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文秀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任头发散乱着,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添了几道口子。血迹从那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原本鲜艳的血色,现在有的成了暗红,有的象是铁锈。他眼里透出茫然,再也看不出哪怕只是少许对生活的热情。他只是往前走着,前面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地走着,仿佛只有向前走,才是他活着的标志。

他眼前不断闪现一些胡乱的画面,嘴角上好象挂着那么一丝微笑。

为了孟境儿,已经死过一回。

死亡对我青文秀来说,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种经历了。

想那孟境儿是扶柳国王爱如掌上明珠的三公主。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自己的父亲作了价,卖到贞国?可怜双十年华的佳人,陪侍花甲夫君。只落个皇后的虚名罢了。

她九岁时,我被选为她的贴身侍卫。名为君臣主仆,实则犹如兄妹。

三年前,很高兴地看到三公主定亲。三年过去了,对方竟是毫无音信。而扶柳在这个时候遇到前所未有的天灾。全国的农田,皆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拿不出赈灾的米粮。

一时之间,人肉市场火爆。扶柳成了名符其实的人间地狱。

贞国国主虚维,一直倾慕公主。虽知孟境儿已经定亲,仍连年派出使臣求婚。今见扶柳大灾,趁虚而入,又派出了求婚使,不惜以无偿送来六千万石的米为饵,扶柳国主孟贤左思右想,应下了这桩婚事。

然公主誓死不从,一心要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姚承水。

孟贤死劝活劝,三公主仍是不改初衷。国主没办法,只好先软禁了她。

在三公主被软禁日子里,国主孟贤曾私下授意于我,让我劝得三公主回心转意。为扶柳一国之民,嫁去贞国。我也曾对她说:“为救一国黎民,公主三思啊。”还说过:“一国子民的性命,全系在公主身上了,还望开恩。”

三公主言道:“亲是三年前定下的,这灾是今年才有的。我是扶柳国的公主,自然有我要背负的义务。那贞国分明是趁火打劫,实足的强盗行径!……”

知道她的心意已定,再难更改了。

不当值时,闲来乱逛,人走在街上,脑子里正想着怎么能帮着公主逃出扶柳。遇上一个道士,死乞白赖追着我说:“你生而魂魄不全,但性命却系着天下百姓,决不能早死。”道人随手拿出一颗丹药,郑重地说道:“吃下这颗保命丹吧,就算身体断为两截,只要十个时辰之内有人缝合,还是能起死回生的。你记住,你不能死!你死了全天下的百姓都会遭殃!”

当时我想着,这无聊道人,不过想混几个钱到手罢了。什么身系天下,我一个小小的侍从,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危言耸听罢了。被他这样缠着,不知要到几时,不如给他些银两,图个清静。摸了摸身上,还真有二两一块的银子,拿出来用手掂了掂,看了看成色,放进道人的手里,笑着说:“道长辛苦,这保命丹是仙药,不知这些可够成本?在下手紧,眼下也只有这么多了。”

道士仰天大笑道:“因你我有些渊缘,才特意相赠的,何况,你眼下就有一死劫难逃,我也是不想看天下涂碳啊!”说完,竟一手捏住青文秀的下巴,一手强把丹药送进了他的口中,看他咽了下去,才放开手,拂袖而去。

这事过去也就三五天吧。一日,有人来传旨,说国主找他问话。

见到国主,他并没问我什么,而是对我说了一大篇话:“你劝不了三公主,这不怪你。但是你要帮她出逃,可就不能不怪你了。她现在是扶柳万民求生的希望,怎能为一已之利,而置百姓不顾?想这扶柳有本事能让境儿逃出去的,只有你一个,也只能是你一个!杀一人,能救百人、千人、万人,甚至十万人,这种买卖不管你是否有罪,都还是上算的。你安心去吧,你的妻儿,我已经派人送出了扶柳,安置妥当。若你乖乖受死,他们自然无忧。”

说完这些,国主孟贤一声喝喊,让人把我推出去,腰斩。

想起几天前道士之语,不由好笑。还真是断成两段,事前又没和朋友交待,谁会在十个时辰之内来为我缝合呢?保命丹,哈哈,只要是活人,哪一个不会死呢?早晚而已。

没想到,公主来了。

她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腰斩了。身子成了两段,神志却还清醒。

看着公主,自己还能憨笑。

境儿悲痛欲绝,她死死抱住我的上半身不放。

我还逗她说:“这下好了,再不用听你吩咐做事了。可以安心休息了。”

她问:“你还有什么心事?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

我说:“很难受,行刑的人说要让我痛上一天,才死。三公主啊,做你的侍卫十年了,不如给我个痛快吧!现在这样子,就是神仙出手,也救不活了。”

境儿悲悲切切,满眼是泪:“我亲手帮你缝合身体,厚葬!”

