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骄阳日盛,鸡神抖擞。

杨豫之不愧为鸡王,斗鸡界见了他的斗鸡大会请谏,当日长安城的各斗鸡场均罢市一日,齐聚集到杨豫之的斗鸡园。加上众王孙贵族,以及国子学等众学馆的学生,还有许多闻迅赶来的富商百姓,成千上万……

斗鸡园里彩带飘飘,装点的比平康坊当日的花魁大会还要花哨。斗鸡园平日训练斗鸡的圈场临时改为擂台。斗鸡擂台的圈场比普通斗鸡圈场要大上几十倍。圈场的围栏是用玉片围成,轻轻一触,还会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杨悦敲着玉片,笑向杨豫之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终于相信了。”

杨豫之却权当没听出杨悦的讥讽之意,笑道:“大哥的诗做得越来越好了,若家父知道我有大哥这样的朋友,一定十分高兴。”

要说杨豫之的父亲杨师道那才是正宗的才子,即兴做诗十分了得。圣上每次见到他做诗,必定要亲自吟咏鉴赏。偏他生个儿子,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只是斗鸡最在行。屡教不改,气得杨师道无可奈,每次见他便是一通训斥。

杨悦笑着看看场中已聚了有近万人,十分满意,对杨豫之赞道:“鸡神的号召力果然非同一般。”

杨豫之最想听的便是这句话,洋洋得意:“大哥吩咐,豫之敢不尽力。”

斗鸡场的西面是“义捐”现场,司农寺的官员与“斗鸡公益大会”委员会的人一起坐阵。在一旁挂起一个用墨汁染成的“黑板”,“黑板”上用一种白色“灰笔”写字,列示的是“义捐”出资排名前十之人。每过一刻钟便会向众人报一次排名情况。目前排名第一的是“大唐军神”,出资“五十万”。排名第二的是“苏我孙子”,是个日本人,出资“三十万”。众亲王联合出资二十万,天下诗社出资“十万”,众公主联合出资八万,“斗鸡联盟”出资“五万”……教坊也出了一万。

东面是“下注”现场。本次斗鸡大赛与平日不同,参赛斗鸡并非一对一的厮杀,而是分别由“凤凰”领一队鸡,“传奇”领一队,进行“群殴”。每队二十只鸡,鸡头涂成不同颜色,“凤凰”一队为红色,“传奇”一队为黑色。

两只领队鸡头,“凤凰”昴首挺胸,极其威武。而“传奇”也不示弱,高大威猛,强健有力。然而如果行家看来,仔细端详会发现,“传奇”虽然看上去够勇,但脖毛太盛,而凤凰直头长嘴,显然善于快嘴啄毛。

果然“凤凰”与“传奇”的倍率贴出来,也说明了这一点。“凤凰”赔率一赔三;“传奇”赔率却只有一赔十。

杨悦早已向裴行俭下过“斗鸡请谏”。裴行俭原本对斗鸡之事没有兴趣,但杨悦盛情相约,不好拒绝,便与李淳风一起随了杨悦来。

不少人已开始下注,当然“凤凰”要比“传奇”的支持者多。不懂斗鸡的人,却也知道看倍率。但真正的高手却还没有出手,特别是斗鸡界的十大圈主,仔细观察着两队鸡中的每一只鸡,不时相互观望,迟迟犹豫不定。

两队鸡的实力实在是不相上下,一只鸡或许能看出胜负,但群鸡相殴,到底那队胜出,谁也没有把握。而“凤凰”与“传奇”的倍率如此之悬殊,原因何在?莫非其中有诈?默罕默德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盯向杨悦。与他一样想法的,显然大有人在。不少在斗鸡圈混的人,知道杨豫之与杨悦这两号人物。更何况这场比赛本身便是这两个人在举办,其中输赢定然有倾向。

杨悦不知此时正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她正在向裴行俭、李淳风大讲鸡经,将如何看鸡、哪一种鸡最能战等等,一一向二人介绍。裴行俭与李淳风显然没想到看斗鸡还有这些讲究,早被杨悦侃得晕头转向。

等到带二人看完双方参赛的鸡,杨悦笑道:“大赌倾国,小赌怡情。两位兄长也下一注如何?”

