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着急了,老是发火,因为鞋匠还没有来。阿曼乐的鹿皮鞋穿烂了。罗耶的脚长大了,去年做的皮靴穿不进去,他只好把边缘割开,好让脚伸进去。兄弟俩的脚都给冻痛了,但又无可奈何,只有等鞋匠来。

罗耶、伊莱扎和阿丽丝快要上中学了,可他们都没鞋穿,但鞋匠还是没有来。

妈的剪刀咔嚓咔嚓地裁剪漂亮的灰色羊毛布,布是她亲手织的。她又剪又裁又缝,给罗耶做了一套漂亮的新衣服,再配上一件大衣。她还给罗耶做了一顶带有护耳罩的帽子,耳罩可以用纽扣扣上,就像从商店里买来的。

妈给伊莱扎做了一件酒红色的新衣裙,给阿丽丝做了一件靛蓝色的新衣裙。姐妹俩把她们的旧衣裙和女帽撕开,洗干净,熨烫好,再把里子翻转来缝在一起,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样。

晚上,妈的织针飞舞着,为兄弟姐妹们织袜子。她织得太快了,织针彼此摩擦得发烫。可是,他们仍然没有新鞋子穿,除非鞋匠及时到来。

鞋匠还是没有来。姐妹俩身上的衣裙倒是遮掩住了旧鞋子,但罗耶上学时身上穿着一套漂亮衣服,脚上穿的却是四面裂开的去年的旧靴子,露出白色袜子。但这也没有办法。

上学的那天到了。早晨,爸和阿曼乐到牲口棚去干杂活儿。房子的每一扇窗户都闪耀着烛光,阿曼乐在牲口棚里没见到罗耶。

早饭的时候,罗耶和姐妹俩都穿戴好了。大家都没有吃多少。爸去套马车,阿曼乐把旅行包搬到楼下。他真希望阿丽丝别走。

雪橇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到门口,妈笑了笑,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大家都出门来,朝雪橇走去。马停下来,摇晃着铃铛。阿丽丝把护腿毛毯盖在宽摆裙上面。爸让马开步走。雪橇从身边滑过,上了大路。阿丽丝那戴着黑色面纱的脸转过来,叫道:“再见!再见!”

那天阿曼乐闷闷不乐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大,那么静,那么空虚。他独自和爸妈一块儿吃午饭。由于罗耶走了,到牲口棚干活儿的时间提前了。他不愿意走进房子见不到阿丽丝。他甚至想念起伊莱扎来。

他上床后,老是睡不着,心里总是想他们现在在五英里远的地方做什么。

第二天早晨,鞋匠来了!妈走到门口,对他说:“哎呀,我要说你来得太不是时候啦!晚了三个礼拜,我的孩子差不多在打赤脚了!”

不过鞋匠的脾气真好,妈的气不久就消了。他说这不是他的错,他在一家人那里待了三个礼拜,为婚礼做鞋子。

鞋匠胖乎乎的,人挺开朗。他一笑就是捧腹大笑,连面颊也在抖动。他把鞋凳安在饭厅的窗户边,打开他的工具箱。他讲的笑话已经让妈笑开了。爸拿出去年硝制的皮革,整个上午他都在和鞋匠讨论皮革的事。

午餐吃得很快活。鞋匠讲了各种各样的新闻,称赞妈的烹调手艺,还讲笑话,讲得爸哈哈大笑,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鞋匠问爸他先做什么,爸回答说:“我想最好先给阿曼乐做双靴子。”

阿曼乐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想穿靴子想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以为他现在穿的鹿皮鞋要一直穿到他的脚不再长为止呢。

“你会把孩子惯坏的,杰姆斯。”妈说。

爸回答道:“他已经长大啦,可以穿靴子了。”

