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想教训一顿狡辩的儿子,但又不能怠慢客人,虎头她娘想了想还是先把客人迎进门,这笔账稍微晚点再算!

这只是个普通的宅子,直到进了前厅,叶静客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这厅堂哪里是用来招待人的,简直就是各种漆具展览的地方,桌、椅、柜、箱、红漆涂制,色泽幽深,质朴大方,头上方的梁、椽子褐色涂制,光亮如新,桌上的水壶涂的是黑漆,茶具、茶罐、茶盘亦然,厚重古朴,好像有种让人心静下来的感觉,后面摆放的屏风、旁边桌子上一对木盒……在这个屋子,漆器简直无处不在,如果放在以前叶静客可能不会在意,但是现在她脑子都是漆的事情,在意的事情就会格外注意,所以她一进来就立刻发现了,嗯,这次没有来错地方。

虎头她娘发现叶静客眼神往那些器具上瞟,不无骄傲的开口道:“这些正是出自漆坊,夫家祖上几代人都是漆匠,到现在稍微有了些气候,让两位见笑了。”

这边两个人终于找对了地方,那边叶静楷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少了一只左手掌的干瘦老头,叶静楷不由得想起姜枫的话……村里还有一个会做木桶的,虽然身体有些不利落,但活一点都没挑,以前可是正二八本的箍桶匠,在邻县做过很长时间的工,手艺很好。

缺了一只手对于手艺人来说只是身体不利落?叶静楷心里有些动摇,但他面上还保持的平静,开口道:“九爷爷,我是叶静楷,我爹是叶知学,我们一家才回到村子,东西还没置办齐全,听说九爷爷会做木桶,不知道现在方便不方便……”对着这样一个老人说这样的话,叶静楷都觉得自己残忍。

“静楷啊,你小时候来过我家,都忘了吧,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也是,都十多年了,跟你爹长的很像,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叶忠业说话很慢,眯着眼睛看着叶静楷,脸上的皱纹展开,感觉到此时心情应该不错。

他一笑,嘴巴里面光秃秃的,竟然掉的一颗牙都没有了,叶静楷不由得上前扶了一把,听到有人提到他爹,他心里就有种被触动的感觉,即便他已经对这个九爷爷没有什么印象。

“听说你爹病了,没什么大事吧?一直想去看看也没有什么时间……你们都搬回来?这是好事,咱们这虽然穷点,但守家在地怎么要比在外面飘着好,人呢,落叶总归要归根……”

像是憋了许久似的,叶忠业跟叶静楷拉起了家常,说的最多的就是以前叶知学回村里的事情,说他不管多忙每年都要回来,说他比村里的后生都明白事儿,说到这里叶忠业忍不住拍了拍叶静楷的手臂,俩人离的极近,叶静楷发觉老人右手很多划痕,有老的有新的,老的已经淡的看不出什么痕迹,新的还隐隐渗着血珠,看看光秃秃的左手再看看伤痕累累的右手,叶静楷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回应的声音低了许多。

这时候的县城那边,兄妹俩人见到了漆坊的掌柜的,鲁成厚……虎头

他爹,长的一脸憨厚,说话也是实在,诚恳的感谢俩人把鲁大虎送回来,可惜他不是主事的,铺子里买漆的事情都是鲁大虎的爷爷管的,听了他们说要卖漆,鲁成厚立刻就让人去漆坊里叫他爹回来。

耳朵刚挣脱他娘的魔爪,鲁大虎一听爷爷要回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把抱住他爹的大腿,小脸惨兮兮的哀求道:“爹,救命啊,要是爷爷知道我偷着跑出去肯定会打死我的,你就我一个亲儿子,不能见死不救啊,爹,我娘刚才已经教训我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等下你可要保护我啊……”

“臭小子,你还知道害怕啊,早上我给你那个盒子描好了吗?”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一个老者,衣着干练,手上红一块蓝一块,那是还没干的漆,看样子刚干完活。

鲁承恩刚才在漆坊里磨一个紫砂壶,听坊里的伙计听说前院的事情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回来了,这不,正好听见孙子在求情呢。

鲁大虎是个机灵的,一看爷爷回来了立刻飞奔过去,鲁承恩一瞪眼,他收回了想要抱过去的手臂,悻悻的开口道:“描好了,早就描好了,没事做所以才出去的,我都憋在家里多久了,上次说要带我出去,结果一忙起来就不管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出去还不行嘛。”

知道爷爷没有爹爹那么好说话,鲁大虎只能实话实说,小脸委屈的不得了,大人真是的,只能他们说话不算数,却非得让他听话,这不就是强人所难嘛,对,就是这个词!