男人大多骨子里都有赌瘾,这与斗鸡无关。大到国土疆域,小到鸡毛蒜皮,无不可成为赌码。裴行俭、李淳风二人或许不爱斗鸡,但听了杨悦的说法,怎能不下赌注?!

杨悦取出三锭银子,说道:“我下三十两赌注,两位大哥下注多少?”

李淳风从怀中摸出一吊钱,说要下一吊钱即可。裴行俭住在客栈,平日所有的家当都揣在怀里。所以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五贯钱。

李淳风劝道:“行俭,不可。婚期在即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你还是谨慎些为好。”

裴行俭拈拈手中的五贯钱笑道:“反正用它娶妻也不够用,如果输了不过还是不够用而矣。”

杨悦见裴行俭穷光棍不怕输,正合心意,说道:“裴兄果然爽快。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兄弟帮你选择押哪一方如何?”

裴行俭笑着点头道:“贤弟对斗鸡如此了解,自然听你的没错。你说押哪个便押哪个。”

杨悦点一点头,笑道:“若一对一厮杀,或者可以看得出哪只斗鸡会赢,但这两队斗鸡群杀,兄弟眼力再好,却也一时不能全部看清。如若让大哥赔了银子,还请勿怪。”

裴行俭哈哈长声大笑:“不过五贯钱而矣,大丈夫岂能为钱财犹犹豫豫。”

杨悦见他虽穷却十分爽快,不再废话,说道:“‘凤凰’虽然至高无上,乃是百鸟之王,但‘传奇’之所以叫做‘传奇’,没准能制造奇迹,裴兄不妨就押‘传奇’吧。”

杨悦这几句所谓“鸡经”不过是望名生意,无半点因鸡而论的意思。不过,裴行俭却不为意,也不多话,依言去押“传奇”,“传奇”的赔率为一赔十,如若押对可得五十贯,即五万文,足够裴行俭婚礼之用。

杨悦见裴行俭已押了银子,嘻嘻一笑说道:“虽然如此,但小弟还是喜欢‘凤凰’,对不住大哥,小弟这三十两却要押到‘凤凰’身上。”

裴行俭见她如此说,也不气恼,哈哈一笑,示意杨悦随便。杨悦心下暗暗佩服:“裴行俭果然是个豪气人物。”

杨悦押了“凤凰”三十两银子。回头问李淳风:“李兄想好押哪一个了否?”

李淳风想也没想,说道:“无论输赢,我都跟定老弟了。”于是也押了“凤凰”,杨悦心中暗暗摇头。

不少人在斗鸡圈混的人,知道杨悦是与“鸡神”一起在斗鸡场屡战不败的小子,见她押了“凤凰”,更加放下心来,纷纷去押凤凰。一时间押凤凰的多了起来,十有**都押了凤凰。唯有默罕默德小眼睛一转,随着裴行俭押了“传奇”。

杨悦其实早已知道众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见默罕默德押了“传奇”,不由暗叫一声“精明”。刚要上前与他搭话,却听有人哈哈大笑着叫道:“长安公子闷也太小气,只下注三十两,不怕人耻笑?”

杨悦回头看时,见是前几天被自己骗了青霜剑的滕王李元婴。看样子被杨悦骗了宝剑,心中终归不爽,想要找点茬。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几个个,都是紫衣玉带,看样子也是亲王。不过杨悦大都不识,心道:应该是李世民的弟弟辈吧。

其中一个已向滕王言道:“就是他骗了你的青霜剑?”

滕王脸上一红,强撑道:“怎么是骗,是我送给她的。”

杨悦微微一笑:“不知滕王要下注多少?”

“五万!”滕王一挥手,他的随身卫士已拿上钱来。

“好。爽快。”杨悦击掌赞叹一句,嘿嘿一笑笑,“我出十万!”

