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苦笑一声,伸手招出那青色砚台。此时,砚台已有数尺大小,却见风别云卧在其中,早已晕了过去。老儒收回砚台,唤出飞剑,也未叫醒风别云,只是将他放于剑上,便架起神剑,化作一道流光,朝玉官村方向飞去。

二人飞抵玉官村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各家早已安睡,全村一片寂静。是夜,一人一熊,把酒忆旧,畅叙别情。从莽荒到中州,从中州到南海,把个天南地北的奇闻趣事都聊了个遍后,二人又把各自十几年来的修行领悟进行了交流,待得酒磬言尽,已是天光大亮之时。由于此熊天赋异秉,虽已修为通天,却也难化人形。老儒见其外形太过骇人,便早早的将它送离村庄,相约日后再见。

送走狗熊,老儒返回屋中,见风别云兀自晕迷不醒,不禁摇头苦笑。当下便轻弹手指,施了个法诀,将风别云唤醒过来。

一片白光过后,风别云悠悠转醒,环顾四周,发现老儒正一脸和善的看着自己。风别云低头沉思半晌,道:

“老师,您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人?昨晚的那些鬼怪又是什么东西?”

老儒坐在炕上,笑道:

“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我是儒门浩气派的二代传人,而你就是三代;难不成,你以为咱们儒门先生,就只是读书写字,没有丝毫法术?圣人曰:文事必以武备,武事必以文备,咱们儒家思想,若无武力保证,又如何推行?告诉你吧,咱们儒家功法,放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不可忽视的上乘功法。”

见风别云听的入迷,老儒心下点头,又接着道:

“这二十年来,我之所以只教你诵书识字,养性修身,而不传你法术,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你天生浩气之体,天资之佳,旷世难寻;对你这样的天才来说,扎实的根基要远比招术重要。而你也着实没有令我失望,二十年来,你虽年纪增长,但一颗赤子之心却与初生无异,未来数百年间,只要你心性不变,再攒够功德,便是将来成圣做祖,也是大为可期啊!”

“别云啊!经过昨晚的事,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远不是你眼中的那么狭小;为师曾对你讲过的上古传说,又何尝不是真事?秉承天意,教化世人,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儒者世界,这就是咱们儒生的使命!”

风别云低声道:

“可是,世人真的愿意被咱们教化吗?”

老儒哈哈一笑,道:

“别云啊!百姓何曾有过自己的思想?百姓何时不是在被人玩弄?莫说是我们儒家,就是道家、佛家,哪一门不是玩弄百姓的把戏?别云,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永远是精英治世,而一个人,一生最终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同化更多的人,仅此而已。”

风别云冷笑道:

“用我的思想去同化别人?如您所言,我又何曾有过自己的思想?”

听闻此言,老儒微微一愣,随后笑道:

“出去走走吧,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天下人都是怎么活的,到时,你便自有主张。”

说完话,老儒起身出门,只余风别云自己躺在炕上,双眼望着头顶,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风别云这一想,便是一整天时间,便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亦不吃不喝。第二天,还是如此,一动未动,也一语未发。第三天,依然如故。家人来寻,也被老儒假托说辞,挡在了门外。直到第四天,风别云已是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大圈,才起身下炕,来寻老儒。

当时,老儒正在打扫小院,见风别云晃晃荡荡走出门来,老儒淡然一笑,道:

“想的怎么样了?”

风别云惨笑道:

“越想越乱,一无所获。”

老儒又问:

“现在有什么打算么?”

