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白天与黑夜

“於戏!惟尔武士彠次女,婉顺为质,夙表幽闲,往以才行,先入后庭。誉重淑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宜升后庭,备兹内职,是用命尔为昭仪。”

册封诏书不知出自舍人院哪位才子之手,到是为李治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将武眉儿变成了李世民生前赐给李治。

一句“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更是说得模棱两可,能够理解为李治常侍从在李世民左右,不离朝夕,李世民感叹李治孝心,因而将武眉儿赐给她。也能够理解为武眉儿常侍李世民左右,见到她与李治一对“碧人”,因而将武眉儿干脆赐给李治。

无论如何理解,此话当然不是现实,否则武眉儿怎会进感业寺?不过掩耳盗铃罢了,不免惹人暗笑。然而,自此武眉儿不及先皇忌辰周年生女却成了明正言顺。

武眉儿由李世民的才人摇身一变成了李治的昭仪,从一个五品才人一下跃为正二品的九嫔之首,排位还在当年的徐充容之上,当真是喜从天降。

“武昭仪接旨吧,奴才还要向昭仪讨喜!”听完册封诏书,武眉儿愣在当场几乎不敢相信。前来传旨的内侍,咳嗽一声讨好地尖声说道。

武眉儿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一场虚惊,却因祸得福,竟然被封为昭仪。当下连连点头,一时却不知所措。

“恭喜妹妹,快去谢恩吧。”幸而王皇后在侧,眼中虽闪过一道失落,却也不失礼仪,笑着让宫人扶起武眉儿,说道。

萧淑妃却没有如此好脾性,她原本也恰好到立政殿中“请安”,本是想盘问武眉儿一夜未归如何去“**”了李治,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没成想反先听了李治册封武眉儿为昭仪的诏书,不由气得咬牙切齿,连招待都不急向王皇后打一个,冷哼一声,气急败坏地冲出了立政殿。

如此不敬之举,淑仪内官见了,正要追了去将她叫回。王皇后却已摇了摇头道:“且由她去吧。”与武眉儿对视一眼,不由相视而笑。

也难怪王皇后开心,萧淑妃恃宠而骄,一向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武眉儿得宠,萧淑妃吃瘪,不由心中长出一口郁气。便似自己重又得宠一般,异常开心。竟吩咐身边宫人拿些事物来,代武眉儿赏赐宫人。

宫中上下一团喜气,纷纷上前祝贺。武眉儿更是向王皇后千思万谢,这才往内宫去向李治谢恩。

武眉儿一路走来,驱逐地尽是羡慕讨好的目光,心中不免乐开了花。然而,她却也不失精明,知道李治刚刚下朝,此时萧淑妃只怕正在甘露殿中找李治哭恼,便不间接往甘露殿去,反在宫中四下走动,见到从前相识的宫人,更是亲切攀谈,甚是和谐。众宫人见到武眉儿以昭仪之尊,竟如此和善不忘旧情,更是讨好巴结,极尽溢美之词。

待到武眉儿听尽了谗言媚语,心下欢喜。见日过正午,估摸着萧淑妃已去,才徐徐向甘露殿去。

虽然武眉儿心花怒放,却还没有完全昏头。昨晚之事,他人大概误会,然而她与李治只是相对倾诉,并非侍寝受宠。却没想到李治册封她为昭仪,却又令她燃起一丝希望。想象着大概李治是看在先前的情份上,重又对自己怜爱也说不定。

然而想到刚才与众宫人攀谈之时,得知李治这些日子夜里常到西海池边,或者在咸池殿中发呆,心下又不由黯然。摇头叹息,知道无论是西海池还是咸池殿都是杨悦在宫中最常待的地方,她的受宠终归不过是因为杨悦而矣。

一路患得患失,进了甘露殿,果然萧淑妃已不在,只有李治正在低头看奏折。然而几案上的奏折却横七竖八,乱糟糟一片,想是被萧淑妃撒泼所至。武眉儿不由暗暗发笑,上前乖巧地叩头谢恩。

“嗯——”然而,李治只点了点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看着手中奏折。

武眉儿心头不由一沉,面上讪讪。想多攀谈几句,却见李治神色冷淡,全不似昨晚那般亲切,不由又一阵失望。独自坐了一会儿,见李治双眼不断盯在手中的奏折上,便似她不存在一般,不理不睬,只好告退而出,心情郁郁。

