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沈府第二日,我就耐不住无聊,央求了宋老爹和凌夫人一个早上,终于得到首肯,在蓝月以及两名侍卫大哥的监视下由后门偷偷溜出沈府。

蓝月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在她熟门熟路地带领下,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京城最有名的十大小吃,然后捧着烤鸭卷在大戏台边上看戏,擦干净油腻腻的手逛了全国最大的脂粉铺,去了云想衣裳视察宋府在京城的最大产业,差点没被人挤死。

“口胡!”我很不淑女地发出感慨,质问道:“怎地这么多人?不要钱?还是今天打折销售?”

蓝月使了个眼色,侍卫甲很识趣地挤了进去,立即遭到一大群美眉的黑眼白眼。

一刻钟后,我们正无聊地在门外大树底下纳凉,侍卫甲衣衫不整地挤了出来,汗涔涔地向我报告:“三少爷在里面……”

“没易容?”我啪地一下,收了扇子。

侍卫甲喘着粗气,抹着额上的汗珠,点点头。

宋逸湘这个祸水!今天我是来看料子作新衣的啊!眼看着夏天就要结束了,我可没带秋衣!

蓝月看看我的脸色,小声问:“要作秋衣?”

“嗯。”

她白了我一眼。“叫裁缝上门帮你量身订做。”

我撇撇嘴,“可是在铺子里可以看衣服款式。”有什么不好的我还可以直接指出改改,比如添加点流行元素什么的……“过几天吧。这两天铺子里比较忙,实在是腾不出人手给你折腾。”

我嘴角抽了抽,我怎么就折腾人了?不就是作几身衣裳么……突然灵机一动,我凑到蓝月跟前,悄悄跟她咬耳朵:“莫不是——现在换季了,要把凉薄的料子处理掉,好上新货?”

蓝月瞥了我一眼,满脸笑意。“你还不算笨。”

“那怎么不叫上二哥?”被他的丹凤眼一瞥,桃花乱飞的,岂不是收效更大?是女人都会被他电死一片,估计半夜要爬他床的可以从这条街头排到那条街尾。虽然有点对不起思云……“明天才轮到他看店。”

呃——那个,不得不承认,宋老爹还真是有商业头脑,连自己儿子的剩余价值都不放过。我摸摸鼻子,转身离开铺子,嘀咕道:“真是物尽其用啊……”

“错!”蓝月一抬下巴,酷酷地纠正我的话语。“那叫人尽其才。”

我的脚步顿了顿,当作没听见,快步往隔壁店铺走去。那里好像是饰品店……“快!快出来!驸马要打这条街上经过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呼啦啦的一下,花花绿绿一大团粉蝶蜂拥而至,瞬间把我们几个给冲散,拉开了距离。

天哪!这些——全是从我身后这个不到三百平的店铺里出来的?算算人头,怎么着也得有百八两百的,那不是把铺子里的地板都站满了?三哥这个祸水的威力不容小觑……而且,从饰品店里奔出来的雌性生物也不在少数。

我眨眨眼,看着街上越涌越多的人潮,有些诧异这些大妈大婶阿姨姐姐妹妹们打哪晃出来的。看情形不妙,人群有失控的危险,我不由得一路往后退,避免被人踩踏到新买的绣鞋。直退到墙角边,才觉得周围宽松了些。待回过神来,在街心两旁已经筑起两道壮观的人墙,只在中心留了一条道,仅供一辆马车通过。

不多时,两列提枪佩剑的士兵整齐地小跑步过来,一边吆喝着,一边把靠得太近的人群往后推。前面的人墙突然混乱起来,闹哄哄的。顿时,一个没防备,我被后退的人潮踩了好几脚,痛得我直骂娘。

十趾连心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抽着气,想弯下腰揉揉脚趾,又怕被后退的人群践踏,只好靠在墙上,缩起左脚晃晃,一会儿又换一只脚,提起右脚转转,摇摇晃晃站不稳,苦不堪言。

他母亲的!没见过男人啊!不就是区区驸马么!国家领导人和美国总统我都见过(电视上看的……),有什么稀罕的!

