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想走

(一)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日,鲁兵请假回了一次仓库。远远就看见那片盛开着的梨花,白绿相衬着,显得清新而又素,把修理所的那幢楼掩映在诗情画意的花丛之中。

自从去集训,鲁兵已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了。看到这熟悉的一草一木,鲁兵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老兵们都走了,新兵还没有下连,所以,本来兵员就不多的仓库,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许多,除门口的哨兵外,一路上鲁兵还没有遇见一个人。

梨花儿又开了,又是一个春天!一个新的开始,不,是昨天的继续!

宿舍的门开着,没有人在。鲁兵看到了廖家雨的那张空床。廖家雨在的时候,宿舍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充斥着艺术的细胞,灵动,激烈,甚至有点儿疯狂。而此刻,静得有点让人不适,有点空灵的感觉。

鲁兵对着镜子整了整军容,直奔所长的办公室。

陈天军在专注地看着报,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鲁兵已站在了门口。

“哟,鲁兵回来了,呵呵,辛苦了,快坐。”陈天军热情地和鲁兵握了握手,又找杯子去倒水。

“天热了,回来拿两件衣服。”鲁兵随口答道。

“哦,我还正准备去新兵连去看看你呢。”陈天军笑容可掬地说道,“在那边还好吧?”

“还好,所长。”

“你安心在那边训练吧,上半年我们所里有一个入党名额,你放心,支部研究过了,发展你。至于其他人,一律不再考虑。”陈天军没等鲁兵开口,就好像看穿了鲁兵的心思似的,给鲁兵吃了一颗“定心丸”。

鲁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从口袋中摸出烟来,敬了一支给陈天军。这烟还是班里的一个新兵主动交公的,得知鲁兵今天回单位,新兵说自己从此戒烟,扔了又可惜,让鲁兵保管,鲁兵就把它带回来了,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你今天来得真不太巧,他们都不在。单位组织义务劳动,大家都去雨花台植树去了。”陈天军说,“本来留小胖在家值班的,小家伙非要吵着去,就让他和周林一起去了。”

“哦,难怪我没见到人呢。”鲁兵感觉今天回来的真不巧,连杨宗伟也不在,证明还在他手上呢,“对了,所长,我的毕业证明已开回来了,还在杨宗伟那儿,关于考学的事儿,还请所长费心。”

“这事儿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给你争取的。”陈天军诚恳地说道,“有了证明,话就好说了,呵呵。你回去等通知好了。”

“哎!”鲁兵感觉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看看门外,多么明媚的春光啊!

温柔的春风,芳香的花儿,绽放的新绿,悦耳的鸟鸣,原来,这一切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嘀嘀

鲁兵听见身后有车子在鸣号,于是自觉地往路边靠了靠。

嘀嘀

好像驾驶员故意在放肆地按着喇叭。鲁兵已靠到路边了,已无法再靠。这么宽的马路,你过不去呀?鲁兵禁不住回头往驾驶室望去,结果差一点气晕,韩为璋咧着嘴巴在冲他笑呢。

“上来,哥们!”韩为璋主动打开了车门,“去新兵连吧?我送你。”

“就你他妈的一个人会开车呀?”鲁兵感觉被人耍弄了一般,“恨不得把喇叭一直按到水箱那儿!”

“嘿嘿,逗你玩哩。看你走路昂首挺胸,勇往直前的样子,感觉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什么年代了,走在大街上还这么正规,都是四年的老油条了,哥们。”韩为璋说着话,娴熟地推上档,车子很平稳地起步了。

“你去哪儿?真送我?”鲁兵问。

“为你们新兵连送大米,轮到我们船队出公差了。”韩为璋目视前方,稳稳地操纵着方向。

“小子,驾驶技术不错了,打算转志愿兵了吧?”鲁兵问。

“我?不转。”

“为什么?”

“我当兵就是为了学驾驶,现在学会了,练好了,回家呦。”韩为璋得意地说,“回家弄个车开开,转什么鸟志愿兵呀!在部队十几年,老婆又随不了军,那方面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是回家抱老婆好,嘿嘿。”

“操!”鲁兵看着韩为璋笑嘻嘻的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你时时刻刻想那事儿,好好开你的车吧!”

韩为璋一点儿也不恼,一边用口哨吹着流行歌曲,一边驾驶着车辆,游刃有余地穿行在繁华的大街上。

(二)

操!怎么会这样呀?陈天军有些恼怒。

政治处主任打电话来,告诉他,干部科审核过考生档案了,鲁兵因超龄四个月,考试的资格没有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奶奶的,你们这帮官僚!早点说可以回家去改出生年月嘛,大四个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四周岁?!