风别云道:

“请您传我儒门法术,不论将来做何打算,有何变数,身负一身本领,终不会错。”

老儒拍手道:

“好!你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传你儒门心法。”

风别云急忙屈膝跪谢。起身后,又问道:“对了,老师,您还没有告诉我那只大熊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老儒笑道:

“那熊乃是世间为数不多的一只灵兽,它的祖上曾帮助过禹皇治理水患,颇有些功劳。我早年道业初成,曾游历蛮荒,机缘之下,便与它结识;它虽是畜生之身,但却心地憨直,与为师也颇为投缘,只是有一样不好,那家伙

天生蛮力,好勇斗狠,且不知从哪里学得一点御鬼之术,更是心狠手辣,修行上,略有所悟,便要寻人比试;这不,十几年不见,它又肉皮发痒了,所以便来寻我了。”

风别云喃喃道:

“它竟真的是只狗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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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霞光万道,秋高气爽,师徒二人御剑乘风,来到一处幽隐之所。但见此处,松柏夹路,花枝迎人,灵鸟翠鸣,小兽欢奔,好一处世外桃源。

华光敛去,二人着地。老儒大袖一扫,便清出了一片洁净之地,略一适应,二人便盘膝而坐,开始授课。

老儒理衣正冠,朗声道:

“要说这法术之流,终是小道,缘何有此一说?只因上古之时,人人都是天生神通,当然,那时的人,还未必可以称之为人。换言之,就是因为神灵贪恋色相,迷恋红尘,最后,心性蒙尘,法力渐失,才有了‘人’。所以说,凡人只要好好修炼心性,时时检点德行,回复一颗赤子之心,能做到此处,纵是从来不闻圣道,不知法术,也终可以一朝参通大道,尽得百术加身。”

听闻此言,风别云茅塞顿开,对修行一道,便有了粗浅的认识。

老儒又道:

“世界上不存在无关的事物,任何表面无关的事物,实则都是息息相连的;修炼一途也是如此,若天下的百姓,心思纯正,信我儒门,那我们儒生之修炼便水到渠成,简单异常;若天下百姓,心性邪恶,唯利是图,则魔门之修行便容易异常;这一切,只是因为,众人的心性,可以影响天地的气脉。”

言及此处,山间一些略通灵性的小兽,飞鸟,竟也跓足不前,翘首倾听。

老儒已渐入佳境,双目微眯,口中金玉之言,滔滔不绝。

“当今之世的修行一途,说来大异,实则同源,究其境界,无非是:炼气,筑基,假丹,金丹,元婴,化神。化神之上的境界已经记载很少,但修行到精深之处,确实可以白日飞升,直达上界………”

“说起咱们浩然派,究其全称,实为浩然剑派。本派修行,进境慢,但却扎实;本派法术,短于诡变,而长于凌厉……”

老儒倾囊相授,学生认真倾听,不觉间,山间鸟兽,竟齐聚至此,天边彩云亦结成华盖,停留山上。

自此以后,师徒二人日日如此,转眼间,已是一月有余。这一天,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老儒便将风别云叫到村头的小屋之中。二人先谈了些有关修行的事,之后,老儒又对风别云的诗书考校了一番。风别云天资过人,自然是对答如流,且还说明了很多自己的看法,老儒拈须微笑,对此十分满意。

一切结束之后,老儒没有如往常一样,带风别云进山中修行,而是笑着说道:

“别云,今天我要将本派的传世神器传授于你,你可要接好了!”

风别云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老师,您这是何意,弟子修为浅薄,怎么用得起本派神器?”

老儒笑道:

“别云啊!为师与你朝夕相处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你修行的根基已经非常扎实,所欠缺的只是阅历而已,今天,我将本派道统传于你手,你且出师历练,为师也好与你熊师叔去办事。”

风别云迟疑着没收有说话,老儒笑了笑,又接着说道:

“不用担心自己的修为太低。这二十几年间,你日日与我饮酒,那酒原也是大有来历之物,外面的人,把这酒叫作百花仙酒。这酒最能助人收集天地元气,你日日饮此仙酒,在你经脉之中,已积下了很多仙元,靠着这些元气,你可以轻易的达到假丹之境!”

风别云听着老儒所言,心中越发感激,双膝跪地,哽咽道:

“老师传道授业,与别云亲生父亲别无二致,现在,徒儿刚刚长大成人,尚未对老师尽一日之孝,现在离开,实在令徒儿心中有愧啊!”

