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阿曼乐提着满满两桶牛奶走进厨房。妈正在做烤饼,因为这一天是礼拜天。

炉灶上面放着蓝色大浅底盘,里面盛满了胀鼓鼓的香肠饼;和往常一样,伊莱扎·琼正在把苹果馅饼切成小块小块的,阿丽丝在往盘里盛燕麦粥。火炉背面摆着热腾腾的蓝色小浅底盘,盘里有十叠烤饼高高地垒起,像塔似的。

另外有十张饼正在冒着油烟的铁烤盘上烘烤着,刚一烤好,妈就往每一叠饼上分别增添一张饼,再浇上大量的黄油,抹上一层枫糖。黄油和枫糖熔化到一块儿,渗透进松软的烤饼里,沿着烤饼酥脆的边缘往下滴。

烤饼做好了。阿曼乐可爱吃了,它比任何别的烤饼都好吃。

妈不停地烤饼,一直烤到家里人都吃完了燕麦粥。无论她烤出多少饼来都不算多。他们吃了一叠又一叠,当妈把椅子往后一推,开口说话的时候,阿曼乐都还在吃呢。她说:“天啦!都八点钟了!我得飞了!”

妈总是在飞着。她的脚跑得飞快,她的手也动得飞快,快得你很难看清楚它们。白天,她从来不坐一会儿,只有在纺线或者织布的时候才坐下来。这时候,她的手在飞,脚在踏,纺纱机转动得一团模糊,织布机也响个不停:砰!嘭!咔嗒咔嗒!不过在礼拜天早晨,妈还会弄得全家人都跟着手忙脚乱的。

爸梳刷着那匹拉车的马,油亮的棕色马毛被刷得闪闪发光。罗耶在打扫雪橇,阿曼乐在擦镶了银饰的马辔具。他们把马套在马车上,然后回屋去穿上漂亮的礼拜服。

妈在食品储藏室里,忙着给礼拜天吃的鸡肉馅饼盖上最后一层面包皮。馅饼里包着三只肥母鸡,浸泡在冒着泡的肉汁里。妈铺上面包皮,把边缘折得皱起来,她在面团上刻出两棵松树的图形,肉汁透过松树图形冒了出来。她把馅饼放进暖炉的烤箱里,和豆子、面糊一块儿烘烤。爸往炉子里加满山核桃和木柴,关上风门,这时候妈就跑去给爸拿衣服,还要打扮自己。

穷人家在礼拜天只能穿手工纺织的布做的衣服,罗耶和阿曼乐穿的是经过妈处理过的布做的衣服。不过爸、妈和两个姐姐穿得可漂亮了,衣服都是用妈从商店里买来的机织布做的。

爸穿的那套衣服是妈用上好的绒面呢子做的。外套有天鹅绒的衣领,衬衣是法国细白棉布,袜子是黑色丝绸的。礼拜天他不穿靴子,穿的是一双薄薄的小牛皮鞋。

妈穿着一身精纺毛纱衣裙,带有白色的花边衣领,袖子是宽大的钟形袖,袖口上缀着白色荷叶边。花边是她自己用最精美的细毛线织成的,花形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她的袖子周围和紧身上衣正面镶着一排排棕色天鹅绒,她戴着的帽子也是用同样的棕色天鹅绒做的,帽子用两条天鹅绒带子系在她的下巴底下。

阿曼乐很为穿上美丽礼拜服的妈感到骄傲。两个姐姐穿得也很漂亮,可他对她们却没有那样的感觉。

她们身上的宽摆裙实在太大了,弄得罗耶和阿曼乐好不容易才挤进雪橇里。兄弟俩不得不缩着身子挤在下面,让撑得鼓起来的裙摆悬在他们的膝盖上面。他们只要一动,伊莱扎就会尖叫起来:“小心!笨手笨脚的!”

阿丽丝也会哭丧着脸说:“天啦,我的丝带被你们弄皱了!”

不过,最后大家的身上都盖好了水牛皮的长袍,脚下放了烤热的砖块。爸让蹦跳的马儿走起来,阿曼乐就把一切都忘在脑后了。

雪橇像风一样飞驰着。美丽的马儿在阳光下浑身闪光,它们的脖子弯成弧形,头高高地扬起,细长的腿嗒嗒地踏着冰雪覆盖的道路。它们似乎在飞翔,光滑油亮的、长长的鬃毛和尾巴乘着飞驰的旋风往后飘扬。

爸坐得笔直,满脸自豪,手握缰绳,让马儿尽情地奔跑。他压根儿不使用鞭子,因为他的马都很温顺,训练有素。他只是拉紧或者放松一下缰绳,马儿就乖乖地服从他的指令。他的马是全纽约州最棒的马,说不准还是世界上最棒的马呢。马隆镇有五英里远,但爸总是要到开始做礼拜前半小时才出发。两匹马会快速跑完整个五英里行程,然后他会把马关进马房,给它们盖上毛毯,就在教堂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他踏上了教堂的台阶。

