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人立在马车上使劲拽着马缰,连声大呼,显然是马儿早已脱离了控制。惊马?拉着马车的惊马!而且是并排三辆拉着马车的惊马!人们呼喊着、尖叫着,抱头奔跑,不知所措……

惊马如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拉着马车,马车被这些狂马拉拽着如在狂风中飘摇的落叶,上下左右起伏摇曳不定…..

杨悦不由暗暗可怜起坐在马车上的人,如果是位小姐一定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晕了过去也说不定。如若此时,冒出一个英雄救美之人,定然会有一番大大的好处。看那几辆马车都是朱盖红轮,其中两辆建旗升龙,杨悦虽不懂是什么来路,但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可惜杨悦自己没有本事,否则定然将马儿拦下……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三架马车已驰近了左右。仔细一看,杨悦差点鼻子气歪。三架马车呼啸而来,那里是马儿惊了,驾车之人紫衣玉带,那里是普通人,更不是想要勒马停下。而是手中中马鞭不断挥动,口中连声吆喝着“架、架”,分明是在打马急进,你追我赶,唯恐落后。原来是正在“飚车”!

当街飚车?还有没有王法?大唐禁令街道上严禁高速行驶,便是骑马都不准快行,更况是马车。马路虽宽,却也禁不住三架马车你超我赶。将长安街头搅成一片混乱。

街上行人大多不是象杨悦这般没事儿闲逛之人,唐代“帛币兼行”,不少人肩上扛着绢或帛要到东西市场“买东、买西”(注1)。夹杂着不少骑马或骑驴的行人,此时一阵混乱,不免要相互碰撞。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怀中抱着一匹绢,手中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在混乱的人群中往路旁躲避,怀中的绢却被人撞落在地,妇人顾不上孩子,忙去捡“绢”。男孩儿见到也冲过去帮忙。

三辆马车“得得”飞跑,驾车之人还相互不同大加攻击。其中右侧的马车争到了前头,中间马辆落下半步,心有不甘,竟然将手中缰绳一抖,拉稍的马匹向右微偏,车轴别了上去。右侧马车被撞,一惊之下竟然向右侧路旁冲了过来。那妇人落绢之地恰好在马车冲撞范围之内。

驾车人是个粗眉少年,大惊之下连声大呼“闪开”。妇人确能闪开,顾不上捡绢,退到一旁,却没看到儿子也冲了上去……粗眉少年赶忙收紧马缰,想要停下马车,却那里是一下便能停下来的。直冲男孩儿而去,那孩子早已被吓得呆住,忘记了躲开……粗眉少年死命拉住马嚼子,一个急刹车,右侧拉稍的马儿被少年勒紧,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杨悦在现代养成靠右行驶的习惯,回到唐代发现古人也是如此。那妇人与男孩儿便在她身边不远处,杨悦不及细想,竟然奋不顾身想要冲出去救人。却被人一把拉住,身边人影一闪,一个灰布人影拨开众人,飞步蹿了出去……

“吁——”,粗眉少年终于的勒住了马车,停了下来。灰布人影也已将小儿从马下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回路边。有惊无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赶车的粗眉少年却由于惯力,收不及身形,一头栽了下去,刚好落在救小儿的灰布人影脚下,五体投地,道象是为刚才的事儿行大礼道了个歉一般。已有不少人哈哈地笑了起来。细看灰布人影却原来是位身形高大的僧人。

与少年一起飚车的两辆马车,本已驰出几步,见粗眉少年差点伤人,也吓了一跳,停下车来。待见粗眉少年栽下马车,竟然兴灾乐祸的同声大笑。

杨悦认出灰布僧人正是当日在玄奘法师处见到的戒言“高僧”,忙跑上前去看。妇人对“高僧”连连作揖,千恩万谢。“高僧”只是摇头将手中小儿放下,双手合什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走开。

妇人见“恩人”连名字都未留下,忙拉着小儿要追上去:“师父,请留步。”

杨悦笑道:“你不用去追,他的法号叫做‘戒言’,戒掉了说话,你问他他也不会回答。”

妇人一呆,便停了脚步,回头来问杨悦戒言和尚在那座寺中清修。杨悦摇头说道:“我对他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与玄奘法师相识,如果你想谢过,不如去弘福寺找他。”

妇人听了,忙连声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原来是三藏法师救了我家二郎……看来,昨天我在寺里求的护身符这便显灵了,本月十五一定要到大慈恩寺去烧香扣谢。”

杨悦暗暗想笑,心道:“明明是戒言救了你的小儿,却要去谢过菩萨,什么道理啊。”见她连弘福寺也不去,反要去大慈恩寺摇头笑道:“你若谢过也应去弘福寺才对,去大慈恩寺作什么?”

妇人却惊讶地说道:“这位公子,难道连三藏法师已移到大慈恩寺做道场都不知道?”

