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阿罗汉?”

听了尉迟洪道的述说。李业嗣吃惊地看看门外的飘雪,又看看尉迟洪道。

“罗你个头!”杨悦笑骂一声。

“洪道头上的确没有一片落雪……”杨豫之也疑惑地说道。

“哈哈,你们看看地上可有落雪?都什么时节了,下这点雪,地上如何能积雪,落地而化再自然不过。洪道挥拳舞臂,一身热气,雪落到头上能不化才是奇迹。”杨悦呵呵笑道。

“原来如此。”不只众人,尉迟洪道听了心头也落下石头,刚才他被玄奘法师忽悠地有点晕,这时见说自己还算正常人一个,才找回魂来。

“可是,春天怎么会下雪?难道真是尉迟大哥发怒的原因?”李业嗣还是有点迷惑。

“死掉皮的!现在洪道已不再发怒,不着样还在下?”杨悦敲着李业嗣的脑袋笑道,“春天下雪虽少,不过倒春寒也是一种自然现象。与洪道绝无半点关系。否则洪道这会笑笑,老天会当即晴天么?”

“死掉皮的”,众人早已知道是杨悦的“家乡话”,就是说人“笨”。听了杨悦的话,众人不由哄然大笑。尉迟洪道摸摸自己的大头,也咧嘴笑了起来。

“长安城今日下雪,相信一定不止长安在下,也许昨天北边已开始下雪。大家不信的话,不妨到长安城之北去打听打听,一定在洪道发怒之前,有地方便已开始下雪。我听说河东道已遇到倒春寒,麦子都被冻死了……”

见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尉迟洪道总算长出一口气,笑道:“谢天谢地,我很正常。我可不想当什么和尚!”

杨悦笑道:“你要能不吃酒不吃肉,我才信你能当和尚。”

尉迟洪道呵呵大笑:“不能吃酒吃肉,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自从听了尉迟洪道的述说,李愔一直默默地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插了一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是啊。我爹娘都已答应了…..”尉迟洪道又愁眉苦脸起来。

杨悦想了想,说道:“走,咱去问问玄奘和尚,为何故弄玄虚!”

杨悦一向十分敬重玄奘法师,以为他是个无上的智者,便似后世的学者一般,没想到他也“妖言惑众”,因而话语之间,不免不大敬重起来。

尉迟洪道却不敢去,担心自己一去便被玄奘扣下,摇头说道:“要去,你去吧。我怕那和尚,莫让他逮住了不放。”

杨悦笑了笑说道:“也好。我跟玄奘法师也算有点交情,去问问情况,看他打得什么主意。”

李愔点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当下,李业嗣、杨豫之陪尉迟洪道在杨悦的书房继续吃酒。李愔则陪着杨悦往弘福寺找玄奘。

————

街上的行人已很少。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少见。天气骤寒,傍晚时分,更加添了不少寒意,有些地方已开始积起雪来。弘福寺里四下一片安静,雪花片片落下,树上已盖上的薄薄一层,花儿在雪花之下噤若寒蝉。

李愔见杨悦双脸冻得通红,搓着双手,不住呵气。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他的大手很暖和。一阵暖气传过来,杨悦到也没有反对,咒一声老天,笑道:“人家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咱们这儿到好,‘忽然一阵冬风吹,百花反被雪花摧’……”

李愔见她还有心作诗,嘿嘿一笑:“你的诗才不错,怎么咱们‘天下诗刊’上,却不见你写的诗。”

杨悦心道:“我哪会写诗,经常愉点诗还差不多”,笑道:“写诗也要有心情,闭门造车如何写得来。便是写出来,也不过窗前花下,没什么大场境。”

“哪天咱们到野外赏景吟诗。”

“好啊。做不做诗放在其次,你先前说过打猎,什么时候去。”

“等你骑术练得再好点,否则去了你只会干着急,万一跟不上,掉了队就麻烦了。”

杨悦见说,不免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我的骑术已经不错了。你这师父太差,这么久都教不好。”

李愔笑道:“你自己不练,反来怪我。明天一起去溜马怎样?”

“好吧。”杨悦已跟李愔解释清楚,便不再躲开他,免得反而更象是心虚一般,扬眉一笑道,“我就不信练不好。”

二人说说笑笑已到了玄奘的“办公室”。玄奘已经从尉迟将军府上回来,正与戒言“高僧”对坐在房中吃茶。

见到二人来,玄奘法师目光落在二人手上,微微一笑:“来了。”

杨悦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被李愔拉着,知道玄奘误会,忙放开手,上前行礼。李愔与玄奘法师、戒言也见过礼。玄奘法师请二人入座,一起吃茶。

“法师,可知我今日来意?”杨悦单刀直入。杨悦知道玄奘法师不是一般的智者,因而也不用废话,直接说道。

玄奘法师看一眼李愔,依旧不急不缓地微微笑道:“可是兴师问罪来了。”

“法师看来已自知有罪。”杨悦跟玄奘法师极为熟悉,常一起论辩。自来跟他说话随便,便不客气的反诘道。

“罪从何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犯了妄言戒。”

“哦?”

“法师的故事未免太没深度,骗不了人。”杨悦见玄奘法师依旧如此镇静,不由来气。心头微微冷笑。

“这么说你是不信了?”玄奘法师依旧微微一笑,突然转向李愔问道,“不知殿下信还是不信。”

李愔略一沉吟,并不回答玄奘法师的问话,直接反问道:“法师怎样才肯放过洪道?”

玄奘法师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愔,似是十分欣赏,微微点头道:“洪道良璞美质,贫僧想将一生衣钵传给他,不知殿下可舍得此人?”