阿曼乐一想到不知要等好多好多年,自己才能像爸那样握着缰绳赶马,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爸赶着车准时进入了马隆镇教堂的马房。马房是一座又长又矮的建筑,环绕在广场四周,可以从那儿通过一道门进入广场。凡是这个教堂的教民都可以租用里面的一间马房,富人租好一点儿的,穷人租差一点儿的,爸租用的是最好的马房。那间马房可大了,爸直接把雪橇赶进去,卸下马具。马房里有一个带有饲料箱的马槽,还有堆放干草和燕麦的地方。

爸让阿曼乐搭个手把毛毯盖在马身上,这时候妈和姐妹俩就抖伸裙子,抹平丝带。然后,全家人就庄重地走进教堂。在他们踏上教堂台阶的时候,第一下钟声敲响了。

接下来就无事可做啦,只有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布道结束。布道要两个小时才完。阿曼乐坐得两腿酸痛,好想张嘴打呵欠,但他既不敢打呵欠也不敢把身子动来动去。他必须纹丝不动地坐着,目光绝不能离开牧师那严肃的脸庞和摇晃的胡子。阿曼乐实在弄不明白,既然爸本人也一直望着牧师,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开小差呢。可是,他总是逃不过爸的眼睛。

布道终于结束了。阿曼乐走到教堂外面的阳光里,感觉好些了。在礼拜天,男孩子不得乱跑,不得哈哈大笑,也不得高声喧哗,只可以小声说话。阿曼乐的堂弟弗兰克也在那儿。

弗兰克的父亲就是韦斯利叔叔,他开了一家土豆淀粉加工厂,住在镇里。他没有农庄。所以,弗兰克只是个镇上的男孩,跟其他镇上的男孩玩耍。这个礼拜天上午,他戴了一顶从商店里买来的帽子。

那顶帽子是用机织的彩格呢子做的,有一副护耳罩,用纽扣扣到下巴底下。弗兰克把护耳罩的扣子解开,向阿曼乐展示护耳罩可以往上翻,扣到帽顶上。他说,这顶帽子来自纽约市,是他爸在凯斯先生开的商店里买的。

阿曼乐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帽子。他也想有一顶。

但罗耶说那是一顶傻乎乎的便帽。他对弗兰克说:“护耳罩扣到帽顶上是什么意思?哪有人的头顶上长着耳朵的。”阿曼乐一听,明白了罗耶也想要一顶那样的帽子。

“多少钱一顶?”阿曼乐问。

“五十美分。”弗兰克骄傲地说。

阿曼乐知道自己得不到这样的帽子。妈做的帽子又舒适又暖和,只有傻瓜才浪费钱去买帽子。五十美分可是一大笔钱呀。

“你该去看看我们的马。”他对弗兰克说。

“哈!那些马可不是你们的!”弗兰克说,“那是你们父亲的。你们没有马,甚至连小马驹也没有。”

“我就会有一匹小马驹的。”阿曼乐说。

“什么时候?”弗兰克问道。

就在这时候,伊莱扎转过身来叫道:“快走啊,阿曼乐。爸在套马了!”

阿曼乐急忙跟着伊莱扎走了,可是弗兰克真讨厌,追在他后面叫道:“你不会有小马驹的!”

阿曼乐皱着眉头爬进雪橇。他纳闷自己是不是会长大,想要啥就有啥。他小的时候,爸在赶马时,有时会让他握握缰绳,可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婴孩了。他想亲自赶赶马。爸允许他刷洗那些温顺的老耕马,赶着它们去耙地。可是,那些关着活蹦乱跳的拉车马或者小马驹的马厩呢,他连进去一下都不被允许。他几乎不敢把手伸进栏杆,不敢去抚摩马儿那柔软的鼻子,也不敢搔一搔它们额毛下面的额头。

爸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要靠近那些马驹。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你们就可能教会它们耍花招。这一来,我得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让它们再变温驯。”

阿曼乐坐下来吃丰盛的礼拜天午餐的时候,感觉好了一点儿。妈在盘子旁边的面板上切香喷喷的黑麦面包。爸用汤匙切进鸡肉馅饼的深处,掏出大块大块厚厚的馅饼皮,把它们松软的内侧翻过来放在盘子上。接着,他就在上面浇上肉汁。他从鸡骨头上剔下大块大块的嫩鸡肉、鸡腿和鸡胸脯。然后他又添加上一大堆烤豆子,在上面铺一片软得发颤的肥猪肉。他还在盘子的边上放了一堆盐渍甜菜。接下来,他把盘子递给了阿曼乐。

阿曼乐一声不吭地把一盘食物吃得精光。接着,他还吃了一块南瓜馅饼,觉得肚子很胀了,可他又吃了一块配奶酪的苹果馅饼。

午饭后,伊莱扎和阿丽丝在洗盘子,爸、妈、罗耶和阿曼乐闲着。整个下午,全家人都坐在暖洋洋的、让人打瞌睡的饭厅里。妈读着《圣经》,伊莱扎·琼在读书。爸在打盹,一会儿猛抖了一下醒过来,接着又打起盹来。罗耶用手指拨弄着木链子,现在他不能用刀去削,阿丽丝久久地望着窗外。只有阿曼乐坐着没事干。他不得不这样。他不能做任何别的事情,因为礼拜天是既不能干活儿也不能玩耍的日子。礼拜天是上教堂和静坐的日子。

终于到了去牲口棚干杂活儿的时候啦,阿曼乐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