我说:“三公主现在是万民求生的希望,就是那姚承水将来知道,也不会责怪您的。”

境儿轻叹一声,她说:“好,我答应你!”说罢,喂了我一粒药。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青文秀不知道,扶柳三公主孟境儿给他喂下的是一颗麻药,他当时就失去了知觉。三公主吩咐宫人拿来针线,她真的要亲自将青文秀的身体缝合。宫人欲代之,境儿怕她不知轻重,只苦笑道:“你什么人?能代我?嫁去贞国,你也替得吗?下去!再说,我也怕你们把他弄疼了。”

境儿一针一线的认真缝着,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宫人们怕出事,在周围陪着。终于完工了,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住文秀双双跳下了百荷池。等宫人们反应过来时,三公主已经开始往下沉了。她抱着青文秀的手已经松开了。

侍卫们七手八脚的将两个人捞上来。青文秀早已咽气多时了,三公主仍有微弱的鼻息。孟贤赶到,只哼了一声,吩咐人将公主送回寝宫,把青文秀的尸体扔到乱坟岗。

青文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路,又走到了哪里。

眼前,出现个小茶摊,有三五个人在那里正喝着茶聊着天。

醒来之后,第一次感觉到乏。他向着茶摊走了过去。闻到茶香,却是感觉到肚腹饥饿难耐,才想起来,这些天,一直没吃过东西。就快走到茶摊了,他突然身体一歪,一头载倒在茶摊前。

那三五个喝茶的人,听到扑通一声,一齐向这边张望。见是有人倒在路旁,走过来细看。其中一人道:“挺大个汉子,竟是饿倒了。”茶摊的主人听了,端了碗温水过来,一个胳膊扶他坐起来,另一只手把碗递到嘴边,一点一点地把水灌了进去。

没多一会儿,青文秀苏醒了过来。他看到周围人关切的眼神,很感动。他问:“这是哪里?”

摊主见他醒了,憨笑着回答:“这里是威国的边陲小镇,再往前走,就是镇中心了。壮士,您这是要去哪里?”

青文秀苦笑了一下:“威国?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找个地方,能混上饭吃就够了。”

摊主道:“威国正在招兵,你去应征,自然有饭吃了。”

青文秀想了想,问:“那招募处怎么走?我去应征。”

一个喝茶的人插话道:“你可有威国的身份?看你的衣着打扮,说话吐字,都不象是威国人哪。”

青文秀道:“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当不成兵,还可以做别的。”

那人道:“看你身体强壮,不当兵倒是可惜了。我家只一个独生子,前几天接了军贴,限期去报道。如果你,……如果你可以代我儿子从军的话,一切手续我自会为你办理。来,来,来,先坐下吃点东西。”那人转身对摊主道:“煮碗热面,多加佐料。给这位壮汉。”

摊主煮面的功夫,那人随便问了一些青文秀的状况。等面条端上来,几个人又开始聊天。青文秀虽是饿了几天了,他意识上知道自己该吃点东西了,可真看到面条时,并没那种狂热地感觉,不紧不慢地吃起来,那份悠闲倒象是在品尝。

从他们谈话中知道,这三个人是亲兄弟,刚才与自己说话的是老三。三个人只有他成了亲,是三房合一子,这一子要去当兵,老哥三,是真舍不得,威国近年常有战事,当了兵,难免战死。要是这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三兄弟,可都无人送终的了。正为此事犯愁,正好遇到了青文秀,真是喜从天降。要是这大汉做了替身,自己孩子的性命就安全了。

兄弟三个眉开眼笑,这两全其美的事。这汉子有地方混饭吃了,咱们也有孩子给送终了。

摊主听他们说得热闹,不禁插了一句嘴:“你们算盘打得好,若这汉子是个别国的细作,再或者人家自己并不愿意呢,你们可想过,这又怎么说嘛?”