“唉——”待见到武眉儿走出殿门,李治这才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中奏折扔到几案上,顺手又抓起另外一个奏折,胡乱地翻看几眼,又扔到一旁。

那一几案乱七八糟的奏折原来不关萧淑妃之事,乃是李治所为。他虽将奏折拿在手中,并无心去看。刚才不过是要刻意冷淡武眉儿。

也是李治被萧淑妃一顿吵闹,这才想到封武眉儿为昭仪其实有所不妥。才明白原来众人对昨晚他与武眉儿在一起有所误会。

想到若杨悦听说了此事一定也会误会,不由愈加气馁。他之所以封武眉儿为昭仪,原本不无存了要讨好杨悦之意,此时才知弄巧成拙,不免心下一片冰凉,懊恼异常。

“陛下因何叹气?”李治叹声未落,却又吓了一跳。却是武眉儿竟然去而复返,折回殿中,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半痴半慎地道。

李治惊讶抬头,猛然与武眉儿面对面,想到昨晚睡在武眉儿怀中,面上不由一阵烧,却也再冷不下脸来,干咳一声,问道:“你怎又回来了?”

“臣妾忘记一事。”武眉儿弯眉如月,妩媚之中带了几份顽皮,笑道,“皇后让臣妾来问一问,陛下觉得臣妾应搬到哪座殿中居住为好?”

“随你吧。你愿意住哪便住哪儿。”李治随口一答,不敢再去看武眉儿,又拿起了奏折。

“陛下在看什么,要不要臣妾为陛下先整理一下。”武眉儿却不依不挠,反凑了上来,指着几案上被李治扔得乱七八糟地奏折,轻声道,“听说悦姊姊从前常为先皇整治文案,眉儿先前曾听姊姊说过如何分类,请为陛下整理几案如何?”

“悦姊姊——”李治听到这三个字,心下不免又起波涛。见武眉儿已伸手整理几案,便没有制止。想起从前,心中却又有些害怕她会突然扑过来。

然而见武眉儿却规规矩矩,当真是为他整理奏折,没有半分**之色。这才放下心来。见武眉儿果然将奏折整理的条理不乱,这才想起武眉儿这些年其实在父皇跟前,不断进修了不少事情,的确到也帮得上忙。然而,想到杨悦若能在宫中一定更能帮上自己许多,不由又定定地愣起神来。

秋高气爽,武眉儿再次从甘露殿出来,一如秋日的艳阳,已是心情大畅,对前夕阳哑然而笑。待回到立政殿,才又敛住心神,愁云蹙额,一脸不舍地道:“陛下让臣妾搬到咸池殿去住。”

“咸池殿?”王皇后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刚才只顾着因了萧淑妃大怒而高兴,却忘记了武眉儿即被封为嫔妃,自然要搬出立政殿,自立门户。

而且是要搬到咸池殿!

咸池殿虽然不在两仪殿前,然而在宫中的地位却一向无人不知。且不说它座落在四海之滨,是大内风景最好的地方。先前曾是李世民最宠爱的杨贵妃住在此处,再先前是李渊最宠爱的妃子文昭仪住所,再往前是杨广的宠妃陈贵人居所。此殿向是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妃嫔标志。

李治让武眉儿搬到咸池殿,不用说自然是对她宠爱之极。想到此处,王皇后心下不由一阵落末,刚才的高兴劲儿早已去七八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莫不是刚刚驱狼却又来虎……

“臣妾蒙皇后大恩,虽然舍不得皇后姊姊,然而陛下让臣妾今晚便搬过去……”武眉儿愁云低垂,眼中不由酝出泪花,啜泣起来。

“妹妹受宠自是再好不过。虽然本宫也舍不得妹妹,却也不敢违抗圣意……”王皇后边说却不由也落下泪来。想到武眉儿从此变成李治宠妃,却是自己一手形成,不由心中黯然。特别看看怀中的安定公主,若武眉儿要走,安定公主一定要随武眉儿搬出立政殿,从此李治愈加不肯来立政殿中,心下更是凄然。眼中泪水到是没有半点假装,澎湃而下,收之不住。