“大慈恩寺?怎么会,前些天我还在弘福寺见到法师。”

妇人摇头肯定道:“昨天法师在大慈恩寺做道场我去听了,求了这个灵符。今日便救了我儿子一命,真是菩萨下世啊。如今圣上诏令三藏法师的译场搬到大慈恩寺去……”

“噢,有这等事儿?”杨悦心道,几天没去拜访“唐僧”,原来他的办公地点就要搬了。去看戒言早已不知去向。

回头见那飚车少年,摔到车下跌坐在地上,怔怔地忘记起来,嘻嘻一笑道:“嗨,你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那少年跌得鼻青脸肿,正自晦气,见被杨悦嘻笑,不由大怒,拧眉说道:“本公子喜欢坐在这儿,管你什么事儿。”

杨悦见他无礼,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张模样,反而觉到有趣,戏道:“好啊,你喜欢‘热炕头’就多坐会儿吧。”

那少年反而叫道:“你让本公子坐,本公子偏不坐了。”一轱辘翻身想爬起来。却“哎呀”一声一屁股又蹲了下去。

杨悦见他起不来,看样子跌得不轻,笑着去扶他,一边说道:“怎么还想多坐会儿?”

少年却不领情,推开杨悦的手说道:“要你管!”

杨悦见他不识好歹,抱臂站在一旁乐得看笑话。少年想挣扎着起来,终是有些吃力。与少年飚车的另外两辆马车上的人已跳下车,哈哈笑着走过来。

其中一个见到杨悦,失声叫道:“长安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杨悦看时,见是蜀王李愔,嘻嘻一笑道:“正在看螃蟹爬啊爬。”

李愔没想到刚见过杨悦,立时又遇到杨悦的“兄长”——“长安公子”,自然想不到是同一个人。回头看看正在挣扎着站立的少年,哈哈笑着一把将他拽起来道:“洪道过来,这位便是你一心想要结识的‘长安公子’。”

那少年一呆,上下打量杨悦一番,突然将眉一拧,撇嘴说道:“我还当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是个小白脸。”

李愔一拍他的头笑骂道:“胡说八道。刚才你还说,‘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能写出这等诗句的人定然是位英雄,定要结识一下,却又如此无礼。”

少年却极踞傲地哼道:“谁成想到长安公子是这么个小白脸,某一个手指便能将他打倒。他当得什么长安公子,能代表长安?哼!”

李愔尴尬的向杨悦拱手道:“这小子狂傲成性,你不必理会。”

杨悦笑着摇头,到也没放在心上,说道:“打架斗殴不过小儿所为,岂又算得上什么英雄。”

少年见说,连声冷笑道:“打架斗殴确是小儿所为,若是带兵打仗,本公子又岂会怕你。”

杨悦不欲与他相争,笑笑不言。

李愔在一旁说道:“这小子一向专好研究兵法,他伯父也常夸他是个带兵的天才,到是的确有些本事,自己还写了一套兵法……”

少年恼怒的打断李愔,叫道:“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懂得什么!”

杨悦见说,来了兴趣:“噢?他的伯父是谁?”心道,来大唐没别的好处,到是动不动便遇到名人,遇不到名人,却也动不动便遇到名人之后。

“不要告诉他!”少年忙出口言道。

李愔不理少年的阻止,向杨悦说道:“他性尉迟,叫做洪道。他的伯父是……”

“尉迟恭,尉迟敬德!”杨悦不侍李愔说完,已猜出是尉迟敬德,不由“啧啧”连声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名将之后,有些威风。”见那少年方面大耳,粗眉阔鼻,身体又高又壮,真个铁塔一般,一掌拍出去似是能拍断一棵大树。当真若跟他打起来,真如他所说,杨悦连他一个指头都敌不过。

另外那个马车上跳下来的少年虽然长得也很魁梧,跟李愔个头不相上下,只比尉迟洪道矮一丁点,不过长像要比尉迟洪道细腻许多,与李愔相仿。年龄看上去比李愔小几岁,十六七模样,与尉迟洪道年龄相若。尉迟洪道一幅狂妄姿态,那少年却是个极冷莫的神情,似是万事与己无关,不爱理会。两个站在一起很有些意思,一个藐视万物,一个冷视万物,都是一幅鼻孔朝天的嚣张模样。

那少年见李愔与自己不相识的人啰嗦不停,早不耐烦地道:“到底还比不比。”

李愔看一眼尉迟洪道说道:“洪道伤得不轻,看来今日比不成了,改日再说……”

话未说完,尉迟洪道已抢着叫道:“一定要比,还未分出输赢,怎能不比!”

另外那少年看看尉迟洪道满脸是伤,也知道今日比不成了,说一声“扫兴”,便不再言语。

李愔不管尉迟洪道反对,拽着他到马车上,对刚刚追上来的卫士说道:“你们把他送回去,让大夫好好瞧瞧。”

城中街道严禁高速行驶,这些追上来的卫士是长安城番上宿卫的卫士,见说有人当街“飚车”,急忙追了过来,却正好被李愔派上用场。普通卫士不认的李愔,但领头的火长认出尉迟洪道,知道他恰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左金吾卫将军尉迟宗的儿子,从一个小小“火长”到“金吾卫将军”,中间差着队正、旅帅、团校尉、果毅都尉、折冲都慰五级,众卫士见没出什么乱子,不想节外生枝,便依着李愔吩咐,押着尉迟洪道回府去了。

李愔回头去看杨悦,问道:“公子要哪里去?”

杨悦笑道:“正在闲逛而矣。”

李愔因而说道:“我也正闲着没事,不如一同去芙蓉园逛逛。”看一眼身边少年,问道:“纪王去不去?”

纪王无可无不可,示意随便。杨悦始知这个“冷眼少年”原来也是个皇子,是李世民的第十子,叫做李慎。

杨悦先已说了没事闲逛,此时若不去反似有意与李愔作对,不好拨他面子,当下便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注1:“买东西”据说便是从长安城的东市、西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