“二十万。”

“二十五万。”

“三十万。”

“三十五万。”

“四十万。”

……

滕王长史脸色早已十分难看,不时向滕王递眼色。滕王却眼睛眨都不眨。四十万已是他三四年的俸禄。他一向没别的本事儿,最是善于挥霍。自小极受宠爱,骄纵失度,在封邑大兴土木,搞得民愤极大。李世民无奈之下,把他调回京师,严加看管。他却是本性难改,一味只知道挥霍无度……

见滕王与杨悦两个人彪上了劲儿,互不相让,争着攀比,已叫出“五十万”。滕王长史大为头痛,忙央求蜀王李愔来劝。

众亲王却不住起哄,叫道:“滕王再加再加,莫要坠了亲王的威名。”

杨悦见众亲王一味拿腾王当抢使,心中有些不忍,笑道:“莫如你等一齐出个价来,本公子懒得一点点向上加。”

李愔平日与滕王关系不错,想劝他,滕王却是争红了眼,不肯罢休,向杨悦大叫:“我会怕你?我出一百万。”

李愔只好去劝杨悦,杨悦看了看李愔,微微一笑说道:“好,让你做这个好人。”她能如此让人省心,反道让李愔没想到,微微一愣。

见杨悦已不再与滕王争,说道:“滕王真豪士也,本公子甘拜下锋。你出到一百万,我出五十万。不过,滕王可带了这许多钱来?”

滕王气道:“难道本王会混赖不成?”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玉佩,言道,“这只玉佩是先皇所赐,且不说他值多少钱,此物押在这儿,本王定然会取钱来换。”

杨悦取玉佩仔细看了,上面果然刻着“赐婴儿周岁”的字样,见李愔微微点头,知道滕王所说不假,点头应允。

滕王却看一眼杨悦,冷笑道:“你的五十万在何方?”

杨悦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说道:“这个如何?”

滕王仔细看了见是柜坊的“飞票”,面值“一百万”,愕了一愕,没想到杨悦身上会带这么多“钱”,看来当真是不愿与自己争夺,让了自己一步。柜坊相当于现代的银行,“飞票”则是柜坊取钱的凭据。杨悦今日来本便打算下大赌注,带许多钱来不方便,便干脆带了此物。

两人对赌本均无异议。杨悦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滕王要押哪一方?”

滕王愣了愣,他一向对斗鸡却是一无所知,回问道:“你押哪一方?”

杨悦仰头一笑道:“滕王先请,无论你押哪一方,我必押另一方。”

滕王向“凤凰”与“传奇”看许久,却看不出什么门道,踌躇着不知要押哪一方更好。滕王长史已悄悄问了,知道杨悦先前已押过“凤凰”,低声说与滕王。

滕王知道杨豫之与杨悦的关系好,猜想定然会有许多内幕,因而抢着说道:“我押‘凤凰’。”

杨悦见说微微皱眉,似是极无奈地说道:“滕王既然押‘凤凰’,我便押‘传奇’吧。”

滕王看了她的脸色,心中大喜。见大多数人都押了“凤凰”,以为胜卷在握,十分得意。唯有默罕默德暗暗摇头,看一看杨悦,见她押了“传奇”五十万钱,心中更喜,忙又追加了一万文于“传奇”。

李愔见杨悦脸色不愉,以为杨悦认定要输,便低声地安慰杨悦:“别急,如果真的输了,我帮你出钱便是。”

杨悦却忍不住笑道:“如果我赢了,却不想分给你。”

……

待下注完毕,斗鸡正式开始。在杨豫之的指挥下,两名鸡童分别将“凤凰”与“传奇”抱起,执于赛场正中,分别让两鸡头儿“对眼”,然后放开鸡头儿。

“凤凰”与“传奇”回首,嘎嘎几声招唤同伴,立刻毛发竖立,振动双翅战到一起。鸡兵见二鸡头已战到一起,岂可袖手旁观,脖毛炸起,奋勇上前,寻找目标,厮杀起来。两队鸡随着鸡童的驱赶声,跳跃进退,声嘶鸡鸣,战斗激烈,蔚为壮观。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豪阔场面,便是见多识广的众圈主也个个看的目瞪口呆。杨豫之的鸡大多都是“混血儿”,个头高大,长像奇伟,厮杀之烈见所未见,只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其中不少斗鸡界的精英在此,知道这些斗鸡个个奇特,却说不出门道来。只觉得这些鸡似是而非,有的像是中原斗鸡,又有点齐鲁斗鸡,或者西域斗鸡的影子……但比这些斗鸡更加彪悍、神骏……

