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看不出,我们九班长还是个性情中人呢!”林晓晶对鲁兵说道,“没想到你也会掉眼泪,他们几个都是你们部队的战友吧?”

鲁兵有点不好意思:“是的,都是我们所里的,那个退伍的和我是同年兵,一起分到修理所去的,一晃三年了,真快!”

“嗯,别看我过去对你们总是凶巴巴的,其实我这人也很重感情。你们毕业的时候,我从外地送学员实习回到队里,见一栋楼空荡荡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真后悔当初对你们要求那么严,越想心里面越空,我就掏出哨子吹了几声,没想到惊醒了正在宿舍睡觉的指导员,他对我大吼:你他妈的有毛病?学员都走了,你还吹个屁呀!嘿嘿,后来才知道,他心里也正在难过着呢!”

“呵呵”鲁兵被林晓晶逗乐了。事实的确如此,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倒感觉不出什么来,还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闹不团结。真正到了分手的时候,才会忽然明白,那些和战友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可贵!

“对了,鲁兵,明天休息,你陪我一起去看看指导员吧?”林晓晶问,“等集训结束我恐怕没有时间去了。”

“好吧。后勤部我熟悉,我带你去。”鲁兵道。

“说定了,我回头请教员去帮忙打个电话约一下。”

“好。”鲁兵和林晓晶一道,去找刘培请假去了。

姚志敏新领到一套房子,刚刚装修好,正等着家属搬过来。见到林小晶和鲁兵,非常高兴,虽然他调到大机关了,但毕竟是新来乍到,立足未稳,还没有培养出官气来。他很客气地让了座,又忙着倒茶。

水瓶是空的,姚志敏尴尬地笑笑:你们稍坐,我去打瓶水来。说罢,提着开水瓶出去了。

房间虽然不算大,但装修得真漂亮,米黄色的壁纸,深草绿的地毯,五彩的大吊灯。几个组合沙发围成半园形,如同大型的面包,显得十分大器。

林晓晶看看姚志敏走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沙发里叹气。

“叹什么气呀?累了?”鲁兵问。

林晓晶望着天花:“唉,他妈的人要是能活两次多好!”

鲁兵又被林晓晶逗乐了:“区队长,你又想什么呢?”

“我是说,人要是能活两次,那我第二次一定要在年少的时候好好学习,考个好的大学,争取有点出息。”

“嗯。”鲁兵也在林晓晶身边坐下来。沙发就是沙发,感觉就是不一样,坐在上面真舒服,“要是人真能活两次的话……”

“你打算干什么呀?”林晓晶问,仿佛人生真有两次可以选择一样。

“我呀,我还当兵,嘿嘿。”鲁兵顿了顿说,“不过,我要把高中读好后再当兵。”

“我操!读好高中不上大学还当兵?毛病!”

“当兵!”

“不懂!”林晓晶也真搞不懂。

“嘿嘿,真的,我自小就想当兵,除了当兵外,我还没有想过我能做什么。”

“难怪,连名字都叫兵呢,像你这样的还真不多。”

“嘿嘿。”鲁兵笑了,“其实,我觉着没有必要重新再来,关键是把握好现在,现在努力也不晚呀。”

“难呀!”林晓晶叹了口气,“我算是船靠码头车到站了!”

姚志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林晓晶连忙调整了坐姿。待姚志敏落座后,林晓晶说明了来意:“指导员,哦,不,应该叫您姚干事了。”

“呵,叫什么还不一样?干事,干事的人呗,在大机关,我这样的算个球?”姚志敏自嘲道,“有时想一想,还不如呆在连队当个指导员自在,天高皇帝远的。如今,在首长眼皮底下,一点也不能含糊呢。”

“那是。”林晓晶接过话说,“不过,这儿是大都市,大队的条件和这儿没法比。”

“呵呵,是比那儿好一点儿。”姚志敏还是找到了感觉。

“对了,指导员,我在这儿集训快结束了,马上要回大队了。特地过来看看,您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林晓晶终于切入了正题。

“没什么事儿了,我昨天才给家里打过电话,再过个把星期,我爱人就过来了。”姚志敏把茶杯分别递给他们俩,“以后有机会,就过来玩,不要见外,都是跟着我一起苦过的弟兄。”

姚志敏中午留他们在食堂吃了个午餐,然后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鲁兵听到林晓晶在上了公交后又叹了一口气,不知他是不是还在想有关人生第二次选择的事儿。

(七)

林晓晶在凤凰山教导队集训结束之后,回自己所在的部队去了。临走的时候,鲁兵帮他把行李搬送到车上。林晓晶也把自己的外腰带取下,让鲁兵在上面签名留念。

自古人生伤离别。在把腰带递给林晓晶的刹那间,鲁兵禁不住潸然泪下。

也许,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机会和区队长在一起了!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所学习生活过的学校了!还有九班的猴子,狐狸,野猪,豹子……这些虽不经常联系,但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战友,再聚到一起的机会是多么渺茫啊!