我们只是按章办事儿,也爱莫能助。分部那么多考生,我们不可能天天去翻某个人的档案吧?干部科的解释听起来似乎也很合理。

什么叫按章办事儿?如果鲁兵是分部首长家的孩子,你们也会无动于衷吗?也会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就算了吗?陈天军有点儿怒不可遏。

老陈呀,您说这话可就伤人了!那您和鲁兵又是什么关系?不要把自己的怒火随便乱往别人身上发嘛!我们错在哪儿了?对方也理直气壮。

陈天军无言了,是呀,人家似乎也没有错。

错在哪儿了?

陈天军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这样一来,要把鲁兵推进军官的行列难度可就大了!真可惜了这棵好苗子啊!

陈天军不仅在心里替鲁兵感到惋惜,同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对鲁兵说这事儿。毕竟对鲁兵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呀!

看来,要到新兵连当面找鲁兵谈谈。既然是这样,那就要让他去面对现实,争取留队转个志愿兵,不考军校,一样成才嘛!条条大路通罗马,相信鲁兵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一定能磨炼成块好钢的!

想到这儿,陈天军找出车钥匙,准备下楼,看到小胖还在宿舍看书,决定把小胖也带上。

“走吧,一起去看看鲁兵。”陈天军站在宿舍的门口冲里面说,“周林你留在家值班。”

小胖把书一丢,跟陈天军后面就出来了。听到下面发动机,周林把已换好的工作服又脱了下来,你们都去玩,让我一个人去做事?搞笑!

周林结婚后,爱人曾到部队住了一段时间。按照军队规定,志愿兵家属来队,一年不得超过一个月。在那屈指可数的三十天里,还没有享受到多少温存,爱人就收拾收拾回家了。不是想走,而是到了期限。再住下去,就会有人攀比,你超一天,我下次就超两天。如果让领导主动上门找你谈话,彼此都会觉得尴尬。

结婚后的周林,总在那个方面有些“想法”,在宿舍坐不住,喜欢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感觉在部队的日子越来越难熬。难怪有人戏说,“当兵三年,看到老母猪也当美女”。奶奶个熊,把我们当兵的糟蹋得一不值!

周林在宿舍感到很无聊,他想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平房。那是家属来队临时居住的,每个结过婚的志愿兵都有一间,但只有家属来队的时候才可以过去住。平时,志愿兵都要和义务兵一样,住在连队里。周林看看天气不错,便决定到那间小平房去一趟,通通风,晒晒被。主意一定,周林带上门,哼着小曲,回自己小平房去了。

鲁兵从训练场被叫到了连部,看到陈天军和小胖感到有些意外,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所长,你们怎么来了?”

“训练很辛苦,过来看看你,呵呵。”陈天军不太自然地笑了两声。

“鲁兵,你们所长来了,还不倒水?”刘培也不太自然地笑着说。

“哦!”鲁兵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多余的杯子,平时,新兵连不接待客人来访。

“不用忙了,鲁兵,坐下歇一歇,我对你说点事儿。”陈天军和刘培对望了一下,开口说道。

“好。”

“嗯……”陈天军把军帽往上掀了掀,“刚才我和刘连长说了,关于你考学的事儿,有点难度。”

“啊?怎么了?”鲁兵一下子感到有点懵。

“哦,是这样。”陈天军接着说道,“你档案显示你超龄了,我们还在做工作,希望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怎么会是这样?”鲁兵自言自语地说道。

“刚才我听陈所长说了你的事儿,也感到惋惜。不过,不考军校,一样可以成才,在部队有所作为嘛!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好好训练,我相信你鲁兵在部队会有出息的!”

“是呀,连长说得是,部队需要你这样的好战士,不要灰心,好好干!”陈天军也劝慰道。

“这样吧,上午你就不要训练了,近几日比较辛苦,把你班交给排长代训,我放你半天假,歇一歇。”刘培用手拍了拍了鲁兵的肩膀,和蔼地说道。

鲁兵没有说话,任凭眼泪顺脸颊流淌,小胖从口袋中掏出手拍,为鲁兵摸着泪。陈天军焦急地搓着双手,“他妈个,这事儿怎么这样呢?”

“事已至此,那就要面对现实了。”刘培道,“鲁兵,你不是一直要做名真正的军人吗?做为军人,要有勇气面对一切!不要以为上了战场才能成为英雄!要有勇气面对生活中所遭遇的所有挫折!多大的事?!天蹋下来手擎着!我不相信,你鲁兵上不了军校,就是个孬种!”

“对,对!”陈天军接过话道,“连长说得对!希望你不要想不开。”

“从现在起,我放你假!”刘培继续说道,“想开了再去训练,不要把情绪带到训练场上去。”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训练!”鲁兵摸了把眼泪,扭头向门外走去。陈天军想去阻拦,被刘培用眼色止住了。

“没事,陈所,这小子,能顶住!”刘培望着鲁兵的背影,对陈天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