阿曼乐急不可耐地等着鞋匠动手做靴子。

鞋匠先看了看木柴棚里所有的木料。他需要一块枫木,而且要干透了的,纹路必须笔直、细密。

他找到了枫木以后,就拿出一把小锯子,锯下两块薄板。一块有一英寸厚,另一块有半英寸厚。他量了量,然后把木板的四个角锯平。

他拿着木板在鞋凳上坐下,打开了工具箱。工具箱分成了许多小格,鞋匠的各种工具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鞋匠把厚的那块枫木板放在他面前的凳子上。他拿出一把长长的尖刀,把木板的表面削出一道道凸起的沟纹。然后他再把木板转过来,横着削出沟纹来,这些交叉的沟纹就形成了一个个凸起的小尖峰。

他拿起一把笔直的、薄薄的刀,把刀刃放在两道凸起的沟纹之间的槽子里,用锤子轻轻地敲击。一根薄薄的木条就被切了下来,木条的一侧是凸凹的锯齿。然后,他又移动刀刃在别的沟纹之间轻轻敲击,直到整块木板都给切成了一根根带锯齿的木条。他握住一根木条的一端,把刀扎进凸凹口里去切断木条,每切断一处就做成了一根鞋钉。每根木钉都是一英寸长,八分之一英寸宽,头部尖尖的。

他又把那块薄的枫木板都削成半英寸长的鞋钉。

接着,鞋匠准备量一量阿曼乐的脚,好给他做靴子。

阿曼乐脱去鹿皮鞋和袜子,站在一张纸上,鞋匠用一支大铅笔小心地在他的双脚周围描画。鞋匠从各个方向量他的脚,把尺寸写下来。

现在阿曼乐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就去帮爸剥玉米壳。他拿了一根小的剥壳木钉,形状和爸的大剥壳木钉一样。他把木钉上的皮带扣在右手的手套上,木钉就像是另一根大拇指,竖在他的拇指和其他指头之间。

他和爸来到冷冰冰的牲口棚空场里,坐在玉米堆旁边的挤奶凳上。他们从玉米秆上扳下玉米棒,用拇指和剥壳木钉夹住玉米棒的干壳,把壳剥下来,再把光溜溜的玉米棒扔进大篮子里。

他们把沙沙响的长长的枯叶和玉米秆堆成堆。小牲口要吃玉米叶子。

他们先把手能够得着的所有的玉米棒都去了壳,然后把凳子往前移,慢慢地深入玉米堆里去。他们身后的玉米壳和玉米秆越堆越多。爸把满篮的玉米棒倒进玉米储藏箱里,储藏箱渐渐地装满了。

牲口棚空场里不太冷,因为四周的大牲口棚挡住了寒风。雪从玉米秆上抖落下来。阿曼乐双脚疼痛,但他心里还惦记着新靴子。还没到晚饭时间,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鞋匠的进展如何。

那天,鞋匠削好了两个鞋楦,形状和阿曼乐的脚一样。鞋楦并在一起倒立在凳子上方的一根长木钉上面,分开来就是两只。

第二天早晨,鞋匠从牛皮最厚的中间部分切下一双靴底,从牛皮靠近边缘比较薄的地方割下内层靴底,再从最柔软的地方割下做靴筒的皮。然后,他给鞋线打上蜡。

他用右手把一截麻线从左手掌里的一小团蜡上面拉过,接着用右手掌在他的皮围裙正面搓线。然后他再拉线,再搓线。蜡发出咔嚓的声音,鞋匠的手臂缩回来、伸出去,再缩回来、伸出去,直到麻线打满了蜡,黑得发亮,变得很坚硬。

然后,他拿一根坚硬的猪鬃紧贴着麻线的两端,一边给麻线打蜡,一边搓线,再上蜡,再搓线,直到猪鬃被蜡紧紧地粘附在麻线上面。

终于,他开始缝皮靴了。他把做一只靴筒用的几块牛皮叠在一起,用钳子夹住。牛皮的边缘露出来,又均匀又结实。然后,他用锥子在这叠牛皮上钻出一个孔,把两根猪鬃分别从孔的两边穿过去,用强壮的胳膊把麻线拉直。接着他钻出另一个孔,照样把两根猪鬃穿过去,再拉紧线,一直拉到打了蜡的麻线陷进牛皮里。这是第一针。