杨悦一愣,看玄奘所说好象尉迟洪道是李愔的人一样,反要李愔舍得不舍得。不由愤愤地说道:“洪道又不是他的人,要他舍不舍得。你想收徒,也得看洪道自己情愿不情愿,你不能为了自己,胡乱编个故事骗人,便改变别人命运,岂不是太过自私。”

玄奘看着杨悦,突然向李愔笑道:“殿下如若舍得用一个人来换,贫僧到是可以考虑不难为尉迟洪道。”

杨悦更是大为生气,见玄奘话中意思分明将自己也看成李愔的人,刚要反唇相击。见李愔已在大大地摇头:“法师不要妄想。我不会让洪道做僧人,更不会用她来换。”

他这样一说等于真将杨悦与尉迟洪道看成了自己的人。杨悦不由气得冲李愔直翻白眼,只是二人一同来向玄奘法师问罪,自己人先打起来,未免太不明智,只好强自忍住。

李愔与玄奘却似没看到杨悦的反对,只顾自说自话。

玄奘法师见李愔摇头,也摇头说道:“殿下如此说,只怕贫僧无能为力,想不收他为徒也不能够了。”

杨悦听了玄奘的口气,反而象他被人所迫要收洪道为徒一般。不由纳闷:你这个和尚,原来也很无赖。明明自己编故事骗人,现在又说不收也不能够。

正在暗自称奇。却听李愔说道:“听说三藏法师一向手弹堪称国手,法师与我对奕一局如何?”

“噢?”玄奘法师双眼直视李愔,目光炯炯,似是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愔接着说道:“如若法师赢了,我不管法师收徒之事。如若我侥幸得胜,法师还需帮洪道劝服众人不做僧人,如何?”

听了李愔的话,杨悦更是暗暗大奇:“难道洪道做僧人真的并非玄奘法师的意思?”见二人所言高深莫测,想要问明白些,又不好打扰,便只在一旁静静观看。

却见玄奘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久闻六殿下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贫僧也正想要领教。”

“法师过奖。”李愔微微谦道。

片刻之间,杨悦已是连连称奇,见到玄奘法师夸李愔文武双全,更是感到奇上不能再奇,闷闷地看了看李愔,忍不住低声问道:“琴棋书画你都精通?我怎么不知道?”

李愔低声笑道:“你不知道地还很多。”

杨悦想起李愔曾笑自己琴技太差,后来又说他自己不会弹琴,自己当时还笑他是“五十步笑九十步”,问道:“你不是说不会弹琴么?”

李愔嘿嘿一笑:“当时看你生气,不过哄着你玩儿。”

“你——敢骗我。”杨悦气恼地说道,悄悄地在他手上掐住一小块肉,用力一捏,见李愔不住倒抽冷气,才“嘿嘿”放手。

两人低声笑闹间,玄奘已拿了黑白子过来。不多废话,便已开始下棋。

杨悦不懂围棋,看着郁闷。又不敢出声打扰,猛然间抬头看到戒言“高僧”正盯着自己和李愔微笑。笑容十分特别,其中意味着实耐人寻味……

杨悦一向与玄奘法师论禅谈道,戒言大师常坐在一旁,向来不言不语,不理不采,只顾喝茶,便似是不存在一般,久而久之,杨悦便一向只当他不存在,才会在玄奘法师去取围棋地空当,与李愔“打架”。见戒言注意到自己,看那眼神似是误以为她与李愔有什么暧昧,脸上不由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戒言高僧看她脸红,却是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给杨悦斟了一杯茶。杨悦看到他表情丰富,脸上更加红了起来。想向他解释,又无从说起。想了想都是李愔惹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也不至于受窘,便气恼地横了李愔一眼。

李愔不解她心事,莫名其妙地被她白眼,似慎似喜,心头大跳,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下棋。眼中一面盯着棋,一面却不时去偷看杨悦……

不一会儿,便听玄奘说道:“殿下输了。”

杨悦见棋盘上各自不过才落了十几枚子,不解地道:“才下几手而矣,怎么便输了。”

李愔凝神注视棋局片刻,拱手说道:“是我输了,技不如人,洪道的事儿任由法师处置。”

杨悦瞅了瞅李愔,说道:“还以为你棋术有多高明,原来不过如此……”

玄奘法师看了一眼杨悦,笑道:“殿下一心二用,到不是技不如人。殿下不是输在棋中,而是输在棋外。”

李愔瞅了瞅杨悦,也笑道:“定力不足,也是输了。”

玄奘法师摇头笑道:“不过是天数如此,洪道佛缘不浅,殿下不必强求。”

棋局中李愔如何落败,杨悦虽然不明白,但是布局已成,大势中占不了便宜,于小处厮斗,不过只能争一二子而已,这些道理杨悦还是懂的。

高手过招,分不得半点心神。听了玄奘所说,杨悦立时明白是自己打扰了李愔的心神,才使他落败。心下十分歉意,想到尉迟洪道满心指望二人救他,心中大愧。向李愔投过惭愧之色。

李愔看了,却不忍心,笑着安慰道:“法师棋艺高明,便是真下到最后,也不一定能胜,你不必过意不去。”

杨悦却转头向玄奘耍赖道:“这局不算,再重新比过。”玄奘法师不言,只微笑着看向李愔。

李愔笑着摇头,向玄奘法师道:“愿赌服输,洪道之事,不敢强求。”说完拉起杨悦告辞而去。

杨悦一边向外走,心中却是越想越难受,不知如何向尉迟洪道交待,急得几乎落下泪来。李愔见到不免温言相劝。

雪还在下,地上已开始微微积雪。杨悦怔怔地望着雪花,想了片刻,挣开李愔的手,说道:“我来换回洪道。”转身往回跑去。

李愔大惊,忙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