“等下我回去看看你描的怎么样,如果满意就饶了你这次,不满意的话你明天再加一个!”鲁承恩绷着脸说道,他也知道小孙子这个年纪最是贪玩的时候,但是小时候不吃苦,长大了了,跟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同,虎头很适合继承他的手艺,他一生的心血都在寄托在虎头的身上了,这个时候只能硬下心肠。

“好啊!”鲁大虎高兴的连蹦了好几个高,爷爷这次竟然没有骂他,太好了!

“你们想要卖漆?哪里的漆?这次带了吗?”鲁承恩转头问向叶静宁,黑色眉毛皱起,比刚才教训鲁大虎的表情还要严肃些。

被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头次这么直接谈正事的叶静宁心里十分紧张,好在早有准备,叶静宁点点头,按照他们在家里商量的那样说,漆是亲戚从外地带过来的,有生漆有熟漆,现在想要卖掉……

“等等!这漆不会是扬州那边过来的吧,如果是的话就不要说了,这群人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拿劣质漆过来还说什么去年雨水多,漆的质量就不好,我呸!我老头子跟大漆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还分不清楚好漆坏漆?他们往里面加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非要说开了大家面子上都没光?”鲁承恩突然打住了叶静宁的话,气愤的说道,激动的脖子都红了,也不管手上还有没干的漆,使劲拍了好几下桌子。

“……”听他情绪激动的说了一通,叶静宁和叶静客俩人互相看了一眼,从

话里听出来了是有人想要以次充好卖漆,但是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鲁成厚知道自家老爹的火爆性子,见他还要在骂,赶紧上前劝道:“爹,那群人知道在咱们这里占不到便宜已经走了,这对兄妹怕是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您别发这么大火气。”

鲁承恩怀疑的看了叶静宁俩人一眼,俩人摇头,异口同声道:“不是扬州的!”这点他们可以保证。

老爷子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叶静客把叠的整齐的布条递过来,鲁承恩接过来展开布条,手臂长的麻布条上一道道干涸的生漆印迹,密密麻麻三十多道,正是叶静客那天上山的时候做测试用的那个布条,她划的很仔细,每道之间都间隔开,干了之后才叠上,相互之间没有沾染,看到这个,老爷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低头认真的观察那些漆,时不时用手刮下一块捻一捻,或者放在鼻下嗅嗅,旁若无人的样子既专注又安静,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好漆!不错,不是那些掺了东西的!”仔细看完,老爷子放下手里的麻布条,表情还是刚才那样严肃,“我不习惯拐弯抹角,我们漆坊不收熟漆,只有经我手配的漆才会放心用,那些大漆可以拿来,老规矩,一斤八百个铜板,如果那些大漆都像你拿来的这样,有多少要多少,但是我老头子丑话可说在前头,我这人比较较真,如果中间夹杂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客气。”

瞧见他爹对着两个半大孩子语气严厉,好像在欺负人一样,鲁成厚赶紧笑着解释道:“两位莫怪啊,我爹这人说话就是直接,我们漆匠靠手艺吃饭,这漆是顶顶重要的,有一点纰漏可能后果就不堪设想,赔了工钱倒是小事,得罪了那些大人可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漆这关是一点都不能放松的,本来漆坊的大漆都是荆州那边提供的,可是出了点问题……”

“是,是,事关重大谨慎点没有错,这个都可以理解……”叶静宁这般说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斤生漆等于八百个铜板,那么一大片漆树得割出多少生漆”,哪里还会注意鲁承恩的口气,更何况他爹从小就教导他们要踏实认真,作假这种事情打死都不会去做。

“下次让你们家大人过来,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们两个也放心,哼哼,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鲁承恩看着俩人,脸上有些不满,“行了,坊里还有事,剩下的你问他吧。”说着指了指鲁成厚,转身匆匆离开,就如同他刚才来的那般风风火火。

“你们那有多少桶?什么时候能送过来……漆坊在我家后面,出门转过去就看到了。”大方向定下来,接下来就是鲁成厚来跟他们谈细节,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谈的,大部分的事情得收到生漆的时候再说。

事情意外的顺利简直出乎叶静客的意料,还以为对方看他们年纪小会各种怀疑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妥了,事情终于有了大幅度的进展,既然有了眉目,接着来做什么都干劲十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