一阵集合哨音,把鲁兵的离愁吹远。

“向右看齐向前看!”刘培的口令仍然像一把雕塑家的刻刀。

“讲一下!请稍息!”刘培打开一个件夹,“同志们,集训结束了,新兵就要来了,下面,我把各连的人员安排明确一下……”

各连的人员配备是经过一番研究的,原则上是强弱搭配,有刚有柔。鲁兵所在的新兵三连由刘培任连长,上尉做指导员。九个新兵班长中,能力也参差不齐,就数鲁兵的军事素质棒,所以,理所当然地担任一排一班班长。

在部队,一排即尖刀排,一班即尖刀班,这是不成的规矩。

鲁兵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毕竟这是大闺女出嫁头一回呢。但是他还是有点儿兴奋,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他想起自己当新兵的情景,想起自己的新兵班长吴涛,心里又充满了信心,他感觉自己绝对有能力比吴涛班长做得更好。想到这儿,他倒是盼望着新兵们早点儿到,自己早一点儿进入角色呢。

“一班长?在想什么呢?”上尉叼着香烟,很悠闲地到各个班来检查准备情况了。

“没事儿,指导员,我在想当初自己在新兵连的样子,呵呵,傻得有点儿可爱。”

“呵呵,新兵嘛,刚到部队,往往都找不着北,的确傻得有点儿可爱。”上尉开始进入指导员的角色,正在努力和班长们沟通感情,“一班长是m仓库的吧?四年兵了?”

“嗯,第四年了。”鲁兵看着窗外那片新绿,有点感慨地回答。

“入党了吧?”

“还没有。我们领导说,今年如果有名额,就发展我。”

“哦,是呀,看得出来,你很能干。”上尉谦虚地说,“以后,我的工作全靠你们支持了。”

“放心吧,指导员,我会尽力的。”

“好!”指导员站起身来,“那你忙吧,我到其他班转转。”

“哎!”鲁兵把上尉送出房间,一个人面对着墙壁,练起教学法来。

杨宗伟如愿地继续留队,让他暗自欢喜一番,心情也特别舒畅,老兵退伍前那段时间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多干一年不仅可以巩固自己的驾驶技术,还有望谋取进一步的发展。农村出来的,回去能有什么出路?青春是宝贵的,虽说留下来要多奉献一年青春,难道不当兵就能青春永驻了?以他的经济学知识权衡得出结论:留下来划算。

在老兵离队一个月后,杨宗伟感觉相对安全了,就请了探亲家,回家去了。归队后,感触更深,那就是,死也要死在部队,家中那贫穷的日子他已无法适应了。

他想起来为鲁兵捎回来的毕业证明,于是就拨起军线:“喂,05呀,我是m仓库的车管助理,为我要一下分部教导队好吧?”

自08考入军校,自己调回基层,他感觉打个电话都不方便了。要个军线都要厚着脸皮充干部。

这招偶尔也会失灵,有的话务员爱较真,不断地追问:“请问您是哪位首长?”每到这个时候,杨宗伟感觉对方已看见自己一样,心虚头冒汗。

今天还算顺利,电话通了,他听出对方是刘培:“连长,我是宗伟呀,呵呵。想死我了,呵呵。对,我留队了,多谢嫂子的大力帮忙!大恩不言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们的,不管我杨宗伟将来干什么。嗯,我很好,才从老家来。嘿嘿,没什么,只是一点儿老家的特产。嗯,对了,连长,我想找一下鲁兵。”

“鲁兵现在没有时间接电话,你等一会再打好吧?”话筒里传来刘培的声音。

“没什么,请连长方便的时候告诉他,我从家中为他捎回了一张证明,他知道的。谢谢。”杨宗伟放下电话,又想起了晁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给晁亮打一个电话。

“喂,你好03,我是m库的业务参谋,什么?你不要问我姓什么,接下士官大队好了!”

“对不起,请问首长贵姓?”对方显然知道这部分机的位置。

“我说了,你不要问我姓什么!”杨宗伟有点恼火。

但对方还是挂了机。

他奶奶的,我姓什么这么重要?杨宗伟气得想把电话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