“瞧这条缝线吧!”他说,“穿上我做的靴子,你就是在水里走脚也不会弄湿。我缝的靴子从来没有渗水的。”

他一针一针地缝靴筒。靴筒缝好以后,他就把靴底浸泡在水里,要浸泡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他把一个鞋楦放在长木钉上,底部朝上,再把做内层靴底的牛皮放在鞋楦上面。他把一只鞋筒往下拉来套在鞋楦上面,把靴筒边缘折叠在内层靴底上面。他再把厚厚的靴底放在最上面。这样就成了一只靴子,倒放在鞋楦上面。

鞋匠用锥子在靴底四周钻出一些孔,再往每个孔里穿进一根短枫木钉。他用很厚的牛皮做了一个靴子后跟,用长枫木钉固定在靴底上面。就这样,靴子做好了。

浸湿的靴底必须在夜里晾干。第二天早晨,鞋匠把鞋楦拿出来,用锉刀把木钉在靴子里凸起的尖端锉平。

阿曼乐穿上了新靴子。它非常合脚,靴子后跟踏在厨房地板上噔噔地响,可神气了。

礼拜天早上,爸赶着马车上马隆镇去接罗耶、伊莱扎、阿丽丝回家来量脚,好做新鞋子。妈给他们做好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阿曼乐在大门口徘徊,盼着阿丽丝。

阿丽丝一点也没有变。她来不及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叫开了:“噢,阿曼乐,你穿新靴子啦!”她在学校里学习怎么做淑女,她给阿曼乐讲她上音乐课和礼仪课的情况,不过她很高兴回到家里。

伊莱扎比以前更爱指手画脚了。她说阿曼乐的靴子走起来太响。她甚至还告诉妈,爸用茶碟喝茶很丢她的面子。

“天呀!不那样喝,他怎么让茶凉下来呢?”妈问道。

“现在不时兴用茶碟喝茶了,”伊莱扎说,“体面的人是用茶杯喝茶的。”

“伊莱扎!”阿丽丝叫道,“可耻!我觉得爸跟任何人一样的体面!”

妈停下了手上的活。她把手从洗碗盆里拿出来,转身面对着伊莱扎。

“小姐,”她说,“如果你要证明你受过良好的教育,那就说说茶碟是从哪儿来的吧。”

伊莱扎张开嘴,接着又闭上,傻乎乎地愣在那儿。

“茶碟是从中国来的,”妈说,“是两百年前荷兰人从中国带来的,那是水手们第一次绕过好望角,发现了中国。在那之前,人们是用茶杯喝茶的,因为还没有茶碟。自从人们有了茶碟,就一直用茶碟喝茶。我想,既然一件事情人们已经做了两百年,我们就可以继续做下去。我们不会因为你在马隆镇学到了什么新奇观念就改变。”

这一来,就把伊莱扎的嘴封住了。

罗耶话不多。他穿上旧衣服,到牲口棚去干他的杂活儿,但他好像对做这些事没兴趣。那天晚上,他告诉阿曼乐说他要当一个商店老板。

“要是你成天都在农庄里干苦活儿,那就比我还要傻。”他说。

“我喜欢马呀。”阿曼乐说。

“哈!店老板有的是马,”罗耶回答道,“每天他们都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赶着两匹马拉的车兜风。城里有些人还雇马车夫来为他们驾车呢。”

阿曼乐没说什么,但他不想要马车夫。他想自己训练马,想亲自赶自己的马。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起上教堂。罗耶、伊莱扎和阿丽丝都留在学校里了,只有鞋匠回了农庄。每天他都坐在饭厅里的长凳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干活,直到所有的靴子和鞋子都做好了。他在农庄待了两个礼拜,然后他把长凳和工具装上马车,向下一个顾客家驶去。这时候,房子又显得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了。

那天傍晚,爸对阿曼乐说:“喂,儿子,玉米壳已经剥完了。明天我们做一辆雪橇给星星和亮亮拉,怎么样?”

“噢,爸!”阿曼乐说,“今年冬天我可以——你会让我上木材场去拉木料吗?”

爸的眼睛在闪闪发光。“难道你要雪橇还有别的用途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