“眉儿有个不请之请,若皇后不嫌弃,安定公主便由皇后来抚养如何?”武眉儿岂不知王皇后心中所思,啜泣顷刻,复又说道。

“你肯将安定公主留给我?”王皇后见说不由又惊又喜,几乎忍不住要向武眉儿叩头称谢。

“皇后姊姊待安定公主如何,眉儿岂会不知。皇后肯将安定公主留下,眉儿只有满心感激。”武眉儿收住泪水,诚肯说道。

也是武眉儿思前想后,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将安定公主留给王皇后。一来是因为自从收到那个纸条,每次见到安定公主便令她心惊肉跳;二来她并非真正受宠,目前还要依靠王皇后,自然要与王皇后搞好关系;三来刚刚回来的路上,想到一个绝妙计划,不容她将安定公主带在身边……

王皇后不知她心中所想,已感动不已,不由泣啼出声,连连点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当下亲身为武眉儿安排一切,送到咸池殿中。又通晓内外命妇要为武眉儿好好庆祝一番。

非如众人所想,武眉儿虽然封为昭仪,却并未被李治诏幸。不过,李治如今已瘦无可瘦,到也不再瘦下去。然则,对杨悦的思念却不曾一刻减弱,反日甚一日。好在武眉儿常到甘露殿中为他整理奏折,听他倾诉对杨悦的思念,情志有所**,到也从此精神有所转好。

白天还好,终是有许多事情要做。到了夜晚,李治却依旧无法入眠。

十月流火,秋夜寂寥,听着床下的蟋蟀叫声,更令他心烦意乱。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李治便不知不觉地到西海池边徘徊。

初月如钩,其色朦胧,对着一池湖水叹息半晌,抬头望着咸池殿方向,李治心中灼热。他并不知道那儿已是武眉儿住的地方,只知道那儿从前是杨悦住过的地方。他曾不止一次的去咸池殿的琴室发呆,想象着杨悦在此抚琴的样子。他之所以喜欢到西海池边,也是听人说起过杨悦曾在西海池边的柳树下练琴……

不知不觉中李治举步走到咸池殿门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此处。不由苦笑一声,转身又向山下走去。然而刚走几步,突然听到院中隐隐有琴声传来。李治不由一怔,几乎以为自己魔症了,国丧未过,何人会如此大胆弹琴,又是如斯深夜,又有何人不眠?然而那琴声虽然断断续续,却真真切切。李治迟疑顷刻,终究寻声向院中走去。

灯光幽暗下一片静寂,琴声如水,点点滴滴。星光摇曳,却是一个绿衫女子,轻纱覆面,正在月影下静静弹琴。

是她?!李治心下一阵战栗,一时如坠云雾,怔怔地盯向那绿衫身影,不敢想信。

若这世上还有谁如此大胆,舍她其谁?李治心中狂喜,禁不住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她怎会来此?难道是来宫中探望武才人?如今武才人虽做了昭仪,在他心中却依然不过是当日的武才人。然而,武才人做了昭仪,最近似乎变得十分忙碌,有不少人前来探望道贺,以至包括徐充容。难道隋国公主也来了?或者武才人知道自己心思,特地请了她来留宿宫中?也或者自己只是在做梦?

一阵暗香袭来,李治已是情不自禁地走近“杨悦”,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等到他的手不自主地伸到她的腰间,绿衫女子已不自主的“叮嘤”一声投到他的怀中……

李治再也不能停下,他的手不自主的颤抖。现实上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都在燃烧。

他想去揭开她的面纱,然则伸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下。他害怕那面纱下面不是他想要的人,他的梦会立时破碎。他太需要这场梦,这种梦,无论真假….…

直到五更时分,起夜的更声传来,李治才如梦方醒下看去,却又坠入梦中。

李治见自己睡在咸池殿的琴室,知道昨晚之事不会有假。然而他的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绿衫女子去了哪里?无论她是谁却没有一人…….

李治疑惑之极。心下却也明白此事定与武眉儿有关。然而待见到武眉儿时,武眉儿却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丝毫异样与波涛。对李治也极是端庄不见丝毫笑意。

梦?难道昨晚当真不过是一场梦?

一日恍惚,到了夜晚,李治却不由自主地又到了咸池殿,与昨晚一模一样的梦又出现……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梦,然而,他却希望这是一场梦,不肯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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