老儒摸着风别云的头,笑道:

“你是出师历练,不消多久,咱们自会相见,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尽孝。好了,不要多说了,接剑吧!”

老儒右手轻摆,一片白光过后,便有一剑横放于桌上。风别云一看此剑,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这把剑长四尺有余,宽约两寸,剑鞘和剑柄形如翠竹,皆为白玉雕成。

老儒看了风别云一眼,微微一笑,双手拿起宝剑,轻呵了

一口气,猛然拔出。

长剑出鞘之声,沉若苍龙吟啸,清如泉水叮咚;再看剑身,如一汪秋水,显出淡淡的蓝色。

见风别云一副痴相,老儒清了清嗓子,道:

“这把剑名为春秋,乃是祖师陈梦柯早年所持之物,其中封有九重浩气剑诀,今天,我将他传于你手,希望你能光耀我门,风别云,接剑!”

风别云双手接过神剑,只觉亦不太重,约十多斤的样子,触手之处,一股冰凉之感流遍全身。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

“老师将这等神器传于我手,那您自己用什么?”

老儒心下点头,笑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岁,手头的宝贝也还有几件。对了,这剑最少要假丹以上的境界才能催动,现在,还是我帮你将它炼化了吧。”

当下,老儒运手法力,汲了风别云一滴鲜血,便炼化起来。

片刻之后,那春秋神剑已然消失,只是在风别云的臂膀上,多了一条淡白色的剑形纹身。

看着那小巧的纹身,风别云心底升起一丝愉悦之感,但转而想到马上就要与老师分开,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失落。老儒看着风别云表情几经变幻,对其心意自是非常了解,便笑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若再多逗留,也是徒增感伤,好了,今天,为师便要走了。”

说话间,老儒迈天大步,便朝院中走去。

风别云急忙说道:

“老师,您不和我的家人道个别吗?”

老儒笑道:

“早就道过别了。”

又回头笑道:

“你也别再犹豫了,既然要走,不如就选今天,你回家打个招呼,也走吧!”

风别云长身跪地,磕头道:

“谨遵师命!”

当风别云再抬起头时,老儒已踪迹全无,略微发了一会呆,便径直朝自己家中走去。走进家门,却见院中一片寂静,风别云心中疑惑,走进屋中,却见爷爷,父亲,母亲三人正坐在东屋炕上,说着什么。

三人坐在炕上,见风别云走了进来,便不再说话,而是全都朝他看来。风别云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爷爷,你们在干什么?”

风老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母亲接过话头,道:

“别云,你老师是不是走了?”

风别云前走几步,坐在炕边,叹息道:

“是啊!老师他刚刚离开的。”

风母又问道:

“你老师走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风别云道:

“老师叫我也早日离开家门,出去历练。”

沉默了一会,风母道:

“那你是想出去,还是想留在家里?刚才我和你爷爷,你爹都已经商量过了:你从小便有神人指点,不应该就这么窝在一个小村里,但你终究是我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你一个人出去受苦,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娶妻生子,咱们一家人也好每天都能见到。”

风别云的父亲也急忙说道:

“对、对,你哪也别去了,咱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多好啊!再说,北村那姑娘,我都给你说好了,你……”

“住口,你别插嘴,让他自己想!”

这时,风老汉坐在炕头,敲着烟袋,打断道。

风别云倚墙坐着,久久不语。

风老汉三袋烟抽完,又要装新烟时,风别云开口道:

“我决定出去,我也没什么志向,只是想出去转转。”

风母冷声道:

“转转?那你要转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想在外面胡混几年,等三十大几再回家来?到时候,让全村人笑话咱们老风家出了个浑人?”

风别云起身下地,冷声道:

“你们放心吧!我若是没有混好,是绝对不会回家的,不会丢你们的脸。”转向就走出门去。

风母看着儿子出门,兀自坐在炕上没有挪动,但却一脸伤心之色。

风别云走出院门,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天,但见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再向远处看去,则是满山金黄,秋意正浓,略一犹豫,还是回身对着院里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长身而起,大步朝南方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