见到众人哗然,杨豫之更是得意。他的不务正业,竟然还有这种风光时刻,的确令他大大地心满意足。

鸡头“凤凰”果然十分神勇,二十几回合下来,“传奇”渐露败相。滕王得意的望向杨悦,哈哈大笑。杨悦却不以为意,摇头暗笑。

滕王笑声未落,“凤凰”的鸡兵却不敌“传奇”鸡兵,二十对中已有三对将要落败出,十对处在下锋,只有二对将要胜出,其余的才处于上锋。

滕王大急,不住挥动手臂大呼,为“凤凰”加油。斗鸡场向来讲究安静,被他这么一折腾,不少斗鸡受惊,饶场乱走,不肯再战。结果上万双眼神一齐怒目滕王,差点将他清出场去。好在杨悦体谅到他下注最高,哈哈一笑,示意让人捂住他的嘴巴,才勉强留下他在场中观看。

幸亏杨豫之这个鸡神也十分了得,用竹竿引斗众鸡,口中鸡鸣促促不断,终于将众鸡的斗性挑拨起来,又撕杀到一起。

鸡头“凤凰”当真厉害,如猛虎一般,一嘴紧似一嘴,又二十几个回合过去,“传奇”鸡头只剩招架之力。被“凤凰”啄得毛发尽落,头破血流。“凤凰”鸡兵见状精神为之一震,勇力勃发,原本处于劣势的几对,又回转了局势。一时间双方战成平手,难解难分……

大战了五十多个回合,还是不能看出最终谁胜,谁占上风……

又战几合,“传奇”一方突然有一名鸡兵“小将”奋勇胜出,“凤凰”手下被它啄得绕场而逃。“传奇”鸡兵首胜,昂首挺胸十分傲气,咕咕而鸣。

然而“传奇”鸡头儿却败下阵来。“传奇”小将见状斜刺而出,接住“凤凰”,双翅一抖战在一起。“传奇”小将十分了得,越战越勇,与“凤凰”大战也大占上风。众“传奇”鸡兵受之鼓舞,竟然渐渐地又扳回了劣势,占了上风。

再战数合,“凤凰”鸡头被“传奇小将”扑倒在地,一时站不起身。“凤凰”一队渐渐地失去了战斗力,大部分被传奇一方战败。摇铃声响,两个时辰已到。鸡毛一地,鲜血横流……

“‘传奇’胜出。”随着杨豫之一声裁定,大赛结束。

众人半晌才“嘘”出一口气,这场比赛当真是惊心动魄,起伏叠生……

滕王脸色惨淡,搬开捂住自己嘴巴的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杨悦。

杨悦呵呵笑道:“怎么,输不起么?要不要本公子将赢来的钱借给你些。”

滕王极不示弱,眼过于顶,哈哈长笑:“本王什么时候缺过钱?明日便将所输钱财奉上……”带着众随从愤愤而去。

一场比赛下来,裴行俭的五贯钱变成了五十贯,喜出望外。拿着五万文赌来的钱,做梦一样,心道:“这下结婚的银两不用愁了。可以在长安城买一个小一点院子,娶了亲,还可以把母亲接来一起住……”

看到裴行俭开心的笑,杨悦偷偷与杨豫之交换一个开心的眼神。只有二人明白传奇胜出的原因。真正的传奇并非“亮兵”时的鸡头,而是那只越战越勇最后打败“凤凰”的“传奇小将”,是波斯斗鸡与天竺斗鸡的“混血儿”,个头虽然不及凤凰,但比凤凰要灵活许多……

这场比赛,倍率清算完毕,共计赚取一千八百二十多万文。加上纯捐所得的一千多万,共计二千九百三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文。

杨悦赚得的五百万元,抽出本金。剩余的四百五十万,则以尉迟洪道的名义又捐献回去。一场“义斗”,最后所得共计三千三百八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文。一时朝野震动,李世民亲自褒奖此次“义斗”的发起人——“杨豫之”,对自己这个一向看不上眼的外甥着实夸赞了一番。

尉迟洪道则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大手攥得杨悦手臂生疼,直到杨悦呲牙咧嘴地大叫,李愔不得不狠狠地擂他一拳,他才醒过来放手。

李愔从尉迟洪道手中将杨悦救出来,却不肯放开她,拉着她的手,默默地看了半晌,说道:“你还有多少惊奇让大家震惊……”

杨悦微微笑道:“我不花一文钱,却能为洪道了却一桩心事。何乐而不为……”

见众人摇头,又说道:“不过,我是一时义气,没准那天向洪道要还来……”

尉迟洪道摸着光头笑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