和四间次卧室里发现什么,最后在主卧室找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她的纱丽还是崭新的,珠宝闪着耀眼的光芒,但是脸和身体已经腐烂得难以辨认。他们戴着白色的面罩用担架床推走尸体,把奖杯扔进了垃圾桶。最后他们根据牙齿记录确定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到底是谁后,他们把腐尸的照片刊登在各大新闻报纸上:“妮丽玛·库马里,近年著名的悲情女王自杀身亡,享年四十四岁,死后一个月,她极度腐烂的尸体才在她的公寓里被发现。”

这是一出真正的悲剧。

丝蜜塔长叹了一口气:“难怪电影明星这么神经兮兮的!你知道,我看过《泰姬》,也很想了解那神秘的金手镯后面藏着什么秘密。我想知道妮丽玛·库马里告诉那个小偷什么了。”

“不幸的是,这将永远是谜。接下来我们是继续讨论妮丽玛·库马里,还是让我告诉你之后在知识竞赛中发生了什么?”

丝蜜塔很不情愿地按下了播放键。

演播室里很忙。我们正好有一段较长的中场休息。这档节目的制片人是个高个男人,披散着长发,看起来像个女人,或是摇滚明星。他躲在角落里忙着与普瑞姆·库马尔交换意见。在他走开之后,普瑞姆·库马尔招手示意我过去。

“托马斯先生,”普瑞姆对我说,“你表现得棒极了。现在已经稳赢一百万卢比。告诉我,你现在作何打算?”

“你指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准备离开还是向十亿卢比奖金进军?你记得我们马上要进入‘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这个阶段?”

“嗯……那我还是走吧。直到现在我一直很幸运,我怕我的运气快用完了。”

“那真是可惜,托马斯先生。我们认为,如果你能继续赢下去,将成为我们国家年轻人的一个最大的榜样。所以我们W3B决定让你赢得容易些。你还记得在第二题的时候我是怎么帮你的吗?如果那时我没有为你更换题目,你可能早就带着空空如也的口袋被踢出局了。在接下来的三道问题里我会照样帮助你。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同意接着玩‘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我们会让你赢下去,因为我们希望你赢。这是我们节目最乐见其成的!”

“你想问哪种类型的题目呢?”

“这个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事先会私下告诉你答案。如果你能在第二道题目时信任我,也就能在第十道、第十一道、第十二道题目上信任我。成交?”

“嗯,如果你能保证我赢,我很难说不。请你告诉我,下个问题是什么?”

“棒极了。”普瑞姆·库马尔轻拍手掌。“比利,”他对制片人说,“托马斯先生已经决定进入下一轮的‘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这个阶段。”他转向我,轻声说,“好,我来告诉你下道题目。我会问你,‘印度和斯里兰卡之间的帕克海峡有多长?选项是A,4公里;B,94公里;C,137公里;D,209公里。正确答案是C,137公里,你明白吗?”

“嗯,但我怎么能确定这答案是正确的呢?”

“哦,难道你不相信我们,托马斯先生?好吧,我不会责怪你,毕竟,我们讨论的是十亿卢比。我这就向你证明。看看这册子,我保证你会找到答案。”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一页一页写着问题和答案,像一本知识问答书。他指着一个问题,那正是他问我的那个,上面有着相同的答案:137公里。

“现在满意了?我不是在骗你。”

我点了点头。

“好了,回到座位上去吧,我马上来。”

音乐响起,提示牌上亮出“鼓掌”。

普瑞姆·库马尔面对观众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节目现在到了历史性的十字路口。这里有一位参赛者不可思议地赢得了一百万卢比。现在他得决定是继续进军最高奖项还是退出游戏。关键时刻到来了,托马斯先生,你的决定是什么?你愿意继续赢下去,还是带着钱离开?务必记住:一旦你玩下去,就得冒着失去所有刚赢到的钱的风险。你怎么说?”

“我要继续。”我轻声地说。

“什么?”普瑞姆·库马尔说道,“请你说大声点儿。”

“我要继续。”我自信地大声说道。

观众席上传来吸气声,“哦,我的老天!”“真是个傻瓜!”

“这是你最后的、不可改变的决定?”普瑞姆·库马尔又一次向我微笑。

“是的。”我回答。

“我们将创造历史,女士们先生们,”普瑞姆·库马尔欢快地宣布,“我们的选手已经准备好,不惜一切地去冒险了。之前我们有过这样一位选手,但他失败了。看看今天托马斯先生能否创造历史,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赢家。好,我们准备好继续下一轮的‘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请大家给他热烈的掌声。”

鼓声渐弱,“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观众们从位置上站起来,热烈鼓掌。

音乐消失,普瑞姆·库马尔转向我:“好的,托马斯先生,你已经赢得了一百万卢比,现在进入我们叫做‘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的环节。一题答错,前功尽弃。要么赢得十个亿,要么失去你刚刚赢得的一切。好,价值一千万的题目已经出来了:妮丽玛·库马里这位悲情女王赢得国家奖是在……”

“但这并不是那道问题……”

“托马斯先生,在我问问题时请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他严厉地说,“正如我说过的,题目是,妮丽玛·库马里这位悲情女王,在哪年获得国家奖?A,1984;B,1988;C,198;D,1985。”

我瞪着普瑞姆·库马尔;他一脸假笑地看着我。我现在明白了:他在中场休息时故意引我进入这个环节,他并没有认真地对待我的运气,但我的运气还在。

“我知道答案,是D,1985。”

“什么?”普瑞姆·库马尔像是被闪电击中。他太惊讶了,甚至忘了问我是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他机械地按下按钮;屏幕闪烁出答案,是D。

普瑞姆·库马尔像见了鬼一样盯着我,“托马斯先生刚……刚……赢得了一千万卢比。”他结结巴巴的,完全被搞糊涂了。

观众们站起来,疯狂地吹着口哨以示庆祝;有些人甚至在过道上跳起舞来。

普瑞姆·库马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猛地灌下一口柠檬水。

悲剧变成了一幕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