我暗自咒骂着,吸吸鼻子,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街面上响起嘚嘚嘚的马蹄声,行进缓慢,步伐整齐,由南至北缓缓驶来。

我抬眸看去。

由四匹毛色雪亮的骏马拉着的马车在不甚宽阔的街道上行驶。由金丝和银片装嵌的华丽马车,在太阳的照耀下似乎比太阳更加闪亮。

马车不大,可是别有风味。

车厢是半开放式的,车壁只及车中人的腰线。四根雕刻精美的立柱手臂粗细,撑起同样花色的顶棚。周围垂下透明的纱幔,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教人看不真切。

琉璃石雕成的车壁彩画,缀上硕大的珠子,显得晶莹剔透。极品青碧石刻成的萝蔓花纹在车壁上纹了一圈,很有异国情调。悬在车檐角的精巧的装饰物美妙绝伦,不知是用什么资材做的,反射着点点阳光,带着梦幻般的色彩。

莫非驸马是从西域来的?怎么看,都很阿拉伯化!

我盯着那随风飘扬的纱幔,暗自嘀咕着:吹吧吹吧,把那层碍事的纱帘吹开更好!这么大阵仗,不让这些不畏酷暑辛苦挤做一团的雌性生物们过把瘾,不是很不人道么!

边想着,我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幻想着我有什么内力,可以把纱帘吹开,一窥驸马爷的异国情调。

没想到,真的刮起一阵风,把纱帘向上吹起。藏在帘后的人影,立时展现在眼前。

围在近处的众人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可惜我靠得太后,只看到一半情形。

车中男子身着明蓝色锦袍,里面穿着洁净的白衣,腰系镶嵌玉石的蓝绸缎带,腰间挂着五彩缨络,将他的腰身修饰得更加纤细修长。白皙的双手置于膝前,中规中矩地坐着。宽大袖口的纹饰精致华丽,彰显其身份地位的不凡。

待车子来到近前,风再度刮起,把阻隔视线的纱帘完全吹开。这下,驸马爷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干净利落地梳挽在脑后,以深蓝细长的发带系上,那顺滑的发丝长长的,拖曳拽地,垂落在车厢里,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映着车壁上琉璃画和珠宝的亮光,我清楚的看见了少年的模样。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弯弯翘翘的秀眉,下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挺直的鼻梁下,是紧紧抿成一条线的淡紫色薄唇。

淡紫色的……象是被电流猛烈击过,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长而浓密的睫宇微微颤动,他缓缓张开眼睛,迷茫地四处张望,看着喧嚣的人群。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纤尘不染般剔透,反射着琉璃的青光,如水秋波荡漾,晶莹,清澈——却也无神。

当他的视线缓缓掠过,对上我的,突然惊恐地定住。水光闪动在蓝眸里,莹莹的好象有无数水波在滑动。对视了数秒之后,突然溃堤般,滚落下一道晶莹……“好俊的人儿!”

“是啊!若不是标识着驸马爷的车驾,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姑娘呢!”

“听说这驸马前几日才到的京城,怎么这就跟郡主定亲了?”

“咳!你们不知道啊,据说——这亲是自小订下的!说是等郡主立为公主,封爵封疆了,再到年底等驸马及冠了,就举办婚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咱们宇国的皇室,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这宫里有两位郡主,不知是许给了哪一位贵人?”

“自然是长公主了!”

“这驸马是什么身世?”

“那个……据说是西域某国的贵族。”

“难怪,一双蓝眸,长得跟妖孽似的!”

“嘘,小声点。被上面听到了可是砍头的大罪!”

…………金车玉轮,旌旗招展,这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

我冷眼看着华丽车驾在前方不远处缓缓驶过。

车厢里的少年埋在阴影中看不清模样,只有那车顶的金环迎着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视线逐渐模糊,记忆里的少年,在逐渐远去。只是,谁人的苍白面孔,谁人的氤氲蓝眸,一直透过人群遥望着我?

心堵得慌,鼻子梗塞得难受,周身如坠冰窟,即便在这烈日的焚烤下,也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不知站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在人潮逐渐散去的时候,后背突然贴上一具温暖的胸膛,一双坚实的手臂紧紧地环住我。周围人群发出惊叹,在一旁指指点点,大有再次围上来的趋势。

“回家吧。”他对我说。

家?

我模糊着眼睛,转过头去。

一袭红衣,耀眼,夺目,蜜色肌肤渗着细小的汗珠,微热的体温透过轻衫传来,顿时暖了我的身心。眨眨眼,蕴含多时的眼泪突然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眼前明亮了许多。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突然看清了周围的事物,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怜惜地看着我。

我转身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道:“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